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江湖





  一念甫毕,那中年汉子踏上一步,右手直抓我面门,这一抓劲道凌厉,出招刚猛,不像拿人反像取命。
  到头来还是要动手啊。。。。。。我内心哀叹,身形一侧,轻飘飘的让了开去。
  中年汉子一抓不中,次抓随至,听风声来势又强了几分,我斜身左闪右挪,他第三抓、第四抓、第五抓源源不绝,我足尖点地,倒退后跃,始终和他面对着面,对方接连十余抓,抓抓落空。
  三十年岁月过去,血衣教的行事血腥了不少,武功路数却没什么变化,那七十二招〃鬼卯抓〃还是那么回事,话说回来,哪套武功的沉积精炼不得花个百八十年,要创新一套精妙功夫,比组建一个门派难上许多。
  〃好小子,轻功高明得紧啊。〃
  中年汉子一声暴喝,身影飞空,手抓急舞,抓法使得又急又快,虽在炎炎日光之下,却显得鬼气森森,活像具棺材里爬出来掠人而食的僵尸。
  又一个叫我小子的,我外形真的很年轻么?自己就看不出来。
  对方功夫算不错了,但我早在年少之时便阅览过鬼卯抓的武籍,现在故意与中年汉子保持相对而立的退姿,更把对方的每一招都仔仔细细〃温习〃了一遍,鬼卯抓凌厉狠辣,出招方位怪异,善攻常人不备之处,可惜本身缺少变化,加上这位大哥出招死板,与人动手好似背书似的使出一招一式,要胜他也不困难,只是胜了他又如何?再和旁边观战的年轻人打一架?为了不和血衣教结下梁子再把两人都杀了以绝后患?
  况且,我心中还有一大心病,那便是自己这身随时可能散去的内功,有了这层顾虑,和人动手宛如炒菜不许放盐,再好的味道也出不来。真要取胜也得颇费心神。
  打不过就跑,是生存常识,真正宁死不屈的,也是那些有名有望的所谓名人侠士,只要不是以祀月教月月君身份出战,我是从来不觉得这种行为有失体面的,既然对方轻功明显不如我,那就跑呗。
  正准备抽身而退,那中年汉子突然身形一滞,扑地跪倒,跟着额上汗水涔涔而下,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犹如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一般。
  这下变起仓促,正与他动手的我愣了一愣,退守一旁。那边观战的年青人几个箭步窜上前来,扶住中年汉子问:〃张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那中年汉子声音打颤,抖着双唇道:〃那。。。。。。那个。。。。。。快发。。。。。。发作。。。。。。啊。。。。。。啊。。。。。。〃
  说到后来,一声声惨呼,好似有人以利刃一刀刀剜去他身上骨肉,能让他这等武学高强之人不顾面皮大声呼叫,其痛楚绝非常人能忍受。
  虽然那中年汉子几个断字残句听不出何意,但那年青人闻之变色,他神情怪异的瞥了我一眼,似有震惊,似有不解,还有着难掩的畏惧。
  〃啊。。。。。。啊。。。。。。〃那中年汉子又叫了几声,声音愈发凄厉,而后大声道:〃快。。。。。。快杀了我。。。。。。快杀死我。。。。。。〃
  年青人面色一凝,右手倏地按落在那中年汉子胸膛上,待他移开手掌,却见一把匕首正插中那中年汉子心窝,直没入柄,已然气绝。
  我内心大震,料不到这年青人当真一刀了结了自己的同伙,就算对方口口声声要他杀了自己,也未曾见过这般出手果断狠辣的。
  那年青人击毙同伙之后,也不交待什么贯用的场面话,扭头纵身就走。
  他眼见不敌要逃!我念头一转,要不要截下此人?
  突然间,那年青人身子倒飞回来,他双脚沾地时立足不牢,以单膝支地才勉强稳住下坠之势。
  〃想逃?没那么容易。〃
  一人自前方悠悠然走出,气度闲雅,人品风流,轻轻松松逼回本欲逃走的年青人,武功自然更没话说。
  旦闻其音,我就知道来者是谁了,刚睡醒时因为没见到他的身影,还以为他因故走了,当时七分纳闷中倒有三分窃喜,想不到这位魔门少主挑上这个时候回来了。
  岳梦羽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微笑着向我道:〃昱溟受惊了。〃
  身上没了情丝,面对他我的胆气也壮了不少,〃少门主既要我当香饵钓大鱼,受点惊吓只怕在所难免。〃
  岳梦羽洒脱地一笑,〃昱溟莫要误会,我怎么舍得让你以身犯险,实在是血衣教徒太过轩滑,饶是我用了调虎离山的法子,还是被他们寻上。〃
  我懒得和他理论,目光转向血衣教那男子,只见他面皮泛紫,手按胸口不住起伏,似被岳梦羽以重手法逆乱了气脉。
  岳梦羽将目光随我转视这人,眼神已冰冷如刀,〃血衣教的秘杀使者向来不会轻易派遣,尔等一行六人都是冲我岳某来的吧?〃
  那年青人看了岳梦羽一眼,却不答话,摆出一副全身戒备的姿态。
  岳梦羽不屑地哼了一声,〃就凭你等六人想取我的性命,还差着一大截,实话告诉你,血衣使者另外两组同伙一共四个已经被我杀了个干净,如今,只剩你一个活口了。〃
  那年青人脸色又变了变,仍未答腔。
  〃你现在是乖乖束手就擒呢,还是作困兽之斗?〃岳梦羽朝他缓缓逼近。
  依我看来,这种问法纯属给对手增加心理压力,古往今来,一百个人中至少有九十九个不会选择〃束手就擒〃,果不其然,那年青人双手一扬,几点藏蓝色的寒星自袖口射出,分袭岳梦羽与我。
  在有防备的情况下,暗器的用处确实不大,我侧身轻巧避过,只见一团烟雾自那年青人立身之处迅速扩散,原来他是想用烟障之法脱身。
  〃血衣教的暗器太不济事,尝尝本门黑鳞神针如何?〃
  那边传来岳梦羽气贯丹田的呼喝,跟着听见有人〃啊〃了一声。
  烟雾很快散去,不远处,岳梦羽负手而立,那个血衣教徒就蜷伏在他脚下,灰头土脸,神色惨淡。
  〃昱溟,不用担心,这家伙已被我制伏了。〃岳梦羽口气轻松地向我招呼。
  〃少门主武艺高超,令人大开眼界。〃我公式化地送上奉承。
  〃昱溟,你怎么老是记不住,叫我梦羽就成。〃
  亏他这时候还提这个!我避而不谈,转身去查看那中年汉子的尸体。



十三、 毒蛊

中年汉子的尸身仰面躺在地上,少量血迹从他心窝上渗出,濡湿了外衣,此时血衣两个字倒是恰如其名。
  医学乃是祀月教月君的必修之课,当初研习医道时,论起药理阴阳之变、方脉针炙之术这些东西也罢了,但我一直对人体骨脏的学识不太上心,为达到认位准确、形象直观,没少亲手触摸尸体、解剖器官,那种恶寒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不论担任医学导师的北朔使如何循循善诱,也未能完全消除我的不适感。
  〃天骄,宇宙浩瀚,道御万法,生物最是惧火,人却最善于用火。要知道,上古燧人氏克服对火的恐惧并且使用火,才得今日万民供奉的地位。学医也是一样。。。。。。〃
  〃天骄,祀月月君生非常人,不能让些许挂碍,左右心神。。。。。。〃
  〃天骄,人们对尸体的恐惧缘于对死亡本能的回避,但若通透人死如灯灭这个道理。。。。。。〃
  北朔使的教育恐怕不算成功,反正我身为医者,对什么死尸、病患一类的仍存在着不小的排斥心理。眼见几只绿头苍蝇围着那汉子尸体嘤嘤嗡嗡打转,我硬走头皮用折下的一段树枝翻验死者。
  细看去,死者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碧绿色,伤口流出的血液中却透出一粒粒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金色小斑,用树枝醮一点血迹嗅一嗅,浓浓的血腥气里却隐隐透出一股甜香。
  金花蛊!
  种种迹象说明,这人死前中了金花蛊。
  略一思量,我心里已有了计较,当下走近岳梦羽,问道:〃你身上有化尸粉没有?〃
  岳梦羽侧过头,〃你要化尸粉?真不巧,我身上从来不带那些东西。〃瞥了一眼我身后的死者,〃你想化去他尸体?〃
  〃嗯。〃我答应着,〃把他搁在这儿不是善策。〃
  岳梦羽闻言一笑,〃江湖上哪一天不发生打打杀杀,又哪一天不出些人命,每日里弃尸山野的也不在少数,绿林草莽们大都是粗豪汉子,自己哪天掉脑袋还不知道,岂会有闲心管敌人的生养死葬,倘若人人像昱溟一般心慈手软,管杀管埋,再做做什么头七、尾七,呵呵,想不出会是怎么一番热闹景象。〃
  我对他的打趣话儿一点不感冒,只道:〃还是处理了好些。〃
  〃好,好,就依昱溟之言,没有化尸粉,便挖个坑把此人埋了。〃岳梦羽踢了踢脚下的年青人,喝道,〃此人既是你同门,又是你动手所杀,俗话说有始必有终,你就动手负责他的身后事吧。〃
  虽然岳梦羽踢在他身上的力道并不重,但那年青人全身却猛地一个激灵,尽管他紧紧闭住了自己的嘴,依然能听到他憋在喉间的痛哼声。
  〃站起来。〃岳梦羽用足尖在他腰眼上一蹶,〃你若不按我说的办,所受折磨远比现在厉害十倍。〃
  那年青人身子虾仁似的蜷作一团,即使瞧不见他的表情,那身紧绷而颤抖的肌肉也看得出他正遭受着难言的疼痛。
  见那年青人唯有躺在地上死命忍痛的份儿,岳梦羽嘿嘿冷笑两声,俯下身去,左手捏住那年青人脸颊,右手将一颗丹丸状的东西塞入他口中,随即在他喉咙上一提,那东西〃咕〃的一声被他吞入肚内。
  那年青人伏倒在地上抽了好一儿会粗气,才颤巍巍地站起来,在岳梦羽冷言催促下,强打起精神去埋葬死者。
  由于手上没有锄头一类的工具,那年青人只得用刀鞘掘地,他做得也算卖力,只是一来使用的物件不称手,二来身体被岳梦羽下了暗手,干起活儿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进展极为有限。
  岳梦羽且不管他,踱步向我走来,〃昱溟,你伤着没有?〃
  〃我没事。方才你上哪儿去了?〃
  岳梦羽道:〃本来我和某人约好在一处碰头,不料该等的人不在,却遇上几个预先埋伏好的喽罗。〃说着,向正在挖坑的年青人那边扫了一眼。
  原来他是准备与人会面,只不过又巴巴儿带着我赶路作什么?
  心知这样问得不到什么明确意义的答案,于是略过不提,〃你们约好在这儿见面?〃
  〃我们相约之处不在这儿,是离此地两里外的陶然亭。〃 岳梦羽道,〃那时我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吵醒你,本想和那人碰头之后即刻回来也花不了顿饭功夫,谁知到达陶然亭之时,才发现自己中了别人埋伏,还好我本事不错,运气也不差,终没让那几个血衣使者得手,反被我一一击毙。〃 
  他此时虽然说来轻描淡写,但依我猜度当时的经过一定不乏凶险,血衣教的手段江湖上早有传闻,暗算他人的技俩必定阴毒诡异,而天枢神域顶着个魔门的牌子,毒招狠招同样层出不穷,二者可谓针锋相对。
  我稍一踌躇,还是问道:〃你确定自己没有受伤?〃
  岳梦羽展颜一笑,好像我的一句关心话令他心情大畅,〃区区几个喽罗,我还不会放在眼里,本门与血衣教明攻暗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且看他日江湖上以谁为尊。〃
  和岳梦羽说话的功夫,我仔细观察着他的气色,但见他神态安然,白净的面颊透着红润的色泽,表面上,实在看不出任何的不妥。
  但我知道,有些看不出的东西更危险,譬如金花蛊!
  江湖中人对蛊这个词绝对不会陌生,这种源于苗疆的巫术不仅神秘,而且可怕,蛊术的宗旨是〃以药药人而人不知〃,毒为死物,蛊为活物,更令人防不胜防。
  千百年来,真正受过蛊毒之害的人少之又少,但其可惊可怖的名声一直久传不衰,除去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的因素外,中蛊者凄惨的下场也确会让有幸目睹的人毕生难忘。
  血衣教那中年汉子就是因为不愿经受蛊毒发作时的痛苦,才会惊惶万状的要求同伙杀了自己。至于那个施蛊者却不是别个,正是他本人!
  这其中缘由是我检视他尸身时想通的:金花蛊乃是蛊毒中极可怕的一种,无色无形,最难防范,中者表面上全无异状,但蛊毒一经蛊主催动,中蛊者便只有沦为施蛊者随心所欲摆布的对象。
  那中年汉子本来是在与我对招之时,悄悄放蛊对付我的,可我身上天生冶炼的秘香正是此类毒物的克星,毒蛊侵身魁然不损。
  养蛊是一种充满危险的行为,养蛊者间流传着〃养蛊为患〃的说法,养蛊者不仅生活习性注定与常人大不相同,而且要时时承担蛊毒反噬的风险,特别是像金花蛊这般性质怪异、难以控御的活蛊,蛊不伤人必自伤,那中年汉子放蛊失效后,金花蛊立即全力反噬自身,心知厉害的他唯有求死解脱一途了。
  目视着岳梦羽英挺的面容,我心里荡过一丝阴云。
  血衣教这次有计划的伏击岳梦羽,必定早有周详的打算,不会派几个不济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