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囍
章大小姐鄙夷的皱了皱鼻子,转而安慰着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把这身子好好保养个两三年,应该会慢慢漂亮起来的。
她定下心来,拿起小刀,先是细细的修了个眉型出来。人一下就顺眼了许多,都不用炭笔描画。再抹上香脂,涂上脂粉,整个人的五官就柔和精致了许多。
把长发擦至半干,用新梳子蘸上桂花油细细的梳顺,配合着这脸型,精心的挽了一个双环髻,把下剩的长发松松的编了几条粗细不等的发辫,配上身上这套绛红色的衣裳,整个人感觉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显得年轻活泼又可爱俏皮。
这可不是吹,章清亭做大小姐之时,镇日吃饱了没事,除了修习必要的功课,就是研究如何穿衣打扮。深宅大院里,一堆女人无事可干,成天就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攀比来攀比去,这样本领就跟她打马吊似的,几乎是与生俱来。
想起方才自己大杀四方那场戏,章大小姐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她们南康国官家女眷,闲来消遣,最喜欢的就是打马吊了。几乎是从落娘胎起,就在马吊桌旁长大。南康国的打法花样可比这儿要复杂得多,牌也多出来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八样共计三十二张。一共一百六十八张马吊牌,章清亭熟得就跟自己的手指头一样,闭着眼睛也从不会出错一张。今天那伙人,也合该他们倒霉,撞上了自己。
收拾停当,章清亭前后左右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只是没有首饰,显得过于素净。
要不,明天去买几件?
金的太贵且招摇,珠花倒是好看又便宜,只是日后变现不易。莫若去打几件银饰,既低调,又随时可当现钱使。
唉!可怜她这朱门绣户千金女,竟沦落得为了些许银钱斤斤计较。什么世道嘛!
章大小姐正在这儿一面盘算,一面自怨自艾。忽听得有人敲门,这是谁来了?
第一卷 (十三)河边又遇路人乙
门一打开,外面的人就傻掉了。
章清亭有些不悦的微一皱眉,先开腔了,“人都接来了?”
“大……大姐?”张金宝结结巴巴,似是不认得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了她几十个来回,还不敢确信。
“吃饭。”章清亭只用俩字,就让他的神智清醒了过来。
“吃什么?”这俩字还真好使,张金宝连说话都流利了。
有了俩钱,章清亭也不想太委屈自己,“到外面点几个菜,吃顿米饭吧。”
张金宝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这……这岂不是……不是要……要下馆子?
可怜他长这么大,还没正儿八经下过一次馆子,原本以为几个馒头混个肚圆就不错了,没想到大姐居然这么好,要带他们下馆子,这实在是太令人激动了!
章清亭可不知这一家子如此没见过世面,肚子里如此缺乏油水。要不,她一定就安排几碗肉丝面或是几个馒头加小菜把这一家子打发了。
哪象现在,她就怕不够吃,一共点了八个菜,两个汤,按理说该是很丰盛的了。结果,章清亭一小碗米饭才下去一小半,除了她让摆在自己面前的两个菜,那一家子就如蝗虫过境般,各吃了两大海碗米饭,把其余的菜全吃了个干干净净,那盘子舔得连油星都不见,光可鉴人。章清亭怀疑简直不需要清洗,就能重新上菜了。
那一家子还意犹未尽的望着她这个大饲主,眼睛里那卑微又可怜的乞求之意显而易见,共同传达着一个信息:没吃饱啊没吃饱,要继续啊要继续!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章清亭面前就是放上龙肉也吃不下去了,但也不由着他们这么胡吃海喝的。招手叫来了小二,一人再上一海碗的面,要鸡汤要猪肉要牛肉倒是任他们自选。
到底是汤水东西塞肚子,这一家子直吃得个顶个的肚子溜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才抹抹油嘴,终于放下了筷子。
旁边客人瞧见一家子的吃相,难免有些指指点点,章清亭如坐针毡,心想以后再也不带他们来大厅里丢人现眼!
最后,她吃剩下的那俩菜还让张罗氏端回了屋。虽然这时吃不下了,待会儿还是能装下的。章清亭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由她去了。
吃饱喝足,那一堆蝗虫都回去躺床上不能动了。
张小蝶瞧大姐收拾得齐整眼热,也动了心思想要洗个澡换上新衣裳。
这爱干净倒是好习惯,反正章清亭饭后有散步的习惯,便把银子和梳妆匣子一并收了,锁在柜子里,收了钥匙,把房间让给她洗澡,自己到客栈外面走走。顺便也得想想,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这市集不大,客栈外头就连着民居。住在这儿的,多半是在市集上做买卖之人,相比起来,手头当然比周边的农户要宽裕些,房子也要齐整些。
到底是无商不富啊!章清亭心中感概着,虽然从商是下九流的行当,但日子却滋润多了,更遑论那些真正有钱的巨商富贾,更是各国朝廷权贵们争相巴结的对象。
她们章家,表面上是仰仗着父亲的官职显赫,其实内里却靠母亲大人带来的大量陪嫁才薄有积蓄。虽然与她不甚和睦,但章清亭心下也承认,要不是有这么个精明厉害的母亲大人苦心经营,那日子可不知过成什么样子。放眼四周,那京里的穷官可多了去了!所以,不论是民家还是官家,适当的从商才是富裕之本。
想想她又叹了口气,母亲大人若是不精明,也不会为了那一份丰厚的聘礼就把她许给潘云豹。恐怕误信人言是假,贪图那份彩礼才是真。
这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只看是什么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月儿初升,照在二道子沟上波光粼粼,一地碎银。
流水不知章女恨,依旧哗啦啦的欢唱着,渐渐拓宽河道,远远的汇入荷花江去。
章清亭赌气般将脚边的小石子踢入江中,也只溅起小小水花,很快便湮没无声了。
以前那个家,虽然窒息得象牢笼,却能替她遮风挡雨。而如今,自己是彻底自由了,却也失去了一切屏障,完全要自力更生了。
长长的吸了口河边微带凉意的新鲜气息,又深深的吐出,几个来回之后,章清亭觉得心胸渐渐开阔,开始冷静的思考当务之急的几件事。
头一桩,就是赵家的亲事。
现在有了钱,自不用愁,明儿就赶紧去把婚事退掉,把人口簿子拿回来。想着拿银子砸那竹篙老虔婆的面前,让她震惊又无语的样子,章清亭心中涌出一阵快意,心情不觉好了许多。
第二桩,就是张家这六张嘴。
光方才那顿饭,就吃掉了她一两二钱银子,照这么个吃法,她手上那剩下的三十多两银子不到一个月就能吃光。
此章清亭可非彼张蜻蜓,她章大小姐没那个义务,也没那个本事养活这么多张嘴。干脆出一点钱,全打发掉得了!
章清亭忽又想到,不知那个张蜻蜓到了自己家是不是也是这副吃相?那可丢人丢到爪哇国去了!
她刚想发笑,却又想起她用的可是自己的脸,这可真让人郁闷。转念一想,如此也好,就让母亲大人烦恼去!就这样一个杀猪女,她若是嫁入潘家去,丢的可是章家的颜面!说起来,也是母亲大人的管教无方!
章清亭一时心情大好,兴致勃勃的琢磨起自己未来的出路。
做什么好呢?
章大小姐会的可不少,打马吊自不用提,象琴棋书画、裁剪刺绣,凡是贵族女子该会的技艺,她不说样样精通,起码都能耍弄得有模有样。
可这些都只能作为消遣之计,要以此谋生却是太辛苦了些。难不成自己还得抛头露面的摆摊卖字,或是成天头都不抬的女工绣花?那还不如去找人打两圈麻将!
章大小姐很是苦恼。她生平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呼奴唤婢,穿衣打扮。可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除非,嫁个有钱人。
可有钱人在哪儿?
章清亭想起贺玉堂来,这市集里就他看起来象个有钱人,对自己似乎也很有几分兴趣。只不知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娶妻没有?不过就算是个财主,又没成亲,难道自己一个大姑娘还能直接冲到他的面前说,嘿!有钱人,我要嫁你,你娶我吧!
那不是花痴么?章清亭自己想着都觉得好笑。
况且,以张蜻蜓这身份,就算是嫁入豪门,恐怕也只能跟她娘似的,委委屈屈做个小妾,任人欺凌。
这可怎么办呢?章大小姐心事重重,不知不觉走进了河边的小树林里。
“哥?哥!”
蓦地过来一人,轻轻喊着,那声音压得极低,似是怕人听见。
章清亭心下狐疑,赶紧闪身躲到树后。
就见旁边一道黑影迎了上去,“在呢!怎么样?银子给了么?”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章清亭想起来了,这不是一早在桥上遇到的那个路人乙么?
第一卷 (十四)想甩包袱的大闺女
章清亭此时反正也无法出去,便隐在一旁,且听这哥俩说些什么。
那弟弟道,“银子给了!我照你说的,都问清楚了,确认是她家老爹我才给的。他也应承了,回头就来把亲事退了。”
“这就好!这就好!”哥哥似是很松了一口气,转而夸赞着,“这次辛苦你了!”
“哥,不是我说,你把月钱提前支了出来,过不了几天娘肯定就能知道,那还不得闹翻了天啊?”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把这桩亲事断了再说。最多拼着再被娘打一顿!”
“呵呵,那她该不会吧?你怎么说现在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敢能随便对手对脚的?不过,娘也真是小气,就为了三两银子,硬是不肯成全你和桃子姐。凭良心说,杨师傅开的聘礼真不算高了,哪家嫁闺女不要个十两八两的聘银?人家还是看在师徒份上,桃子姐又跟你青梅竹马的,才只要了五两。就这娘都不肯!”
“唉!娘是抠惯了,什么都要省!连我的终身大事她都不肯松一松!”哥哥的言语里也有几分埋怨之意,“算了算了,反正这事也快了了,到时你再帮我好好劝劝娘,咱们把生米煮成熟饭,看她还能怎么办!”
章清亭听明白了,这是对婚事不满,自作主张要退亲啊。那早上遇到他,恐怕就是去借钱的。
弟弟乐了声来,“那到时,你和桃子姐打算怎么谢我?”
“你这小子,办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要好处!当你哥是大财主啊?快走吧!早些回家才是要紧!”
那哥哥一转身,竟直奔章清亭藏身之处而来,待要避让,还是发出了声响。
“谁?”
章清亭索性清咳一声,大大方方迎了出去。
那哥俩吓了一跳,夜色昏暗,瞧不清章清亭面目,只依稀是个陌生女子,略放下些心来。
“你这姑娘,深更半夜的躲在此处做甚么?”发问的是哥哥,越是心虚的人往往嗓门越大。
“散步。”章清亭淡淡的回道。
她可理直气壮的很,本来就不是她主动来听人墙根的,明明是这两人说到她面前来,她又不是聋子,关她什么事?
那哥哥听她这么一说,又闻到她身上的脂粉香气,不由得想歪了,眼里顿时现出厌恶之意,“天色既暗,不安于室,招摇过市,定非良家女子!二弟,快走!”
“你这人怎么净喜欢含血喷人?”章清亭不干了,凭啥被人无端侮辱啊!
她冷笑着,“你又有多清高?不奉父母之命,媒妁之约,私自毁婚。还与女子暗通款曲,私相授受,这也是读书人该明的礼义么?幸亏本小姐早上没给你让路,原来是行这般无良勾当!”
一听这话,哥哥认出来了,这分明就是早上桥上遇到的那名刁蛮女子!
“怎么又是你!”哥哥绕着她转着圈子,这一早一晚的,虽然都没看清面目,但光闻她身上的味道,这变化还真大!新仇旧恨一并激发了出来,顿时斗志昂扬,挖苦着她,“这位姑娘,你不堵路了?改偷听了?小生还真是与你有缘啊,走哪儿都能遇见你这扫把星!”
“嘴巴放干净点!早上明明是你无理取闹在先,现在又是你偷鸡摸狗在后!这大路迢迢,又不是你家的园子,凭什么不许别人出入?哼,君子坦荡荡,入暗室而不欺。你心里若是没鬼,何必怕人偷听?”
“你!你……你既懂礼义,该知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我们兄弟二人在此说话,你又为何要鬼鬼祟祟藏在一旁偷听?再瞧瞧你,朝贫而夕富,定是做了什么来路不明的勾当!”
“这钱是我自己凭本事挣回来的!”章清亭一气之下差点脱口而出,这是本小姐靠打马吊赢来的!可想想这赌博之戏,说出去也甚不雅,硬是咽了回去。
“那是啊!”路人乙不阴不阳的讥讽着,“姑娘在这条暗巷之中多走上几个来回,肯定挣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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