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云七 作者: 丁染(起点2012.08.25完结)
此语一出,只想放声大笑,好好清一清积在胸口的浊气——不错,无非一个女人罢了!想他苏岑,取次花丛,恣意无忧,何苦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纠结至此?
“女人?”书禾看似揶揄,实则另有深意,“如今贤弟竟同那宸王爷一般——浪子回头了么?眼看围猎将至,你二人反倒敛了往日心性,实属难得。”
苏岑便轻笑道:“围猎与小弟何干?家姐在陵溪,早替小弟定下一门亲事——”说到此处,胸中难免郁郁,将眼望向池心,水中芙蕖半开半拢——却听书禾淡淡又道:“这女人,莫不正是未来的宸王妃?”
苏岑顿觉心头一空,一时竟道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百般寂寥陈滓一般自心底泛起,懒怠多言,只淡淡敷衍道:“陈兄素来察微辨末,小弟着实佩服——”
书禾心中早有了分寸,轻摇折扇,对那苏岑说道:“若陈某料得不错,这女子此时恰在宸王府中吧?孤身一人北上祁地,说来也算有些胆识——”
苏岑微怔,手中却将石桌上七横八竖的酒壶翻捡一遍,遍寻无果,当着书禾又不便发作,唯有悻悻作罢。
书禾将眼望向苏岑,面上淡笑已然尽敛,沉声说道:“若这女子安心作她的宸王妃,倒也罢了;怕只怕,她意不在此——”
苏岑微微变了脸色:“陈兄此言何意?小弟听不明白。”
书禾言语清冷:“终归我是劝不动你,只望贤弟好自为之,莫要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薄情女子,误了前程。”
苏岑拧眉不语,恰在此时,却见万儿领了两名侍女走来,布下新酒与各色茶果。
因书禾是常客,万儿略略知悉他的脾性,特为另奉了茶来。
不想苏岑却命万儿将茶撤下,自取了酒替书禾斟满:“陈兄也道独酌无趣,不若陪小弟一杯吧。”说着先将自己杯中饮尽,此时复又笑道:“原以为陈兄从不饮酒,不想当日在陵溪,却见你破了一回例。”说到此处,想起彼时初见身着女装的阿七,倒被她泼了一身残酒,心下又黯了一黯。
苏岑虽点到为止,陈书禾又岂会听不明白——若非那女子亦是唤作绫菲,且琴音神似,自己又怎会留下与她对饮相叙?若轻易便可抛开,世间哪还有如此多的痴男怨女?当下不再多言此事,一顿闲话绕开。
苏岑因问:“前些时日你要拟的折子,可递上了?”
“递上又能如何,留中不发,倒可惜了一副好墨——”书禾说着,先便自嘲一笑,“先前我也是锋芒太过,一时倒忘了登高跌重的道理。”
“若说锋芒太过,如今谁人及得上宁亲王?”苏岑似笑非笑,“你且冷眼瞧去,这宁王爷哪有半分藏拙之意?如此反倒得了圣上信任。再说其子宸王,又另是一套,一味做傻念痴,背后又有太后护着——这对父子,双簧唱得正是火候。”
书禾轻笑了笑,并未接话。苏岑又道:“若依小弟愚见,如今你将折子递上,方是合了圣上的心思。”将话撂在此处,便不肯多说,只低头饮酒。
书禾不见下文,终是笑叹一声:“贤弟果真进益了!若说揣摩圣意,倒比那起混在内庭的阁臣还入木三分——不错,如今圣上正愁无人挑起事端——封疆大吏,中枢内臣,皇族外戚,若都是一团和气,还能看出什么端倪?”
“肖瓒赵昳喜静则隔岸观火,赵顼任靖舟喜动则先发制人,孰优孰劣,眼下还远远不是品评之时。”苏岑说道,“陈兄既与宁王有旧,又是宰辅门生,折子递与不递,各有说辞。”
“进退皆可,却也正是进退两难。”书禾长叹一声,“我如何不知,如今圣上有意扶植寒士与世族抗衡。若这折子递了,我便置身风口浪尖,反倒不得施展;不若再压一压,许或另有契机——”
苏岑似是有些不耐,“镇日琢磨这些,倒比舞刀弄枪还累!我宁可在兵部对着孙又京一副蠢脸,也不肯对着那起阁老翰林,日日正襟危坐,个个讳莫如深。”
书禾倒也不以为意,转而笑道:“说起这孙又京,你倒正经与他结了梁子——卞家公子年少气盛,你不拦着便罢,何苦又助他气焰。”
“你也不必笑我,”苏岑闻言,轻笑一声,“若你瞧见那覃笙,只怕也要挺身相救——”
四十五 祸起青宫(8)
更新时间2012…8…11 21:53:22 字数:2234
“覃笙?”书禾似是有些意兴阑珊,“只听闻是一个覃州班子,余者倒知之不详了。”
苏岑却笑得别有深意:“虽未见过真神,我倒见过这覃笙两回——卞四正经对此女动了心思,特特往城东寻了一处宅子与她。也不必瞒你,此女生得倒也罢了,只需照着你那幅画儿,一比对便知。若说十分,自是有些过了;七八分相似,却是有的。”
这厢苏岑说得轻飘,那厢陈书禾已听得沉下心去——面上倒也不显,只漠然听着。
苏岑见书禾面色如常,自嘲道:“但凡小弟有陈兄三成定力,也不必被你看了笑话去。”一面说着,执杯又饮。
书禾淡淡一笑,却带了些微苦意。半晌,忽然问苏岑道:“我有一事请教。若贤弟不便答,倒也罢了。”
苏岑兀自瞅着手中杯盏,随口道:“何事?”
书禾言语间毫无波澜,“说来也巧,前次在陵溪绮桐馆,无意间瞧见贤弟所配一件羊脂玉饰,倒有些眼缘,不知贤弟何处得来?”
“玉饰?”苏岑听他如此说,不解道,“什么玉饰?”
书禾将眼向苏岑身上略略一扫,先时暮锦赠与苏岑的羊脂白玉,堪堪挂在腰间,衬着极艳的轻红纱罗,更显莹润清透。
苏岑未作多想,直言道:“此玉是小弟的定亲信物。”一面说着,却听书禾又道:“不知贤弟大喜之日,定在何时?陈某也好早日打点一份薄礼——”
苏岑苦笑摇头:“因些琐事,倒要耽搁一段时日。”说到此处,心中更觉憋闷,扬声笑道:“罢了,休要再提这些,你我再饮一杯!”
各自饮了一杯,一时间二人俱是无话。陈书禾便要作辞,抬眼却见池边一名小厮急急赶来,进了亭中,扑通一声跪下。
苏岑见是跟着书禾的人,便吩咐他起来回话。那小厮仍是跪在地下,气喘吁吁道:“外头赵大爷。。。。。。急等着大人,只说是,说是西府那边的王爷不好了——”
苏岑初时只听出他说的是书禾身边的亲信侍卫赵坤,继而才反应过来——这小厮口中的西府却是宸王府——如今赵衍统共只余两位王爷,宁亲王与宸郡王,宁王府在东,宸王府居西;陈书禾原是宁王门客,陈家下人便称两处王府为“东西二府”,以示亲厚恭谨。
书禾闻言一惊,沉声道:“什么?说仔细了!”
小厮稳了稳心气,赶忙又回道:“听西府的人说,先前东宫还特为派了御医来,瞧着那光景,一两日之内,竟是捱不过去了!大人出来的早,赵大爷寻了大人半日,如今就在二门上候着呢——”
事出突然,书禾即刻起身作辞,苏岑亦不虚留。书禾因道:“我先行一步,容后再叙。”
送走陈书禾,那苏岑倒有几分坐立难安——昨日赵暄提及认亲之事,苏岑并未一口回绝,只说考虑几日。如今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旁人只知宸王欲聘苏府之女,种种内情,却是无人知悉。而赵暄随口一句“青城之约”,更让他疑窦丛生。左右为难间,眼下却横生变故,竟似真假难辨!苏岑不禁愤然——这赵暄花样百出,究竟图谋何事?难道自己还要奉陪到底不成?
如此一想,索性不去理会——赵暄的生死,又与自己何干?仍旧回了后苑凉亭,重命人取了酒来。
此时天色渐晚,霞光黯淡。苏岑独坐亭中,愈发心气浮躁,而忽生一念,竟再难排遣。将杯盏重重搁下,吩咐仆从更衣备马,出府而去。
回头再说那阿七,与卞四作辞之后,仍旧回房照看。
蓝思正尚留在书房正厅,未敢离去,瞧见阿七进来,赶忙上前道:“方才那位褚姑娘,医术极是高明,在下远不能及——”
阿七有意轻叹一声,将他打断:“蓝大人何必过谦,褚姑娘的诊断,与大人所言一致。现今也只看殿下的造化罢了——”一面说着,又命侍女为蓝思正换上新茶。
蓝思正只得坐回座上,便听阿七在旁问道:“听闻这位褚姑娘,将入东宫不久?”阿七曾听赵暄说过,储君自幼孱弱多病,隔年便要征召医女。
此时蓝思正兀自心乱如麻,未作多想,答道:“正是。上月忠平侯特为向太子举荐此女。”
赵瑭?阿七细想一番——当日往上陵去时,在城东遇着的不正是忠平侯赵瑭?而简容幼箴提及程远砚之时,却说程远砚与义平侯赵琛颇有交情,此间必有蹊跷。赵暄只说赵瑭赵琛皆是不问世事,镇日玩乐,如今看来,此二人之中,怕是恰有一人深藏不露,倒比赵暄高明些。想到此处,阿七闲闲问道:“褚姑娘如此年轻,又医术高明,实在难得,不知侯爷如何寻来?”
蓝思正不疑有他,如实说道:“听闻此女自幼在侯爷府上差使。因东宫征选医女,便被侯爷荐了上去。”
阿七心下略略有了分寸。恰在此时,邱邕遣了人来请蓝思正,阿七借故自去。
进来内室,因天已过午,过府探视的少了些,先时躲在偏厅不得出来的年轻女子之中,自恃得宠的几个,趁阿七不在,便聚在榻前,犹自擦眼抹泪。
赵暄府中多的便是这些主仆不分、无名无分的女子,平日里赵暄对她们极为优容。灵娣未经过大事,一时不敢自作主张撵了众女出去,只得带了几名侍女侍立一侧。
此时眼见阿七进来,众人不免有些怯意。阿七心下暗叹一声,微微和缓了脸色,上前低声问内中一名女子:“殿下还未醒么?”
那女子颇带了几分受宠若惊的神色,忙不迭轻声回道:“殿下还睡着。”一面说着,便要起身让路。
阿七讪讪一笑,摆手命她不必起身——心知若修泽来了,必是化险为夷,一时倒也略略定了心神,不似方才那般焦灼。无意在此处与众女凑做一堆,索性带了篆儿出去。
灵娣见阿七回身要走,赶忙跟着出来,悄声问道:“姑娘要往何处歇息?殿下醒了,必会问的,婢子也好回禀。”
阿七心底一酸——原本近日便可走的,如今却横生祸事,倒让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道:“并不走远,往后廊上瞧瞧海棠。”
灵娣陪了笑:“姑娘也是劳累了,廊后房中亦有凉床,婢子这就吩咐他们去收拾。”
阿七便道:“不必了,我只走走。”
灵娣闻言便道:“也好。床席裀褥皆是新设,左右也是殿下的东西。篆儿,好生带姑娘过去。”
阿七微微一窘,轻咳一声,带了篆儿自去。
四十六 祸起青宫(9)
更新时间2012…8…13 12:00:54 字数:1480
仍旧去了方才与卞四相见的那处院落。进了房中,阿七立在画屏之前,怔怔瞧了半晌。
画中仕女衣袂轻透飘逸,体态稍嫌丰腴——乃是仿前朝之风。而不知为何,内中独有一扇,画的是一名临窗抚琴的女子,与其余三扇不同,身形清瘦窈窕,衣饰端庄雅致。阿七正自不解,却听篆儿在旁轻声说道:“这是陈书禾陈大人所画。”
阿七心念微动,望着画中垂首抚琴、看不清形容的女子,轻轻一叹。
篆儿自是不知阿七因何喟叹,惑然道:“方才姑娘为何不与她们一道,留在殿下跟前?若殿下醒了,岂不记挂?”
阿七敛了心思,随口说道:“让他记挂,不好么?”
篆儿面上微微一红:“殿下时时记挂姑娘,自是好的。”
阿七便笑道:“这便是了——若要他心中时刻记挂,便不可时时在他跟前;叫他遍寻不着,他才念念不忘。”话是顽笑话,说到此处,反觉心酸。
篆儿仍是不解,呐呐道:“婢子不明白。。。。。。”
阿七轻笑了笑:“不明白也罢,还是糊涂些的好。”一面说着,一径往后面走。路过窗下棋案,方才那枚白子犹自搁在楸木棋盘一角;碧莹莹的好似一枚软玉。阿七伸手拈起,仍旧收在袖中,接着又闷闷坐下,虽觉周身倦怠,却如何睡得着——将眼瞅着画屏,倚在案角发了一回呆。
抬眼见篆儿侍立在旁,想她亦是守了一夜,阿七便道:“此间无人,你也坐吧。”
篆儿依言向席侧脚榻上坐了,却见阿七如男子一般斜斜倚坐,单手支颐,倒空出一臂撑在膝上——细细一柄素绢骨扇在她指间上下翻飞,好似活了一般;再瞧她面上形容,英眉秀目,神情散淡——与赵暄颇有几分相似。
篆儿略略淡了愁思,抿唇笑道:“姑娘扮作男子,当真俊俏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