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无月





这人文采非凡,出过诗集的。” 他看我一眼:“明宇,明行之,你问的是他麽?公子如玉,大约除了他别人当不起这四个字了。” 我怔在那里,然後有些木然的问:“他……会武功麽?” 苏远生面无表情:“怎麽能不会?前天尤烈说过之後,我遣人查了一查,明宇就是暗宫真正的继承人。前任宫主年前去世,明宇已经正式接任了。” 我觉得耳边静的很,苏远生将册子放在身边,两手轻轻按上我的前心:“束心,静气。” 我心中一凛,依言闭上眼睛,驱除杂念。 “放松身体,不要运气抗拒……”他的声音淡而清远:“顺利的话,今天就可以让你流花功练至大成。” 我慢慢的沉淀下心绪。明宇……行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了。 一股微凉的真力从背心透入,沿著经脉行遍全身。我放松了身体,闭上眼,什麽也不去想。好象半边身子浸在水里,另半边置于炉中。一半寒意凛凛,一半烫得象要化掉。身体好象失去了重量,在虚空中飘浮,听不到声音,看不见东西,闻不到气味……一时又好象是灌满了铅末,直直的向下坠,手脚都没有力气,找不到依托,抓不住一线希望。我怎麽了?混混噩噩间,往事破碎杂乱的闪光如一场浮光掠影的梦境。惶恐的开始,明宇的冷淡……冷宫里无声的黑暗和阴寒,想抓住些什麽,想证明自己活著并存在著……後来,和明宇渐渐熟悉,相依爲命的时光…… 全是,假的呵…… 自己一直紧抓著不放,以爲可以安心依恃的一段过往。原来没有一点是真的。冷……感觉不到什麽地方在冷,可是那种感觉紧紧包上来,无处不在。我象一个认真的,拼命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建设自己的沙堡。可是沙堡是没有根基的,建在一片潮来潮往的沙滩上。我以爲自己建成了一座城堡,拥有了一个可以躲风避雨的小巢。可是一个浪头涌上来,沙堡化爲乌有。原来沙还是沙。 我还是一个飘泊无根的游子。 寒冷的感觉慢慢褪去,身体又热起来,象是泡在一池深水里,随著水温变化而变化,上摸不到天,下挨不到地。空虚的,飘摇的感觉,让我觉得无以名状的恐惧。 忽然不知道哪里有一声清脆的响声,远远的,微弱的,却象春雷一样惊醒蛰伏的意识。眼皮似乎压上了石头,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 一线天光耀的我睁不开眼,身体软的象是抽去了所有的骨头,别说动,就是这麽一动也不动的趴著,也觉得虚软脱力。眼珠无力的转动,看到苏远生慢慢的下榻,理了理衣袍,动作缓慢而从容。 “苏……” 声音一出口吓了自己一大跳。怎麽回事?我的声音怎麽是这样?哑的象是破风箱一样,比原来低了很多。 “好了。”他说:“只是你所有的真力方才都被我导引去冲|穴扩脉,现在的虚脱是正常的。再睡一夜,明天你就好了。” 我试著动动手指头,很困难。 “流花功、已经练成了麽?” 是我的声音没错,比原来哑了很多,终于有点成年的人的感觉了。不过……可能是虚脱的缘故,听起来气若游丝,在空旷的石室里,有点奇异的感觉。搔得耳朵里有些痒痒的。大概是刚变过来的缘故。我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找面大的好的镜子。看一看自己究竟是不是摆脱了那一成不变的身高和万年娃娃脸。苏远生没有再说话,翩然而去。过了没多会儿那两个小僮来了,一个抱头一个擡脚,把我架到宽宽的长凳上,擡回了我原来住的那间客房。 谁帮我更衣擦身我都没有一点印象,身体的困倦象排山倒海一样压下来,任何精神上的冲动和念头都要向身体的需要低头。我无力的打个呵欠,模模糊糊想著,再醒来,一定先找面镜子,或者临水照照,我现在到底变样没有。还有……以前听人说“饱暖思淫欲”,其实少说了一样……极度困乏的时候,这个淫欲的生理需求,还得向後排…… 我这都胡思乱想些什麽…… 黑暗一下子扑下来。 ××××××××××××××××××××××××××××××× 最先醒来的不是眼睛脑子意识,而是鼻子。闻到一股好浓的肉香。我鼻翼动了动,又动了动,被那股浓浓的香气勾的神魂颠倒。肚子跟著也醒了过来,叽哩咕噜叫的响亮。我睁开眼。那小僮幽蓝的脸映入视线:“公子醒了?” 我嗯了一声,觉得身体轻松舒坦,翻身坐起来。他捧上盆来,我洗漱梳头。接著是一大碗的咸肉粥,旁边的碟子里还有煎糕。 “公子一定饿了……” 不等他把客气话说完,我捧起碗来唏哩呼噜就吃。 “您慢一些,别噎著。” “公子也别吃过量了,毕竟肠胃空了很久……” 我已经吃了大半碗,闻言擡起头来:“我睡了多久?” 他抿嘴一笑:“教主爲公子运功,就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功夫。公子又睡了两天,算一算,有四天都没进食了。公子没醒的时候,我喂公子喝过些泉水甘露,要不公子现在非脱水了不可。” 我吃一惊,想不到自己睡了这麽久。定一定神,发觉眼睛看东西似乎更清晰,地上铺的石头的纹理,窗上木框的漆痕,耳朵里听到各种声音,以前没注意过的细微的丰富的声音,现在全都一一入耳。水声,风声,树叶晃动的沙沙声,远远的似乎有鸟鸣渔歌。如果不是肚子太饿,刚才我就应该发觉才是。把碗放下,招手说:“给我拿面镜子来。”一转头看到刚才洗过脸的水盆,刚才拧了手巾胡乱擦了,也没有留意看,真是饿晕了头了:“算了不用麻烦。” 直接跑到水盆边去照影。可是,可是……虽然水盆里照影效果不佳。但是,有变化没变化我还是看的出来的。没,没什麽变样啊。鼻子还是小小的,嘴巴也是小小的,眼睛还是大大的,整个儿一标准娃娃脸。我一手捂一边的腮,嘴巴挤成了O型。骗人!姚钧骗人!苏远生骗人!我的流花功练回来了,爲什麽身体却没变样呢?亏我这麽期待,还以爲自己马上可以变成个,变成个……就算不是大美男吧,起码也得是个大帅哥啊!就算,不美也不帅,可这张圆脸怎麽也得变瘦点变长点啊! “苏远生呢?”我气乎乎站起来,很想一脚踢翻铜盆,想一想还是忍住了。 “教主另有要务,两天之前已经离开了。”那小僮幽影说道:“公子是想在岛上再盘恒几天好好将养,还是想回乌岛?” 我简直气的想哭。苏远生太,太狡猾了。是不是一看我大功告成却没长个儿,马上就脚底抹油先开溜了他! “公子功夫初成,是不是再将养两天……” 我没好气:“养什麽养?不养。备船,我要回家。” 那小僮陪著笑,把包袱往我面前推了推:“公子的行李都在这里,船也已经备好,公子随时可以上路。” 我气得连瞪眼都忘了。嘴上说的挺客气,问我是不是再养两天?可是你瞧你瞧,连我的行装都已经收拾完了,明摆著就是要赶我走的样子。苏远生可真是……他XX的,就别让我再碰见!要不是想著能长大长高变个样子,我干嘛大老远跟他跑到这个小岛上来苦捱穷捱寂寞的要死。这个人真不是个…… 我想了想,下半句话还是咽回去了。算了,反正,我也没别的损失。话说回来,他助我这样练功,不知道对他有没有损伤。这麽一想,心气也就平了。我拱拱手:“我不会操舟,还要劳烦两位小哥谁送我一程。幽影道:“公子不用担心,舟子是湖上的老手,定会将公子平安送回。天已过午,公子要走请早。” 这明摆著就是送客了。 我出了这间院子的门,果然近岸处泊了一只尖角船,没有扯篷。虽然我是没什麽损失,而且,应该说起来我是占了便宜的。可是苏远生这样请客送客的方式,让人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那两个小僮跟我半句话也不多说,揖一礼,直接把门就关上了。我摸摸鼻子,怎麽觉得自己象袋垃圾一样被人丢出了门呢。提著薄薄的小包袱,上了船。拔橹离岸,我突然想起我的小伞还在这岛上呢。算了,不是什麽要紧东西,不要了。湖水碧绿,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连日阴雨的关系,有些显得混浊。老看著水也有些晕。我跟船家说了一声到乌岛,把包袱往头後一枕,靠在船舱板壁上打盹。晕晕乎乎的时候,好象天又下起了雨,沙沙的声响。我模糊的惦记我的小伞,又换个姿势枕著继续盹我的。 船家一声吆喝:“公子爷,到了。” 我揉揉眼爬起来下船,摸了一串钱给他。那船家摆手:“已经给过了咧。” 我说:“天阴,打酒喝吧。” 那船家不大好意思把钱接过去,橹在岸边石头上一点,船又轻轻离了岸。我按一按被压皱的袍子,转身要走,忽然背後一阵大力扑上来,耳边是大声的喊:“公子!” 尽欢? 我挣扎著回过头来,吓了一大跳!尽欢两眼乌黑,一脸胡渣,好象刚吃完牢饭似的! “你怎麽弄成这样……” “公子你去哪里了……” 异口同声。愣一下。 “我去跟苏教主学功夫……” “我到处找你找不到啊……” 又是异口同声。我伸手在他跟前比个噤声的手势:“我留了字条,你没看到?” 他很茫然的摇摇头:“什麽字条?公子,你跑哪里去了!我都快找翻了天,镇上岛上,远一些的村子城里都派人去找,可是都没找到!你跑哪里去了啊!” 我有点头痛。大概是被风吹掉了,或者尽欢粗心看不到吧:“我没走远,就在湖上啊。我去练功去了,还给你留了字条的。” 他拦腰把我抱起来原地打了两个转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担心要命,怕公子出了什麽意外……” 我哭笑不得,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把我放下:“姚先生回来了麽?” 他摇摇头:“早上已经回来了。先生倒是不太著急,说您聪慧过人,一定不会出什麽事。” 我笑了笑:“你看,到底先生比你遇事多,沈得住气。我不会出什麽事儿的。” 尽欢笑的很天真:“才不是。先生嘴上说不急,可是这麽大半天做什麽事儿都有点心不焉呢。” 我大感奇怪:“是麽?”一面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我这麽冒失跟苏远生走了,的确……是有点不大妥当。 进屋的时候,姚钧在偏房里面,正摆弄一堆药材。他应该是听见我进屋的动静了,可是却不擡头。我慢慢蹭过去。不知道爲什麽有点心虚:“先生回来了。” 他擡头淡淡的看我一眼,应了一声:“嗯。公子也回来了?” 我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毕竟,我是有些莽撞了。 “我……下次一定……”想想接著说:“不让你们担心。” 他把药拢到一边,说道:“公子请伸手,我把一下脉。” 我哦一声,一边卷袖子,忽然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没说:“先生,我练成流花功了!” 他眨一下眼,并不是太意外的样子,我们分别坐下,我摊平手,他手指轻轻搭上来。他把脉的时候神情凝重,我则是无所事事。天阴,过了午屋里就昏黑一片。窗上有朦朦的光,照的他的侧面十分清晰。我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姚钧的年纪来,说是三十也行,三十五也没问题,四十勉强也可以。 “姚先生,你今年多大了啊?” 还想再问些什麽,但是一时也想不起来问什麽好。尽欢和刘头从外面进来,把这些天积压没看的账册全抱了来。刘头回说这些天生意一直也是很好,并没受那天的影响。那刘二当晚跌进水坑死了,但我们章记还是送给他家一些银两度日。我揉揉额角。我也……渐渐变的冷血了吗?想一想那天那个人的恶形恶状,那个屈死的小孩子……正义感是一回事,知道自己手上沾了鲜血,还是不太愉快。我把过算盘,翻开帐册,尽量让那些不愉快的想法远离我。 数字的世界是沈闷的,尽欢最受不了这种气氛,我开始的时候他就跑出去了,害我没来及问他尤烈这些天找过他没有。刘头还有事儿忙,进货验货出货,还有好几个小作坊他都得盯著些。我抱著算盘打的噼啪响,账本一页页翻过去,渐渐忘了身周的一切。 一盏茶轻轻放在手边,姚钧低声说:“歇一会儿吧。” 我擡头一笑:“不累。” 姚钧摇摇头,自去翻拣他的药材。我打完食品类的帐,虽然看上去厚厚一本,但那是因爲字写的大行距也拉的太大的关系,其实内容不算太复杂,而且都是做熟的,很快便做完一本。喝口茶,看姚钧不紧不慢的动作,透著说不出的优雅从容。我觉得心里平静安乐,笑问:“姚先生这次又去了什麽地方?收到诊金没有?” 他一笑不语,把拣好的药材用棉线扎好。我过去帮他将成团的棉线裁成一段一段的均匀长度,坐在一边看他理,把棉线适时递给他。 “这个药挺好闻的。”我拈起一株来闻闻味:“做什麽用的?” “驱寒温表,”他看一眼:“你没见过麽?” 我放下:“可能吧,不过对这个我没什麽概念。对了,钱够用麽?要我说,你别到处走的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