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天下
未央手里捧着的茶盏咯的一声轻响,茶水泼出少许溅到她手背上,烫得她猛一缩手,茶盏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奴婢该死!主子恕罪!”她面无血色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你何罪之有?”我凄然冷笑,“你原就是大汗的奴才,他让你做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了……”顿了顿,见她仍是跪地不起,显然是真的吓坏了,我心有不忍,于是叫她起来,“大汗为何不亲自来说?”
“奴……奴婢不知。”
她不知,我却心知肚明。幽幽地叹了口气,疲惫地合上眼睑。
好累!
争了那么多天,终于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只是这一次代善固然能侥幸逃得一劫,难保今后……
代善啊,为何突然就固执起来了呢?为何非得和皇太极针锋相对?明知此时他就算是联合正蓝旗一干势力,也绝对撼动不了皇太极的地位。
如今兵力强悍优势在握的皇太极,早已不同往日,特别是这段时间察哈尔部降服,进献传国玉玺,无论是天时地利人和,皇太极都已达到了绝佳的巅峰状态!
这个时候做意气之争,果然就如多尔衮所说,是在自掘坟墓!
自掘坟墓……
我倏地睁开眼。
难道说……代善他……
“啊!”我被吓了一跳,皇太极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坐在床头,正痴痴地凝望着我。见我陡然睁眼,他同样也是一愣,四目相触,我俩均是感到一阵尴尬。
良久过后,皇太极长长地叹了口气,“悠然,你又赢了。”
我鼻子发酸,哽声:“谢谢你。我知道如果你不肯松口,代善必死无疑。他……其实他……”
“他不想活了!”皇太极淡淡地接口,“他这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死!他其实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啊……”
“悠然……我比他幸运。”皇太极柔声抚摸我的脸颊,眼神感慨而迷蒙,“你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让我有了生的希望……苏泰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海市蜃楼……她不可能取代东哥的地位。代善他,兴许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觉得绝望吧。”
“皇太极……”
“生,有时候比死更痛苦!”皇太极稍加用力,轻轻地把我带在怀里。
生,有时候比死更痛苦!
那样的感觉……是生不如死吗?
第 20 部分
封妃1
皇太极最终没取代善的性命,甚至还把他受罚的十牛录人口和萨哈廉受罚的两牛录人口一并归还,大和硕贝勒的名号也继续保留,只是略惩小戒地罚了银两马匹充数。
这场冷战过程激烈凶险至极,最后却是不了了之,代善平安无事。然而这场冷战余波却未就此平息,莽古济所属的正蓝旗受到沉重打击,就在三格格被降庶人的第八天,天聪九年十月初二深夜,莽古济的同胞兄弟,正蓝旗旗主十贝勒德格类在家中猝死暴毙,他的死状居然同三年前的莽古尔泰如出一辙。
对于这种隐讳之事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礼部承政萨哈廉照例发丧,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丝毫没看出有任何的不妥。
十月十三,清早起床,我瞥见暖阁窗下的炕桌上,用一块玛瑙红玉蟠龙镇纸压着一张雪白的宣纸,走近一看,上头用楷书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汉字——满汉一家。
我拿起纸张细细端详,只觉得这笔墨力透纸背,磅礴之气跃然纸上。
正心有戚戚焉,忽见未央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双靥透着潮红,“主……主子!快,快换了礼服去翔凤楼!”
我诧异地瞅了她一眼,“做什么?”
未央兴奋道:“方才大汗在殿上宣旨,昭告天下,将女真族名改为‘满洲’,以后自称为满洲国汗……”
手一松,薄薄的纸张轻飘飘地落地,那样的白底黑字清晰可辨。
“呵呵……呵……”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
满洲……满清……满汉一家!
“主子,您怎么啦?大妃她们都赶着换装往翔凤楼去了。”
“知道了。”我弯腰捡起那张纸笺,沉闷多日的心情豁然开朗,我含笑取了桌上的狼毫笔,蘸着半干的墨汁,在“满汉一家”边上的空白处工工整整地补了两个字——大清。
“哈哈!”我扔掉毛笔,开怀大笑,不顾未央见鬼似的表情,攀住她的肩膀直到笑出了眼泪。
满洲——满族!
大清——清朝!
终于要来临了……我的皇太极,终于向着开国称帝的目标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
他会成为大清开国第一帝!
他会——名垂“清”史!
天聪九年十一月,皇太极命额哲奉母苏泰居孙岛习尔哈。
十二月初,诸位贝勒、大臣因作出决议,派遣文馆巴克什希福、刚林、罗硕、礼部启心郎祁充额四人为代表,向皇太极递交奏折,曰:“今察哈尔林丹汗之子额尔克孔果尔额哲及部众悉数归降,又获历代帝王争夺之传国玉玺,天助我国之象实可见矣。今请仰体天眷,早定尊号。”
折子递上来当天,皇太极便明言拒绝,随手将奏折搁在翔凤楼书房的桌子上。众人以为这位满洲国汗故伎重施,再现当年称汗时的欲擒故纵之计,于是纷纷再次上奏恳请皇太极定号称帝,皇太极仍是不允,众人大惑不解。
这一日趁着兴致好,我带着三格格、四格格、五格格、六格格、七格格并一大群乳母嬷嬷、宫女太监在翔凤楼外的空地上堆雪人,打雪仗。
正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围在身边的奴才们自动闪开一条道,我眯眼望去,却见一身朝服的萨哈廉正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我眼尖,一眼便辨出他夹在腋下的深色薄子乃是本奏折。
萨哈廉想不到我敢公然带人出后宫到翔凤楼外玩耍,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似乎在踌躇着到底该上前行礼,还是该假装未见。
我扑哧一笑,不等他抉择,先行招呼道:“萨哈廉贝勒若是来递折子的,还是请直接拿回去吧。”
萨哈廉脸色蜡黄,神容憔悴,似乎身体抱恙,有病在身。
他先是眉头一皱,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我知他这是对我干涉朝政之事反感,于是也不以为意,喝令乳母嬷嬷们带着各自的格格,先行回后宫去。
“快过年了呀!”我懒洋洋地抬头望天,天空碧蓝透亮,几缕白丝状的云彩横跨整个皇宫上空,“萨哈廉贝勒真是公事繁忙啊!”
萨哈廉眼眸一亮,似乎终于省悟到了什么,干涸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几分亲热和讨好来,“应当的,为大汗分忧,乃我辈应尽的职责!”
我淡淡一笑,他肯俯就接我的话茬,可见也是个聪明人。
“这折子……”他闷咳两声,顺势将折子递向我。
我并未伸手去接,反而侧身避过,半真半假地笑道:“朝政之事,我可不懂。”装出一副天真的单纯样,反问他,“倒要请教贝勒爷,这折子都是什么人递的呀?我见大汗每每把这样的折子丢在书案上,都堆了厚厚一摞了,可也没见他瞧过一眼……”
“这是我们满洲贝勒、大臣请求大汗建国称帝的折子。”
“哟,大汗已经是大金国汗了,还用再建什么国呢?”我咯咯娇笑,萨哈廉被我笑得一头雾水,困惑地看着我。
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点在他的那本奏折封皮上,一面点一面状似无心地笑说:“大汗早已是一国之君了,再换汤不换药地弄个满洲国有什么意思……”我见萨哈廉神情一凛,原本黯然的眼眸中透出奇异的神采,便继续往下说道,“而且人言可畏,谁又知道这些上折子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萨哈廉恍然。
封妃2
我抿嘴一笑,“不打搅贝勒爷办事了,公务要紧。”
“啊,是……是。”萨哈廉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甩袖啪地打千儿,恭恭敬敬地说,“恭送侧妃。”
我不再啰唆,心满意足地转身踏上翔凤楼的台阶。
翌日,萨哈廉再次遣派希福等四人向皇太极上报奏折,称:“请诸贝勒发誓各修其身,汗当受尊号。玉玺既得,各部皆服,此诚天意。不知天眷,拒受尊号,恐反为上天见责。”
皇太极不动声色地收下了折子,这一次却没有当面表示拒绝。
紧接着汉臣鲍承先、宁完我、范文程、罗绣锦、梁正大、齐国儒、杨方兴等也同上奏折,表明心迹,希望皇太极顺天意,合人心,受尊号,定国政。
满族与汉族的问题都解决了,接下来就还剩个蒙古。
转眼已近年底,萨哈廉左右奔波终于病卧床榻,无法再下地走动。然而在他的提点下,诸贝勒纷纷开始忙着上折子写各自的誓词,以表忠心不二。
十二月二十六,就在大家忙着上誓言的时候,莽古济的家奴冷僧机告发莽古尔泰、德格类在生前与莽古济等人结党谋逆。
而后皇太极下令彻查,果然在莽古尔泰家中搜出十几块刻有“金国皇帝之印”的信牌。莽古济的丈夫琐诺木杜棱见势不妙,主动自首,转“污点证人”,为冷僧机的告发提供旁证,供称曾与莽古济一起对莽古尔泰发誓,明里效忠大汗,而背地里实则襄助莽古尔泰。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不由得人不信。
举国哗然。
满朝文武明知莽古尔泰和德格类均已暴毙,如今的证据不过是“死无对证”,却都不敢站出来吭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富察氏衮代的那些个子孙们被一股脑地一网打尽,想必他们心中亦有兔死狐悲的心悸与害怕。
以皇太极的城府与心计,想要借题发挥,弄死一两个人,实在是太轻而易举了。
而选在众人正准备发誓的当口来这么一下,更是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
众人皆是诚惶诚恐地写下最为诚恳的誓言,不敢再马虎造次。
若说以前我对皇太极是又怜又爱,到如今也不知打什么时候起,怜惜之情已渐渐转变为敬畏之心。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深深体会出清太宗的可怕来。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我,代善会是如何?
代善的命运只怕会比莽古济等人的下场更惨!
莽古济谋逆罪名很快就定了下来,这位骄横任性的三格格最终顶着一个庶人的名分走上了不归之路。
同时被处死的还有莽古尔泰的三个儿子、富察氏衮代与前夫所生之子,也就是莽古济的同母异父的兄长昂阿拉、衮代与努尔哈赤所生的十六子费扬古,以及正蓝旗将士一千余人。
血雨腥风弥漫在盛京城上空,这是一场自大金建国以来最为残酷的政治倾轧,也是皇太极在登上帝皇之位前,为彻底扫清道路所施行的必然手段。
正蓝旗的兵权由此正式收入皇太极手中。
十二月二十八,皇太极看罢那些誓词后下旨说道:“大贝勒年迈,可免誓。萨哈廉誓词暂存,待其病愈,再盟其誓。其余诸贝勒,不必写什么从前‘并无悖逆事’等语句,只管写‘从今以后,存心忠信,勉图职业,遇有大政大议,勿谋于闲散官员及微贱小人’,就以此言为誓即可。若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不顾国家,必遭天谴。莽古尔泰、德格类等邪逆者,天已诛之,可为明鉴。诸贝勒假若阳奉阴违,怀有异心,亦必有遭谴之时!”
代善执意不肯免誓,于是这日午时众人齐聚,燃香盟誓。
我悄悄地躲在不远处窥视,只见白茫茫的雪地里跪倒一片臣子。
代善跪在当前,率先对天盟誓:“代善誓告天地,自今以后,若不恪守忠贞,殚心竭力,而言与行违,又或如莽古尔泰、德格类,谋逆作乱,则天地谴之,令代善不得善终。若国中子弟,或如莽古尔泰、德格类,谋为不轨,代善闻知,不告大汗,亦令代善不得善终。凡与大汗谋议机密重事,若出而告于妻妾旁人,亦天地谴之,令代善不得善终……代善必当竭尽其力,效忠于上!”
他的誓言淡淡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刻着岁月沧桑的无奈与悲哀。他的眼神空洞而又迷茫,已经再难寻到那丝清澈澄净的痕迹。一直存在于我记忆中的那个淡然清润的少年似乎已经悄然逝去,眼前剩下的,只是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
泪湿衣襟,点点都是心痛。
负他太多,累他一生!
除夕那日,又有人奏称莽古尔泰与德格类罪无可恕,虽然身死,当刨坟磔尸,以示其罪。
原本总算被新年氛围稍稍带出些好心情的我,在看到这份折子时,终于忍耐不住强压多日的怒火,发作道:“这还有完没完了?见过落井下石的,可还没见过这般不依不饶的!”
皇太极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忽然嘘了口气,唇角竟慢慢勾了起来,“你总算是喊出来了。”
我微微一愣。
“我知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