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囍
不过她也开始考虑到一个问题,金宝年纪大了不可能再进学堂,倒是银宝元宝年纪还小,成天这么东游西荡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开了春,送他俩去读点书,好歹认得几个字。将来无论做什么,也好过做个睁眼瞎。
赵王氏看了张家兄妹的动静嘴上没说什么,晚饭后却把赵成栋赶到大哥屋去,让他每天去学几个字再回来。
家里学习蔚然成风,让赵成材也很是高兴。何况有人攀比着,一群年轻人都惟恐落后了,被人笑话,成天你追我赶的齐头并进。相互之间学了新东西再一炫耀,相当于又把这些传播给别人了,学习效果是出乎意料的好。
后来干脆每天晚饭后,由赵成材负责,就在堂屋里挂了一块小木板,用烧黑的树枝作笔写字,给几个弟妹上一课。连几个大人都跟在旁边听着凑趣,俱是眼里含着欣喜,面带笑意。
章清亭自然不跟他们一处凑合,自己回房算账还要琢磨生意上的事情。
但她仍是留意到,每每此时,厨房里亮起的那一盏孤单灯火。有时明明东西都收拾完了,赵玉兰仍是不肯进堂屋,就那么呆呆的守在炉火旁沉默着,眼睛里满满的写着失落。
有时听到堂屋里传来众人的读书声,她也会投去充满艳慕的一瞥,但随即,却更是黯然。明明还是一家人,却因为即将出嫁,变得好象和这个大家庭已经格格不入了。只能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外,看着门里头的热闹,却独自寂寞着。
章清亭看得很心疼。却又无话可说。
这就是命么?
这个女孩跟自己同龄,却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章清亭也会想,若是自己也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子,是否此时也就这样接受父母的安排,随便嫁人去?
但章清亭不是赵玉兰,她知道自己无法接受。
若是可以,她当时就不会在南康国上吊了。若是可以,她就不会和秀才签订那个有些犯傻的千金之约。
秀才已经说过,他不在乎那个约定了,随时都可以放她离开。现在,章清亭已经有了一点小钱,还在以惊人的速度越滚越多,她为什么还没有离开这群让她烦恼的人呢?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转过头,顺着读书声,窥视着堂屋。
温暖的灯光下,赵成材站在那儿抑扬顿挫的教着书,虽然有些呆气,却散发着异样的光彩。那是相信自己的知识,并热心把它们传播出来的光彩。
而下面呢,小板凳上坐着几个弟妹,虽然坐姿不雅,又没有纸笔。但他们依然认真,眼睛一致的望着赵成材的方向。他们的眼睛里,流动着一种叫做求知的欲望,是一种从浑沌不清到豁然开朗的惊喜。
即使是旁边的两对父母,也许他们都听不懂,但是此刻,他们也同样专注,脸上的笑容幸福而又满足,就连最彪悍的赵王氏,此刻的眼神也是异样温柔的。
章清亭忽然想,如果此时静悄悄的走开。自己也许可以过得很好。没有家人,当然也就没有了烦恼,但是,与此同时,她也将注定成为一个没有根的人,没有归属。
没有人会在她无论多晚回家时,给她守着门留着饭;没有人会在下雨时,想着给她送伞;更没有人会在别人想要欺负她时,拿着刀冲到她前面……
就说张家人,他们确实给她带来了很多的麻烦。但是,因为血缘,他们之间注定有了割不断的联系。
如果说过去的他们是全然的包袱,让章清亭避之不及,甩之不及。但现在的他们,却正在慢慢的成为她的助力。
金宝和小蝶在店里帮她做事,张发财在地里干活,张罗氏在家里烧饭,就连银宝和元宝也有劈柴挑水,看门守户。
每天,自己吃的每一顿饭、喝的每一口水里都有他们的影子。也许他们很笨拙,起到的效果很微弱,但是,他们都有努力在做。
当然,若是自己花钱挑几个奴仆,一样可以买到这些服务,甚至做得更好。但是,金钱买得来相互之间的血缘羁绊么?
章清亭是很讨厌张家人以前那种全然依赖她的那种感觉,可若是他们能象现在这样自食其力,甚至成为自己的臂膀,自己还会厌恶他们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因为从内心深处,每个人都是寂寞的,需要人陪伴的。章清亭也是如此,也许她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但那会是孤单的,冷清的。
没有亲人的人,其实也是可怜的。
章清亭以前在章家就没有得到多少家庭的温暖,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一点不在乎。相反,越是缺乏的东西人才会特别的渴求。就象在寒冷的冬天,如果有一个温暖的火炉,又有谁会愿意在寒风里瑟瑟?
眼光又移到赵成材的脸上,他不算太帅,也不算太出众。但却是朴实的、踏实的和令人安心的,也许日后就算分手了,还是能做个朋友吧!
只是,他的脸为什么越来越红了?难道他又发烧了?
终于赵成材忍不住向她飞快的投过来一瞥,意思是说,我知道你在看我了!
章清亭不觉脸也红了,迅速转过身去,自己暗中窥探了这么久,确实有些失礼。
忽然又想起赵玉兰,难免有个比较。
自己若是没有嫁给赵成材,恐怕此刻也是和赵玉兰一样,顶着年纪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的帽子,忍受着世人的指指点点和诸多非议,恐怕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也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了。
章清亭并不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完全无视周围人的眼光的地步,待嫁的姑娘和成了亲的小媳妇当中,有一道世俗的鸿沟,还是很难跨越的。
其实和赵成材的这段婚姻给了她最好的保护色,让她可以随心所欲的从事自己所喜欢的事情。
正因为理解,所以她才更加的对赵玉兰抱满了更深刻的同情。
年纪到了,不得不嫁人,又不得不嫁给一个自己全然陌生的人,这已经够让人伤心的了,若是她没有心上人还罢,可是她有,又不得不琵琶别抱,这样的痛苦,实在是太煎熬了。
章清亭只衷心的希望,赵玉兰可以在家里多留些天。
可时间的脚步,却不会为任何人的喜怒哀乐所动摇。该来的,始终都是要来的。
第二卷 (九十一)小姑终嫁了
(九十一)小姑终嫁了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赵玉兰终于要出嫁了。
天阴冷阴冷的,张赵两家人早就都换上了暖和的新装。从前几日开始就忙忙碌碌的将家里收拾一新,贴上大红囍字,在忐忑不安中翘首以待。
冬小麦早已播下,几位父母是彻底的开始猫冬了,闲在家里正好做年轻人的后勤保障工作。章清亭生意大好,花钱也爽快,家里的柴米油盐大半都她出了。毕竟自己也天天要吃要喝,又花不了几个钱,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呢?
赵王氏伤势已愈,有她在家里坐镇,还是很替人省心的。虽然每每都要从章清亭出的生活费里抠那么一点子下来,但基本上办事是认真负责的。
水至清则无鱼,章大小姐当然懂这个道理,也没必要为那点子蝇头小利去斤斤计较。
越近年关,店里的生意越好,根本没办法停下,可赵玉兰的婚事也是不可能不参加的。只好在前一晚由全店人包括赵成材一起去帮忙,熬了个通宵把东西全做了出来,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约了客户来分发完了货物,这才贴上“东主有喜,暂停一日”的大红纸,急急关了铺子,回家办喜事。
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四下里银装素裹的雪白大地,章清亭只觉一片茫然。不是为自己,而是担心赵玉兰,她的前路到底在何方?
所有人都在责怪这场雪下得不及时,只有赵王氏非说是瑞雪兆丰年。
那就是吧!这样的日子,无论怎样,都是应该祝福的。
章清亭一进门,来不及掸去身上的雪花,就先去见了新娘子。
赵玉兰一身大红新衣端坐屋中,虽不算华贵,但也艳丽喜庆。只头上一根细细的银簪子,一对小小的银耳环和一对薄薄的银手镯,显得未免寒怆了些。赵家也没请多少客人,房间里就只有家中几个女眷作陪。
赵玉兰见章清亭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忙起身招呼,“大嫂,你冻坏了吧!快过来坐,这么冷的天,你们可都熬了一夜呢!今儿又这么早的过来,真是累坏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弄点吃的?”
这丫头,总是惦记着别人!章清亭喉间一哽,却又咽下。努力微笑着从棉袍下捧出一只首饰盒,“我没事!你快戴上吧!”
盒子里,是一套六件纯金首饰,凤钗一根、戒指两只、耳环一对、手镯一副和项链一根。崭新而又黄灿灿的色泽,即使在屋子里,也亮得耀眼。
这一下,可把那三十两银子的聘礼给比下去了!三姑六婆们就是之前有想说嘴的,此刻也只剩下了赞叹和羡慕。
赵王氏脸上也立刻和缓了许多,自从上回赵成材跟她把话全说开之后,她倒也硬气,从未张嘴管他们要过一文钱了。只是女儿出嫁,虽然从章清亭那儿拿了些布匹,但她其他的什么表示也没有,未免心里还是有些气愤的。
赵成栋可回来说过,绝味斋现在简直成了会下金蛋的金母鸡,那些客户简直是成天排着队来送银子,具体赚多少他虽不清楚,但肯定少不了!
此刻见了这套首饰,赵王氏顿时舒坦了,脸上有光,心里也多少有几分感动。嘴皮子动了几下,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赵玉兰却立即合上了盖子,“大嫂,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呢!”
章清亭却拿着首饰开始给她一样样的戴上,“你先前帮我可干了不少活,就算是你的工钱,我也该送你的。这就要嫁人了,到别人家里,总得体体面面的,才让人瞧得起!”
赵王氏听着心里别扭,却也有些难过。她不是不想给女儿置办得象样一点,却实在苦于捉襟见肘,无法面面俱到。
章清亭本来对赵王氏克扣赵玉兰的聘礼很有些意见,可此刻见自己说了这话,让她眼圈都红了。想她今日嫁女,毕竟不比寻常,也就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便又补了一句,“婆婆给你置办得也不错,瞧这些银子做工多好,你放着平常家戴吧。这一套,访亲会客时用得着!”
赵玉兰还待推辞,赵王氏却道,“玉兰,谢谢你大嫂,收下吧!”
赵玉兰含着眼泪收下了,任章清亭给她戴上。
可过了吉时,花轿仍是没到。肯定是雪大。路上给耽搁了。
众人未免脸上都有些阴沉,赵王氏心里也有些打鼓。到底是成亲,还是怕犯忌讳的。
章清亭笑着打趣,“这是好事多磨呢!”
“对对对!就是好事多磨!”赵成材急忙又附合了几句吉祥话,才算让大家好过了些。
迟了快一个时辰,才远远的听到了锣鼓锁呐的声音。
终于来了!
众人的心都放了下来,放起了热闹的鞭炮,却又开始泛起离别的酸楚。
迎亲队伍倒是挺象样的,一共有二十多人,前呼后拥着新郎,骑一匹高头大马,披红插花,衣裳靴子都很精致,显得家里殷实。这人长得也不错,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没干过什么粗活。只是有些油头粉面,特别一双眼睛,一个劲儿的在女眷身上乱瞟,让章清亭很不舒服。
待见了赵家二老,不过是礼节性的问候几句,谈不上什么真心的叩拜。让赵王氏心里很是不悦,但想着是女儿的好日子,往后嫁过去还得看夫家的脸色。到底还是忍了。
送赵玉兰上花轿时,赵家人全都哭了。连最要强的赵王氏也是泣不成声,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就这么嫁人了,到底还是舍不得。
连张家人也陪着落下泪来,相处了一场,还是有些感情的。
见新郎面露不豫之色,赵成材强忍着心中的难过交待着,“玉兰,去吧!以后好好的过日子,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知道么?”
赵玉兰不住点头,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大红盖头下不住的往下落。
蓦地,天地间远远的飘来苍凉的歌声。
“雪花落得满山坡哟满山坡,我的妹妹要出阁。妹妹嫁到何处去哟何处去,雪花飘飘不答哥。只愿你妹妹嫁得好哟嫁得好,哥哥苦死也快活……”
如泣如诉,催人泪下。
赵玉兰的身形顿时僵住了,被章清亭扶住的双手不住哆嗦,赵王氏抹去眼泪,上前推了女儿一把,“走吧!别耽误了好时辰!”
赵玉兰终于还是一头钻进了大红花轿里,只隐隐的从轿中传来极力压抑的抽泣声。闻之心碎,以至于很晚了,似乎还是萦绕在耳边,久久的挥之不去。
蓦地,前面的灯亮了。
“秀才?”
“啊,是我。吵到你了么?”赵成材轻言细语。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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