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之瞳






说着,走进了书房。

剩下墨瞳,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踌躇着回到刚才的那间卧室,躺下来。

耳朵却竖起,听着外面的动静,许久许久,只有白茫茫的静。

墨瞳真的很惶惑,许多的想法在脑中七上八下,却没有一个能成型,没有一个可以抓得住。

心中象有个小人在细声地问:这一切倒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倒底为什么要我?

10

这种念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墨瞳看见客厅的桌上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大信封时才退去。

周释怀已经走了。

墨瞳把信封里的东西全部倒在桌上。

一个手机,并不是很张扬的款式,一张银行卡,一把钥匙,一张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password的白色卡纸。

墨瞳看着这一堆东西,心头渐渐地清明起来。

原来只是这样。

他又把自己卖了一次。

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会是这个男人对自己有兴趣?

或许是有钱人的恶趣味。

或许是遗传基因的缘故。

又或者,是我的命吧。


墨瞳打电话约了母亲。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包成的纸包。

他还穿着那件借来的衬衫。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衣着朴素得近乎寒酸的男孩儿手里的这个纸包里有三万元钱。

墨瞳坐在约好的街心公园角落里的长椅上,整个人微微地在抖。

不是因为紧张,不是的。

刚才,他去银行取钱。

卡上的数字把他吓了一跳。

周广福从前几乎从不给他现金,他会给他买许多的东西。如果墨瞳需要什么参考书之类的,开了书单给他,自会有人买了来。

所以,墨瞳从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尽管它们仅是一串数字被锁在一张薄薄的磁卡里,却带给他强烈的冲击。

原来,那就是自己的价钱。

他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事实:原来他真的把自己卖了。

这个认识如一股电流从他身体里穿激而过,带给他一波一波无可抑止的震颤。


不远处,母亲走了过来。

走近了,可以看清她脸上的淤青还在,面目与表情都刻意地藏在纷披的头发下。

墨瞳把手里的纸包交给她,她不做一声地接过去,放进包里,又把墨瞳的背包交到他手里。

母亲手指互绞在一处,眼神空空地看着远处,说:“瞳瞳,别再想着他了。他除了一个名字外,什么也没给你。”

墨瞳想着,可是母亲,你又给过我什么呢?

母亲的侧面依然美丽,可是说不出的疲倦与风尘的味道隐隐透出来,让墨瞳生生咽下到嘴边的话。他摩索着背包上透出的那一个硬硬的方方的轮廓。

“可是,他给过我五年快乐的日子,已经很多了。”

母亲不做声。

墨瞳在心里默默地念,问我,问我,问我钱是怎么来的,问我现在要搬去哪里住,问我,然后让我来找借口,来狡辩,来撒谎,象平常的母亲与孩子一样。

可是,没有。

墨瞳看着远处,一个孩子在妈妈的搀扶下蹒跚学步,悠悠地说,“妈,别再赌了,好好过日子吧。”

母亲艰难地点点头。

母亲说,走了。

便走得头也不回。

墨瞳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街心公园。


按着卡片上的地址,墨瞳找到了那个小区。

一个很安静,有着很好设施的小区,03幢8号402室。

墨瞳在门外站了许久。

终于打开了门。

墨绿色的防盗门无声地开了,墨瞳慢慢地走进去。

11

墨瞳走进房间,打开了灯。

呼吸微微一窒。

门口,由长到短一排白色腰鼓型的装饰灯,组成一道玄关。

整个房间是浅色的基调,配着线条简洁的家俱,干净,通透,舒朗,脚下,浅灰的长绒地毯,从门口开始一直沿伸到客厅及各个房间,柔和了整个屋子稍嫌清冷的感觉。

墨瞳脱了鞋,把背包放在墙角,小心翼翼地踏上地毯,感受着脚下传来的温暖与柔软,紧绷着的神精一点点地松下来。

推开各个房间的门去看,三房两厅,卧室是灰蓝色的调子,床上是深蓝的床单与灰蓝的枕头。

墨瞳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的确很优雅,但这样的房间还是带给他微微的晕眩与不适。

这种感觉仿佛是一根小小的刺,刺入他的心肺,时时带来一点点的激痛。

另一间卧室稍小一点,是一间客房。

紧邻着客房的门紧闭着,墨瞳伸手一推,门应声而开。

是一间书房。

居然是一间书房!

真正的书房。

只在墨瞳梦里出现过的书房。

周广福的那套房子里没有书房。

他说,要看书哪里不能看?非得假模假式地弄间书房?

那套房子里有健身房,有麻将房。

可是没有书房。

但是,这是一个书房。

屋里,除了窗边的花架上一盆白色的风信子之外别无装饰,却有一整面墙的书橱。

整整一面墙。

很多很多的书。

墨瞳屏住呼吸,走过去,细长的手指从光滑冰凉的书脊上一一划过。

有几本是他一直找不到的国外的建筑专著。

他小心翼翼地拿下来,一页一页地翻过,光洁崭新的书页,发出哗哗的声响。墨瞳把脸凑上去,吸取那上面清爽洁净的气味,又用脸颊轻轻地在上面摩索。

许多许多的往事也如同书页一般地展开。

却是枯黄的颜色;尘封的味道,

小时候寄住在别人家里,常常以一张靠背木椅为书桌,有一回,一个远房亲戚给他买过一个天蓝色的印着猫脸的塑料小椅子,他喜欢得不得了,坐了没一个月,又被妈妈转到了下一家。长大以后,多半是以床为书桌,有时会在上面铺一块木头做垫板。高中时候的每一本参考书,都是他在课余打工挣来的钱买的,有时书太贵,他甚至抄过整本的习题集。

书房里还有一台崭新的台式计算机,墨瞳轻轻地按下power键,开机。

计算机屏幕发出幽幽地光,居然已经装了专业的制图软件。


墨瞳在地上躺下来,用脸去蹭地毯,打了一个滚。然后,静静地躺在那儿,心情如同起伏地水面。

他竟然安排的如此周到。

但是,又如何能轻易地掩盖自己被包下的事实?

墨瞳啊,你依然是一个依附于他人的人,可悲的,可怜的,又是。。。可耻的。

多种的思绪在心中纠缠,纷争,墨瞳翻身趴下来,象一只刚刚从凄风苦雨中找到窝的猫,从此陷入宠物的命运。

突然,电话铃响了。

墨瞳愣了半天,居然想不起来要接。

电话很有耐心地继续响着。

墨瞳回过神来走过去拿起话筒。

是周释怀。

他问,“你放学了吗?那些书对你的学业可有一些帮助?”

他并没有问房子是否满意,却问,那些书对你的学业可有帮助。

仿佛是一个关心他学业的兄长,而不是包下他的恩客。

那一瞬间,墨瞳的心里是感激的。

他轻轻答,“是。谢谢你,周先生。”

那边是周释怀沉稳的笑声,低而厚实的。

“我可是外行,你觉得有用就好。”

两下里无言,墨瞳握着话筒,呼吸有些许的急促。

过了一会儿,周释怀说,“钟点工明天来,今天你将就吃一点,冰箱里有微波食物。早点休息。”

墨瞳轻轻地嗯了一声,听那边说,“晚安。”

他怔了一下,还是回答,“晚安。”慢慢地放下电话。


第二天,一个中年的女人来到家里,说是钟点工于阿姨。

一连半个多月,周释怀并没有出现。

只偶尔会有一个电话来,问一问墨瞳的学习和生活。

墨瞳在诧异,猜测,不安中过了两星期,渐渐地接受了这样的日子。

每天放学回来,便钻进书房看书,整理笔记,或是做图。

书房的光线很好,他却喜欢拉上窗帘,打开灯学习。

一室寂静,在看书的空隙抬起头,墨瞳会有一阵阵的迷糊,不知生在何处,不知为何在此处。身侧手边的这一切,宁静而舒适,几乎叫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晚上,钟点工于阿姨会来给他做饭。

于阿姨做饭的手艺相当的不错,人也很能干而清爽,也不多话。

她管墨瞳,叫小安。

她以为那是他的名字。

她以为他是周释怀的表亲。

外人,总是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而直白。

也或许,是周释怀这样告诉她的吧。

有一瞬间,墨瞳想,如果这是真的。。。。

立刻,又摇摇头,把这个念头赶出大脑。


吃完饭,于阿姨走了之后,墨瞳会休息一下。

他在网上定了一套我爱我家的DVD光盘,那是他最喜欢的一部剧,想买很久了。现在,他几乎每天回来都会看几集。有时,在做图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甚至一回到家的时候,他都会放上一碟,空空的屋子里响着那一家子快乐的,咋呼的说话声,暖融融,喜气洋洋的。

墨瞳会窝在沙发里看,无声地笑,心里也会有小小的念头升上来,看,原来坠落永远比挣扎让人容易接受。


周释怀一直没有出现。

有一天早上,墨瞳起床的时候,突然在走道里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

那是一种茶叶香型的香水,混着极淡的烟草的味道。

墨瞳知道那是谁身上的味道。而前些天,屋里并没有这种味道。

难道他晚上回来过?

墨瞳小心地推开客房及书房的门。

没有人。

卫生间和厨房里也没有人。

为什么他会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呢?

这原本就是他的房子不是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墨瞳也没有见到周释怀。也没有在家里闻到那混着淡淡茶香与烟草混合的味道。

一个多月就这么过去了。

真命天子并没有现身,却有人上门来了。

12

陶泽宇是周释雅的丈夫,原来他的名字是陶耀祖。

他目前在周氏公司里负责财务,也算是居了高位了。

一天,他对周释雅说,你知不知道老大前一阵子又买了一处房子?

周释雅白他一眼说,我大哥买房怎么了,他如今可是周家真正的老大,有几处房产怎么了?你就不能学得大气一点,老是这么碎嘴唠叨的,什么时候才能成大器?

陶泽宇沉默了两分钟,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是生活在周释雅的威严之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学校时,他是全校都有名的才子,主持晚会,任校刊的主编,出尽了风头,尽管他不是很高大俊帅,但因为风光的气势,端正的面目,还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其中就有周释雅。

他权衡再三,拒绝了校花,而选了周释雅,那时候周释雅的父亲已经很有钱了。

当他向周释雅表白时,周释雅几乎是感激的。

她父亲的公司不是没有更为出色的人才,但是她就是喜欢这个男人,一半是因为她觉得知根知底,另一方面,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够好看,她明白父亲手下的男人如果真的愿意跟她结婚恐怕多半是为了他们的家业,她宁可选这样一个家庭条件差一些的,将来生活中不至于受委屈。对于她的这种观念,父亲周广福是支持的。他认为自己的女儿够明白。

但是,周释雅还是低估了陶泽宇家庭条件之差。

当她在婚后的第一个春节,跟着他回到苏北老家后,她才知道如今还有如此的穷人。

她小的时候不是没有吃过苦的,家里孩子多,母亲没有工作,只有到过年才能吃到象样的菜,做一件便宜的花布新衣,但是,跟如今她看到的景象相比起来,她曾经历过的贫穷的日子,忽然如同被嵌上了金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富裕了。

晚上,她睡在土坑上,看着泥墙上的一个洞,上面插着半块玻璃,那就是窗子了,忽然有说不出的一种情绪升上心头。与其说是感觉被欺骗后的屈辱感,不如说是浅浅的失望,象漏了气的煤气管道,一点点地把那种让人不快的味道吐出来。

当她看到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用土得她完全听不懂的家乡话跟人寒喧,看着他不洗脸便上了床,闻着他的身上突然间染上的,与他的家人邻里乡亲同样的味道时,这种感觉其实已经在心中慢慢地酝酿了。

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她身边的陶泽宇,周释雅脸上露出的惊诧与失望甚至是厌恶他怎会看不出来。

突然地,他觉得空落落地,从前在她面前的优越感,如漏气的气球,嗤嗤地不知不觉地漏走了。

从那以后,两人之间的气势完全地颠倒了。

陶泽宇知道,即便他改了名字,也抹不去出身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

就如同他心底里暗暗想着的,周广福再财大气粗,神通广大,也不过是一个暴发户。

但是,周释怀,是不同的。

那个男人,他的学识与阅历,他的精明与强势,均在那一派云淡风清中隐隐缭绕,让他的莫名的压力。

还有那个男孩子,叫做安墨瞳的,也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无名地痛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