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所以……我不忍他哭。

“二师兄,”小笨蛋亲亲热热地唤,“二师兄真的好漂亮哦,生气起来更漂亮了!——生气的、发怒的、伤心的、哭泣的、难为情的二师兄漂亮着呐!”边说边伸手搓我的眉、揉我的脸,“人家说,笑得太多,会长笑纹,有碍美观,偶尔生气一下下反而有利健康……”

冰冷的指头在我脸上游移,移过我唇边时,我微微侧头轻轻啄它一下:“不害怕吗,大用?”

“为什么?”大概觉出冷了,他的手滑进被后再不愿出来,索性将我整个人搂住,脸蛋在我颈窝上摩挲,满意地舒口气,“不管哪个,都是我的二师兄嘛,二师兄就是二师兄……我喜欢你哦,二师兄!”

带着寒意的发丝蹭得脸上痒痒的,我怜惜地用颊蹭蹭他头顶:“那……你那位由冰大哥怎么办?”

“我也喜欢啊——不管哪个由冰,都是我的由冰大哥嘛!”

……“相思呢?”

“……一样。不管他叫什么、是什么,对我来说,他是我一个人的相思!……我一个人的相思哦……”

小笨蛋满足地笑,笑得好似偷了腥的大猫。

笑容里洋溢着那种,因为藏着宝贝所以比任何人都更来得优越的自豪。

你的……相思啊……

 

 

 

小笨蛋说要陪我聊天聊到我|穴道解开,结果没聊多久他便自顾自呼噜呼噜大睡过去。我垂下眼,淡淡地道:“他睡了,出来罢!”

衣袂轻响,果然,现身的是相思美人。

我|穴道被制,耳目并未因此失聪。从小师弟泼水开始,相思美人一直隐身一隅。

——似乎他没有一刻不看着小师弟的时候。

他一言不发地走近,背转身将小师弟圈入怀里,踌躇了半天,偏不走开——也不说话。

我笑着解开僵局:“他的确睡了……该我们谈交易了吧?”

有心制止小师弟的行动,方才便可出手。以他的烈性能够容忍小师弟黏我身边直到现在,除了别有所图外,还有什么解释?

默然半晌,他方生硬地启齿道:“我给你解|穴,赌注的事……一笔勾销!”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希望欠你人情啊,一样的!”

意料之中。

白天刚赢来三个奴隶,晚上便被给这位逮着一个自赎的机会,机会巧得简直象早等在那儿的一样。

 

 

 

我们俩,无意成为对方的盟友。

但我更无意让小师弟寒夜里陪我喝西北风。

 

 

 

那两人间,最想吃掉小师弟的是谁,我越来越不明白。

——那么,小师弟又希望被谁吃掉呢?

转回性的伍由冰循规蹈矩、敬老尊贤,找不出一丝昨晚兽性毕露的样儿。我为防悲剧重演,找呆头鹅讨治离魂症的方儿。呆头鹅慷慨地捡了一大篓给我,并且超有信心地大包大揽“绝对管用,大用兄弟用过这方儿疗效极佳,听说那病人半年时间都没再犯病……”

——那昨晚出现在我面前的究竟是武当派小伙子还是小师弟口中惯用下半身思考的雄性生物?

亦或两者兼而有之?

“小尘啊,”大师兄一旁嗑着瓜子阴阴笑,“就算小师弟是你捡回来的你抱大的你对他的保护欲独占欲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强,可泥人儿终归有泥性儿,搁久了发酵还会挥发出点儿酸味儿,小笨蛋有着属于小笨蛋自己的人生……象你那样以师兄身份大模大样理所当然地霸着,是入不得有心人的眼儿滴!”

“大师兄有说别人的闲功夫不如先管好你房里的耗子,别大白天里发情吱吱喳喳吵得整个无心谷不得安生,要搅得孤枕难眠的师父眼热起来抄家伙摆出阵仗全谷灭畜我们谁都讨不了好!”

“喀喀喀喀”——大师兄使出名闻江湖的铁齿神功,瓜子嗑得凶。

往后几天,我藉按师父吩咐将事情交待下去之名,将小师弟使唤得陀螺也似的转,这天又为着筹办菜料的事儿前去花七楼找小师弟商量。

临近听得里面小师弟诗兴大发:“美人赠我金错刀,美人赠我锦绣缎……相思,你看这里的美人多大方,喂,我说,你该向他们学着点儿,野果这类太不入流了,人情来往好歹该送金银珠宝或鸡鸭鱼肉什么的……唉哟哟哟哟哟哟哟!”一连迭的惨嚎,“相思你轻点儿呀,轻点儿呀!——痛啊!”

“活该!”相思美人刻意压抑的语调中暗潮汹涌,“我昨天催了你几次,明知道自己重伤刚愈站久了气短,胸痛可不是揉揉便能好那么简单……你呢,哪句听了?!自个儿瞧瞧,多早晚才回来?!”

“可是,那时正熬着鲍鱼汁,特讲究火候,走不开就是走不开嘛……”小师弟怪委屈地,“再说了,人家千金才一笑,我却任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呼来喝去,在师父、师兄的面前,也忒没面子了些……”

“原来你还想着挣面子——” 

 

 

 

 

 

 

“唔,不要靠过来!

“唔,不要靠过……

“唔,不要靠……

“唔,不要……

“唔,不……

“唔……

“……”

 

 

 

我无意偷窥,怪他们自个儿门窗不严。

风入罗帐,爽入疏棂,月照纱窗。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疆。

这般良辰美景,纵木塑泥胎,也沾惹得上几分灵性吧?

否则为什么我眼中与相思美人纠缠得难解难分的小师弟,竟如此的风情潋滟、不为方物?

他本一个没情没趣、没心没脑、没肝没肺的傻瓜,却焕发着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只许一人的——美丽!

 

 

 

小师弟灿烂沉醉的笑靥令我不由想起无心谷花最盛的那段时日,阳光下万紫千红的风情。

密意浓情方有便,杨花点点是春心。

——明明尚未到杨花曼舞的节气。

 

 

 

我鼻头有点儿堵,许是那晚伤了风。

 

 

 

房里终于分开的那两位,粗喘着气,相思美人眼波流渡一语不发,小师弟眸子格外晶莹滴溜溜直转,小手指甲啃嘴里半天算计着什么,生生一副饿了三天猫儿嗅着腥兴致勃勃的样儿。最后,小师弟气喘平了,眼里馋光大炽腰一挺硬是穷形恶相地朝相思扑去:“相思……再来!”

——不看了,看多长针眼!

我刚准备回身走人,忽听谷口方向传来一声高亢的长啸,入耳怪象武当派小伙子的音色——不会吧?武当派小伙子昨个儿方说这两天准备出谷转转购些日用之物,我还详详细细画张地图卖给他,难道一天不到就迷在了打狗阵中?

屋里相思美人动作却快,“哧溜”一下撇下床上衣冠不整的小笨蛋,一阵烟似的撞开门从我身边窜过。

——甚至完全不在意我的存在!

——倒稀奇!

我当然自自然然、从从容容、慢慢悠悠踱进去替小师弟从头到脚将衣物打理整齐妥贴后牵着他手瞧热闹去。

 

 

 

那是场大热闹,我们赶到谷口时相思美人和一位仙风道骨、道貌岸然的老头儿打得正欢。

那位……哦,认识,江湖传闻龙阳之事排头号、专好吃嫩草、尤精采阳补阳之道的无妄先生汪施槐,据说他外形颇雅、技术不错,可惜人品极差、床品更糟。

——偏偏他武功之好连我们当中最为刚烈的三师弟对敌时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相思美人和他单挑,拼得十二分辛苦。

师父、大师兄、呆头鹅袖手旁站——难得大师兄这次不嗑瓜子不嗑牙。

武当派小伙子紧张地双手握剑,握剑的双手指节根根发白。

我左右权衡下,挑了个角度奇好、风水绝佳之处安置下小师弟,拢了拢加在他身上的披风,方转向一旁的大师兄道:“不会是来找你的吧,你年纪都恁大了还招三惹四……”

战团激烈大师兄看得眼花缭乱不及接茬,朝武当派小伙子的方向努了努嘴,算是作答。

……嗯,这就不难理解了……可为什么出头的却是相思美人?

我不明白,于是不耻下问,客客气气地求教于武当派小伙子。小伙子虽然心系战况,然礼数周全,在“长者问,不敢辞”方面做得尤为出色:“承水兄关问……在下没那权利,也不够资格。”

这么说,相思美人就有那权利,就够那资格了?

我微微眯起眼,轻轻笑叹道:“话说回来,不管这位汪老先生江湖上声名如何,能够破我们无心谷打狗阵堂堂正正登门拜访的不速之客,十年间这位老先生还是第一位……”

“小尘这话不对!”师父不乐意了,“我们无心谷的防御没有半分瑕疵……是小冰特意把这老不羞放进来的。”

武当派小伙子闻言面有惭色,在我询问的目光下讪讪低头故意回避不接招。

好啊,这位貌似憨厚的小伙子再度扮猪吃老虎一次,在我面前竟以这种拙劣手法耍人,不管小师弟怎么求,休想我再饶你……话又说回来,那小子早就知道这老不羞在无心谷附近闲晃?

不,他不可能知道,要说消息的灵通,换成相思美人我倒还信几分……

联想到近日里身份不明的外来鸽种在我们谷里飞来窜去,我心里明镜似地亮。

尽管无心谷不事张扬,然而素以盛产种类丰富、风格各异、质量保证的美人驰名江湖,老不羞能摸到这儿,也并非难事。

大概相思美人接他手下线报故意诱骗老不羞猎艳上门,打点周全准备伺机寻他晦气,却又拉不下脸找我讨阵形图,于是推掇武当派小伙子出面,将老不羞诱进谷后关门打狗。

反正有我们这干人在,相思美人就算失手惜败老不羞也逃不了。

——可我不高兴,不高兴被利用得这般彻底。

我扭头问小师弟:“贾公子以前和这位……呃,汪老先生结过什么梁子?”

小师弟挺认真地回想了一阵子:“……大概……生意纠纷吧。”

“嗯……什么生意?”

“那老家伙曾问我,要他给我起座吴用庄并替我从相思那儿赎身的话,我愿不愿跟他一辈子,让他金屋藏娇……”

不只我,我发誓,在场的除了当时的四个当事人外剩下我们这四听众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师父第一个跳起来:“小用不准答应!不管谁买你不到我这儿估价想都甭想,着他闪边儿去!”

小师弟没理师父,自管自地叹口气,挺苦恼地道:“置下属于自己的一份产业,我觉得挺好……可惜到最后相思不许,那两个大吵一架打上三场后,这事儿,黄了。”

阿弥陀佛,幸好黄了——我从没这么由衷地感激过相思美人,我无法容忍这样一个七老八十的急色鬼攀着我堆笑印粘啤捌扌帧保?br />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可惜相思美人死脑筋地认定这是他一个人的责任,连武当派小伙子都不许插手……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朝小师弟勾勾小指头:“大用,我有个法儿保管叫贾公子三招内解决掉这老不羞,你要不要试试?”

“真的?”小师弟将信将疑,却自觉自动地凑了过来。

我贴上他耳朵悄声道:“亲我一下,然后告诉你。”

“不行!相思说我要敢再犯他会宰了我……”

“……放心,二师兄又不会害你——难道大用连二师兄都信不过了么?”

小师弟担心吃亏,犹疑着,没挪窝。

只好诱之以利:“亲这里,这里——”点点唇,“我就送你一张老马会终身嘉宾身份牌,凡老马会旗下商号,只要你持牌开销,通通五折,年终还有大礼送——”

“啵!”话未竟言,唇上一痛,原来小师弟用力猛了,撞得我牙龈痛。

但那痛痛快快、响响亮亮的一吻,端的是回音袅袅、余韵不绝。

武当派小伙子脸立时黑了,拦腰将小师弟抱走,眨眼间退到一丈开外。没待他站稳,斜刺里一双手又打横劫走小师弟,恶狠狠一把搂紧不由分说一口啃小师弟唇上。

那位汪老不羞全身上下几十个窟窿血流如注,倒卧于地哀鸣不已。

——我说吧,说三招就三招,不多,不少,嘿!

 

 

 

如果说方才花七楼里小师弟欲迎犹拒、半推半就,现在他可是主动异常地搂实相思美人的颈子,又吮又咬,又舔又啃,生鲜香艳麻辣烫,典型的食髓知味、相思刻骨、病入膏肓。

武当派小伙子下唇咬出了血,我打心眼里同情他。

星汉西流夜未央。

众目睽睽之下,这顿长吻足足持续了盏茶功夫仍后劲绵延,连身经百战、经验老道的师父也拍手啧啧称奇:“厉害,真是太厉害了!小痕啊……”

“嗯?”

“赶明儿你哪天有空找小思聊聊套套近乎,不然换小用上也行,好好打探他师承何处拜的什么山练的什么功,这手比龟息神功、闭气大法厉害,学好了以后备用……”

“弟子明白。”

“对了,还得挑个时间我们好合计合计给小用定个拍卖底价——明天怎样?”

“明天不行——明天我和想裳约好下山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