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





宋侍狻!?br />

   


  “这是什么这是!雷戎,你这个混帐!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想收拾谁?” 


   


  某个阳光强劲的秋日黄昏,卢若铭正陪着宽宽在院中玩此间小孩常玩的一种实心皮球,难得有空的寒天屹也加入其间。这一阵他们一直在讨论宽宽学武筑基的事情,而寒天屹也已经同意做小家伙的启蒙师傅,当然这里有他同卢若铭的交情缘故,但更重要的是宽宽本身是个难得的练武好胚子,令他忍不住技痒不愿错过,这会儿便趁机同卢若铭商议起宽宽正式拜师以及何时开始内息调引的问题,俩人正一边商量一边逗弄小家伙,覃朗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听见卢若铭反问的口气不善,覃朗略微收敛但愤愤之色仍是溢于言表:“您看了没有,今日的“涿疃民报”?您看看,看了就知道我为何生气了。” 


   


  见卢若铭接过报纸细读,他按捺了一下脾气同寒天屹一起转移着宽宽对母亲突然退出游戏的不满之情。 


   


  《涿疃民报》是卢若铭授意的名称,因为众人对民间办报一事全无概念也想不出更加有创意的名字所以便一路沿用下来。开头这份报是不定期出的,内容也仅仅限于一些坊间小道、文人抒怀以及官府条例释解等等,渐渐的便开始出现少量点评类杂文。 


   


  初期筹办时因为此地造纸以及活字印刷已经很具水准,所以在技术上卢若铭并没费太多脑筋。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报社的主编遴选上,县衙贴出的征募公告便是他亲自撰的稿,近千字的内容不仅将报纸传递资讯的基本职能和用处做了透彻说明,而且将其对民生政治的潜在影响也做了暗示。 


   


  新颖的行当令得街头巷尾茶楼酒馆议论纷纷了很长时间,前来应征的人也不在少数,其中许多都是东平其它县市以及从外郡闻讯赶过来的文人学者,这也令卢若铭直接感觉到东平涿疃近年的变化已经开始传播开来,这小小的涿疃县以开各项风气之先正慢慢成为一个标志先进的中心,吸引着各行各业有开创精神的人才前来研习发展。 


   


  初试的考题同样是由卢若铭拟定的,从新闻采编版面设计到经营设想以及个人的理想抱负,他逐条以此间熟悉的方式列出试题,回收的近百份试卷他花了整整三天来审阅,结果有一件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原来这些人对于办报这项事务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陌生。事实上,应试诸人中的绝大部分都在各种文人诗社民间文会发行的小规模出版物中有执笔编撰的经验。精挑细拣下来他选择了其中七人面谈,而这次终审他的选择偏重则放在了政治素养和为民请命的兴趣与责任感上。因为这份报纸他真正的设想并非他公开宣扬的那种流行小报,而是一份隐含涉政目的的政经大报。 


   


  虽说在幕后主持着许多事情,但除了当事人之外卢若铭的名字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至于他的脸面更是除了家中这干近身之人再无外人见过,其中也包括本地郡县无法规避的官府首脑。当然他的讳莫如深难免令接触过他的人对他的身份有诸多猜测,但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每每教人敬畏惊叹,也因为覃朗为代表的鑫琅钱庄来头很大,所以所有当事人无一例外对他保有一份敬重,很少将一些私下的议论胡乱传播。也因为此,当地普通百姓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大户人家比较喜欢外出走动游玩的孤儿寡母身份上。 


   


  此次报社筹备卢若铭同样又经历了一番被人从意外轻视到惊异叹服的过程,别出心裁的思维谈吐极大限度地调动开发了参与诸人的脑力,人人畅所欲言的结果就是他发现了雷戎。 


   


  雷戎此人完全是文人生武相,黑黢黢铁塔似的出现时卢若铭以为是谁弄错了人,但数回合交流下来他发觉此人或者不是这些人里最犀利最有文采最标新立异的,但他绝对是最敏锐最擅抓重点也最懂得变通的人。于是总编人选就这样定了下来,而另外几个人也一并成为报社的中间骨干。 


   


  从试版开始到正式固定为每三天一期只经过了两个月的试验磨合,之后这份报纸上的各种消息就渐渐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那个时候上至郡县官府中至鑫琅资方下至普通民众都认为这会是一份供人娱乐,为人提供各种诸如启事类方便服务的坊间小报,但显然今天这则令到覃朗大发雷霆的报道会是打破这项认知的开始。 


   


  那则消息简单而详尽,说的是在渔场工作的一名鱼工因为与上司发生口角而被打成重伤,之后渔场方面又以该鱼工不守规矩在先为由将其开除,令他一家老小生活陷于绝境。消息还声称民报已经派人走访并完全了解到了真相,此事其实是该名上司看上了此鱼工的女儿欲纳为妾,因为多次游说遭拒所以怀恨在心,如今的结果完全是公报私仇引起的。卢若铭估计若是报道到此为止还不足以惹恼覃朗,问题的关键在于此文后面的点评,不仅例举了许多道听途说的渔场方面的种种恶行,还用一副替天行道的口吻呼吁大家拭目以待,并就惩凶一事给予声援。 


   


  “阿朗,你先说这件事情是不是事实?”看完后思索了片刻卢若铭出声反问,这还只是个开始,他必须尽他所能让这种挑战得以持续。 


   


  “是不是事实他都不能如此诋毁鑫琅的渔场,这样下去那还了得,还有没有体统章法!”覃朗的火气十分旺盛。 


   


  “你是说事情本身是否事实并不重要?谁被欺压谁被伤害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渔场的尊严不可以被冒犯?”知道要面临一场观念与信仰的对抗,卢若铭暗暗严阵以待,若是连相对开明的覃朗都说服不了,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用做了。 


   


  卢若铭的声音低而沉缓,但听在覃朗耳里却充满威迫感,他将宽宽踢过来的皮球踩在脚下低头想了想才接道:“但问题是此事或是说此类事件只占整个渔场的极小部分,被报上说来倒成了渔场作恶多端为祸一方。” 


   


  “因为事情占少数所以你就认为不应该拿出来说,那些被伤害的人也就应该被当成极少数牺牲掉?” 


   


  “夫人,如果这些事情被一味夸大会导致刁民渔霸生事的,那样一来同样会影响到其他鱼工的正常生计,而这个渔场是本地举足轻重的赋税基础,不仅是钱银的问题,鑫琅既然是此事的发起人出资方就必须对稳定地方负责,其间的轻重还望夫人三思。” 


   


  “真是冠冕堂皇啊!”按捺不住怒意如潮,卢若铭的眼神开始犀利,“因为关注弱势的受害者就被称作刁民该受镇压,因为是少数就可以被无视尊严权益随意践踏,而施暴者则可以在这样的理论保护下高枕无忧继续为所欲为,而你却认为那是维系长治久安的基础。阿朗,大簇就是这样被人长驱直入的。”喘了口气,卢若铭渐渐控制住情绪,“以你这种规则玩下去现在的少数很快就会变成为多数,等到渔场因为渔民不满生事或是大批出走而解体散摊的时候,你为此倾注的全部心血就会以极不光彩的方式付之东流,甚至会被赋予异想天开离经叛道而被彻底否定尘封,莫忘了渔场一事至今反对的地方缙绅亦不在少数,而你称他们为渔霸。不要以为我在危言耸听,阿朗,你此刻的理念想法与指导那些渔霸行事的思维方式根本同出一辙!” 


   


  “我以为夫人的话十分有道理,坏疽若不趁早剜去,再强壮的人也很快会完蛋。”也读了文并一直在认真倾听的寒天屹突然插口,语气里的感慨深思意味十分强烈,“说来这个雷戎颇有些象江湖上的侠士,而侠客的无奈常常是恨不能铲尽天下所有的不平事。阿朗,你此刻的作为能力远远大于一个侠客,为人为己都理该擅加利用才是,虽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若偏离了方向同样会违背初衷甚至是退回起点的。” 


   


  “是的,我想你们说得对。”仰首向天沉思了好一会儿覃朗一度激动的面庞渐趋沉静,“此事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开饭了!天都黑了,你们谈事怎么也不进屋里谈?看把孩子冻着!” 


   


  “宽宽饿不饿?”听见南筇的声音卢若铭才想起儿子,吓得赶紧扬声召唤。 


   


  “娘亲,抱抱。”因为现场的严肃氛围加上皮球被覃朗霸占,渐渐懂事的宽宽一直乖乖地蹲在一边玩泥巴一声没吭,此刻听见叫他方才扑到母亲腿边。 


   


  “宽宽好乖。”疼惜地抱起他,卢若铭宠溺地吻蹭儿子被晚风吹凉的小脸蛋,“走,我们去吃饭饭咯。” 


   


  步入香浓四溢的饭厅时覃朗仿若自语般对卢若铭喃喃道:“夫人,您说是否很多开端不错的*都是因为自以为是而断送了?” 


   


  “对,所以制度才重要,需要建立各种各样完善的制度,迫使人不断警省慎独以防止事物由内而外的腐烂与蜕败。好自为之,阿朗,此事若处理得好,大有可为。”见谈话效果不错卢若铭的应答开始转做闲聊口气,他转向寒天屹,“你知道吗,天屹,雷戎第一回跟我见面时就说他幼时非常想做个仗剑济世的侠客,可是偏偏父亲逼他学了文。” 


   


  “若照此下去,笔与剑或者能起到同样作用呢,他的理想不也就可以实现了?” 


   


  “但愿如此。” 


   


  但其实上卢若铭并不这样乐观,迄今为止他所有尝试的动作中这是唯一一件触及到社会根本矛盾,会令统治阶层产生危机感的事物,并且不同于昔日的废奴改革,这一回他并没有修那样来自执政方的强有力的支持。 








黄粱 下部 非耶? 后篇 四十一 


  在覃朗的督促下,渔场内部进行了一场全面整肃,并随之出台了一系列针对管理层的规矩条例,而且整个过程都通过民报做了公开的报道,结果令得渔场威望大增的同时也令得本地另一些经营商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改革压力。 


   


  因为有了这个成功的先例,民报方面的报道开始更多地转向社会民生问题。而官府方面,因为通过这些报道深刻感受到民意的潜力与走向,加上涿疃县常本人的作风比较亲民,所以之后的一段时间这份报纸的作风越来越大胆起来。 


   


  为了配合并鼓励这一趋势,卢若铭还提议讼师馆将他们经手的一些输赢案例无偿提供给报馆,对这些消息雷戎那里开始只是让人在文字上加些渲染,将这些公案以趣味秘辛的方式连载出来吸引读者,但慢慢的报道方向就发生了变化,而这一个变化就连卢若铭自己也是没有预料到的。 


   


  这一变化的起点在于一篇雷戎亲自主笔的名为《刑罚之目的》的杂文。文章先是根据前段时间的关于案件的报道列举出这时代官府问案常用的几种刑罚,然后便针锋相对地提出了一系列的诘问,比如,屈打成招易出冤假错案官府却为何还是动辄大刑伺候?又比如为民申冤做主是官府的职责所在,但为何百姓报官时却每每要受到滚钉板杀威棒之类的阻吓?再比如吃朝廷俸禄的官府为何总会因为钱银贿赂而影响整个办案的速度与结果? 


   


  老实说卢若铭看见这篇文章时也是大吃一惊,这些带着鲜明民主思想的观点绝对不是出于他的灌输,而随着这篇文章出台所引发的民众广泛参与的议论更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记得很久以前修就曾经说过,在他们这里所谓的民主也并非无迹可寻,那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竟非虚言。他恐怕是被这世界保守平缓的发展传统所蒙蔽了,原来平静的表相之下也蕴藏着许许多多的暗河支流,只要略加引动,便有集结汇聚之势。 


   


  那么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涓滴之流早日形成为汪洋之态,等到顺其昌逆其亡的潮流涌现后他的目的就算达到了。眼见自己的努力略有所成,卢若铭只觉积郁在心头的一股浊气终于有了澎湃宣泄的出口,多少年来他头一回有了仰天长啸的冲动。 


   


  偃师砾岩亲自登门拜访的那日卢若铭正在家中教授宽宽启蒙知识,宾主落座之后依然有朗朗童声自院内传来,哄了儿子随小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