孤女云七 作者: 丁染(起点2012.08.25完结)
阿七垂下眼去,低声道:“多谢。”
“你不必谢我,”暄发狠道:“先时吃的苦头还不够么?你究竟几时才能明白!难不成,非要让自己深陷绝境,拖累我也随你万劫不复,才肯作罢?”
阿七敛目不语。暄稳了稳心神,缓缓道:“明日一早,我命人送你过别院去。”
十三 九霄净月照瑶琴(1)
更新时间2012…5…12 3:38:31 字数:1692
夜色渐深。
月窗上玉色窗纱随风轻曳,窗下紫檀书案,案边一盏彩釉莲枝烛台,烛火已微。
案前支颐独坐的女子,双目惺忪,软软枕在臂间,而素指微松,手中书页便轻轻阖上——却是一册《镜花品录》,前朝宫中匠人培植花木的手抄册子。
映着明暗不定的烛火,枕臂而眠的女子,肌肤仿若凝脂一般,一双蛾眉浅淡舒展,容色更显清婉端庄。
此时一名粉衣婢女脚步轻缓,走上前来悄悄替她披上一领江绸披肩,又将那书册自她手中轻轻取过,置在案头。另有一名年岁稍长的婢女,向窗边香炉之中添过香末,回身看时,却见那粉衣女子一面翻着案头的册子,一面掩唇轻笑,口中悄声道:“碧薇你快瞧瞧,姑娘这些时日,可不是魔怔了?”
碧薇拧眉笑着,摆手示意粉衣婢女先出去——不想案前的女子已缓缓撑起身来,浅睡未醒,却仍是将手向书案上摸索着寻那册子。碧薇便取过来放在她手边,低声笑道:“青菂这小蹄子,越发没大没小,竟敢取笑姑娘!”
“姑娘快休听碧姐姐胡诌!”名唤青菂的粉衣婢女,闻言亦是笑道,“姑娘前几日不是说,若有善缘,便随净月庵的静安师太带发修行去,怎的如今又理会这些个种瓜种菜的学问?”
“什么种瓜种菜的?”碧薇不禁奇道。
青菂便翻出书册中一页,将手指着,“喏,这可是豇豆不是?”
经她二人一扰,景荣只觉睡意已去了七八分,此时低头将眼一瞧,失笑道:“傻丫头,这是紫藤。前些日带你过三皇叔的别苑去,那园子里头可不就种着?”
碧薇点头称是,那青菂便道:“比起宁王爷别苑中的花木,听樊姑姑讲,只怕宫中园子里的也不及呢;说来,倒全因了世子的喜好。”
樊姑姑是先时沐阳长公主陪嫁的宫女,所说自是不差。
一旁碧薇也笑道:“还说什么‘世子’,如今封了王爷,正经要称一声‘殿下’了。”
青菂撇嘴道:“什么‘殿下’不‘殿下’的!既是男儿,原该学文习武、定国安邦才对,镇日里只知爱些个花花草草、莺莺燕燕的,比起咱们容少爷差得远了——生得再好,我青菂也瞧不上!”
一席话说得景荣眉心一皱。
碧薇看在眼里,心知自家姑娘脾性和顺,口中便轻斥道:“快省省吧,姑娘还在跟前坐着,越说越不像话!”
碧薇青菂俱是景荣的贴身侍女,原本说话便也随意;而青菂素来又是口无遮拦,如今亦觉有些失言,当下近到景荣身侧,凑趣道:“听前院奉茶的小厮说,前些时日南边新贡了一批斑叶栀子,宸王爷原本要讨,却被东宫先讨了去。送栀子进京的官员赶忙再要运一批来,没几日功夫,宸王爷反倒不要了——姑娘可知是何缘故?”
景荣原本便暗自存了心思,听她如此一说,自是等着下文。
青菂便也顾不得碧薇已是面露不悦,当下带了几分得色,附在景荣耳侧悄声道:“据说只因宸王爷身边一名近侍,闻不得栀子的香气,姑娘说蹊跷不蹊跷?真真胡闹,这近侍的面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碧薇虽听不真切,但见景荣面上一沉,又带了几分赧色,赶紧训那青菂:“又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去吩咐人送炖好的甜汤上来!”
青菂这才赶忙敛了话头,自去不提。
景荣心中已是惴惴难安——想那青菂虽言语有失,但毕竟话出无心。而景荣长在深闺,自幼经那礼制宗仪教诲,对于暄与那近侍究竟有何不妥,倒也不是十分明白。
此番来京,已停留两月有余,原本便是母亲有意为自己和兄长简容在京中世族之中,挑拣一门亲事。因兄长不可宿在宫中,更是特为置下一处宅院。
怪只怪自己,与暄仅见过两三面,不知为何便心生牵念。先时听母亲略略说过几句,皇长女幼箴要做自己的嫂嫂,心中不免凄苦——潘氏一族若当真连娶沐阳与幼箴两名公主,与皇族结下两门姻亲,便是天大的恩宠,岂会再添一位宸王妃?愁肠百结之中,这景荣随母亲往京中净月庵上香之时,竟生了常伴青灯的心思。
而世事难料,幼箴无意嫁与兄长简容,衍帝便钦点了自己与肖宰辅之女,备选宸王妃——如此峰回路转,景荣难免惊喜交加,而听闻王兄赵暄喜好那些花木良驹,便有意寻来典籍研习一番。
此事除却跟在母亲身边的樊姑姑,一应下人俱是不知。今日青菂一番嚼舌,原本只忧心赵暄选中肖氏之女,谁知如今又没由来多了一名近侍——景荣一时头绪纷乱,忽而想到一事,便将手中书页一合,低声吩咐候在身侧的碧薇:“明晨早些梳洗,待禀明母亲,你随我再往净月庵一趟。”
一面说着,思及前去净月庵,沿途势必取道宁王别院,未免又勾起了沉沉心事。
十四 九霄净月照瑶琴(2)
更新时间2012…5…15 14:55:04 字数:1869
翌日破晓。
阿七忽而醒转,呆呆望着头顶雨过天青的软罗纱帐,半晌方晃过神来。侧脸向帐外看时,却见外间隔着重重纱幔,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藕色素罗地子,其上绣了凤头百灵与西府海棠。阿七回想昨日午间,因随口答了句“海棠便好”,暄便吩咐府中花匠采买树苗;待深夜被周进自洗砚阁送回缣缃苑中,西厅卧房原本挂着素面纱罗,皆换做海棠雀鸟的绣饰。
天光隐在纱幔之后,阿七辨不出时辰,伸手撂脚自榻上爬起——扮作男子久了,身上所穿又是男子的寝衣,举止未免不拘小节。
外间听见响动,便有婢女撩起帘幔进来。
阿七抬眼一瞧,正是昨日将将被自己改了名字的篆儿。
“时辰还早。。。。。。姑娘可要起么?”篆儿敛目轻声道,“殿下寅时三刻打发人来,说是辰时才回府,让姑娘只管歇着。”
在后院将养臂伤之时,有两名婢女知晓阿七是女子,其一便是玉罗;如今又添上一个篆儿。这篆儿阿七倒并未看错,性子和婉不失聪慧,此前虽一直做洒扫丫头,如今将将到房中服侍,事事却还妥帖,即便得悉阿七的底细,亦未见惊乍。
阿七原本撇腿坐在榻沿,正自敲腰抚背哈欠连天,听这篆儿低低一声“姑娘”,面上便有些讪讪,立时双膝合拢正襟危坐,“只说我说的,让玉罗吩咐人打些水来吧——”
篆儿闻言,心头微微一暖。那阿七虽面上看着冷淡散漫,想的却十分周全——若篆儿吩咐人打水,只怕底下一众人不服,多有不便,如今换做玉罗出面,众人自然不敢不从。
一壁这样想着,篆儿自去唤那玉罗。不多时,玉罗也打起帘子进来,手中捧了一只漆木托盘,其上一袭霜白地暗绣竹叶纹的窄袖外衫,另有两件中衣,分作品红、黛绿二色。
阿七兀自发了一回呆,这才将手挑起内中那件品红的,“今日可是要骑马出城?”
“殿下说还要听姑娘的意思。”玉罗一面服侍阿七梳洗,口中浅笑道,“不过,只怕今晌日头毒,若是骑马——”
“那便骑马吧。”阿七打断玉罗,“此去别苑,有多少路程?”
玉罗笑答:“出城费些功夫,若骑得快些,小半个时辰便也到了。
阿七回想当日上京之时,应是自别苑近处路过,而今细细琢磨一番,不再言语。
待梳洗妥当,阿七换好品红中衣,一时倒也不着急穿上外衫,自去取了黛笔细细补眉。
玉罗与篆儿在一旁看着,篆儿不敢与阿七说笑,那玉罗便先笑道:“姑娘扮作男子,反倒更俏丽些——”
阿七却懒怠向镜中多瞧一眼,丢了黛粉,另向自己的鹿皮囊中一顿翻找。
许久未曾翻看,自己的要紧物事竟少了许多,姑且不说迷药勘合,连苏岑的折扇亦是不见踪影,更遑论当日暮锦交与的赤金链子。
阿七眉心一拧,若丢了信物,难不成两手空空去见那玉娘?
眼下如何讨要才不致令赵暄生疑?阿七思前想后——折扇之上乃肖瓒的山水墨迹,另有肖瓒赠与苏岑的落款——自己与苏岑二人既是担了虚名,索性将那金链一并推到他身上,只说他赠的便是。
阿七打定主意,随手敛着自己的各色物事,忽而却记起昨晚提及媚九,赵暄便知自己在绣红阁选了芍药,因紧接着便被他问及愿认苏岑为兄抑或认隋远为父,自己竟再未深想。如今回头想想当日的情形,思绪渐沉——
先时虽是有惊无险,而媚九等人行事狠绝,却也可见一斑。绣红阁与赵暄究竟有无关联?再则,即便赵暄脱了干系,与宁王可有关联?宣王败落一事,其因几分归于衍帝,几分归于宁王?而鹬蚌相争,其后又有多少渔翁?
。。。。。。晨风渐起,阿七穿过如水般随风轻漾的华美纱幔,缓缓走到东侧边厅,向书案前坐下。玉罗与篆儿不明所以,便也跟着过东厅来,却见阿七手中执了一本旧书帖,怔怔走神。
玉罗轻笑道:“这是殿下临过的帖子,倒有好些年不曾翻过了。”
阿七闻言只是笑笑,眼中看的却是书面上昨日自己印下的“砚圆墨方”——程墨方的古砚之上也刻有“砚圆墨方”,难道世上竟有一式一样的两枚闲章?赵暄安置玉娘,只是仰慕她的瑟艺?若北去祁地之前,赵暄当真不问世事,这其间诸多巧合,又作何解?
记得当日得了师傅应允,将将离了津州,真如**出笼一般,总觉得凭着自己几分聪明,只要有意探听,这世间便没有何事能瞒得过自己的眼睛。彼时心气高傲,连皇座上的衍帝也不放在眼中——一国之主又能如何?怎及我阿七洞悉世事?
谁料如今,心中一团迷雾,愈结愈深,竟再也理不出个头绪。
阿七郁郁伏在案边,一时惶惑,一时又似宽解,渐渐的双目便有些发沉,暗骂自己愈发没有出息,只觉不过阖眼养了一会儿神,其间有人过来替自己披衣,隐约听到房中有女子轻笑:“公子将将梳洗妥当,转眼工夫又睡着了。奴婢未敢惊动——”
阿七辨不清自己是睡是醒,心下有些着急,无奈双眼却是睁不开。恍惚间仿佛被人抱起,稍后又被轻轻放下。面上抚过温热的气息,而身下衾被绵软,阿七只觉自己好似陷进蛛网的飞虫,翅子被蛛丝粘住,愈陷愈深,无力挣脱。。。。。。
十五 九霄净月照瑶琴(3)
更新时间2012…5…16 22:37:21 字数:1373
一阖眼倒过去快两个时辰,醒来天色已然不早。近在咫尺的面孔,分明一双凤目,此时眼梢带着戏谑,笑得好似一头狐狸。
阿七微微眯起眼——可有谁家姑娘经得起这男子的潋滟眸光?
而她阿七却不是寻常人家的寻常姑娘——此时贴身上前,指尖自他脸侧轻轻抚过下颌,流连片刻,直待他眼底笑意淡了几分,方低声对他笑道:“不如你带我去吧——”
暄淡淡将她瞅着,似是等着下文。
只见阿七笑容甜软,“我行囊中少了好些东西——”
暄仍不接话。
“别的倒还罢了,内中有根赤金链子,你快些还我。”阿七接着说道,“我愿认苏将军为义兄,那链子,只当他送我的陪嫁。”
暄终是冷冷睨她一眼,起身唤了玉罗进来,低声吩咐道:“将方才让你备下的东西取来。”
玉罗便向外间取回一只巴掌大的乌木匣子交与赵暄。
阿七在一旁呆呆瞅着,却见他抬手将木匣丢在自己怀中,面上亦无甚表情,“自己看吧。”
阿七心中惴惴,打开看时,匣内丝绒之上,正是暮锦交与自己的链子,不料却有一对,式样相同。不禁语塞:“这——”
暄冷声道:“玉夫人曾将一条链子作为信物,托我暗中寻访一人——那人是谁,想必你也明白。”
“。。。。。。玉夫人。。。。。。”阿七喃喃道,“玉娘竟是。。。。。。”回头再看暄时,他却径自掀起帘帐,起身出去。
当日在陵溪,阿七猫在程家两日,偷听苏琴与暮锦闲谈,言语间分明道出暮锦是宣王正妻大元氏之女,而如今这玉夫人,与暮锦难道仅有师徒之谊?
阿七满腹疑惑,也懒怠掩饰,怔怔然过正厅来。抬头却见暄立在东厅书案跟前,将一封刚写好的拜帖封起,递与篆儿,“让周进即刻送至苏将军府上。”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