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天下
我没再留心听下去,只是拿眼不住的打量着她们。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穿粉,一个着绿。粉色罗裙的那位欣月郡主脸若满月,杏眼桃腮,长相十分喜人,行礼时语笑嫣然,娇媚处透着一股叫人怜惜的清纯;绿衣的霁月郡主则恰恰相反,削肩细腰,凤眼秀眉,举止端庄间凛然透着一股神圣不可欺的冷傲。
我正寻思着努尔哈赤会如何喜出望外的接纳这份大礼,却听他爽朗一笑:“大明国的郡主,下臣自不敢怠慢轻辱。”指着那欣月郡主高声喊道,“褚英!”我一怔,还没回过味来,他手指已往左一移,指着霁月郡主又喊了声,“代善!”
我震得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地去!褚英十七岁,给他赐个美女勉强还能说得过去,可是代善才多大啊?居然就……我咋舌,这个世界果然是不可用常人眼光来衡量的!
刘大人显然也是一愣,呐呐的说:“怎么……将军你……”
“我的两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相信将两位郡主指给他们,也不至于辱没了郡主的身份!”他利眸如冰,脸上虽挂着笑容,可眼中却透着丝丝寒意,一句话就把刘大人满腔不满给噎了回去。
不一会,褚英和代善一齐上前跪谢领恩,跟他们靠得那么近,我直感坐立难安,真想掩面钻到椅子下去算了。
等到两位郡主被两位阿哥分别领着退下,刘大人左右张望了会,终于按捺不住笑说:“接下来该让本官一饱眼福了,女真第一美人的舞技当是独步天下,举世无双……”
我面色惨白,背上涔涔冒出冷汗。
努尔哈赤握着我的手倏地收紧,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于是我也被动的被他拉起身。
“格格今儿个身子不适,献舞之事还是改日再说吧!”不由分说,他将我一把拦腰横抱在怀里,在刘大人惊骇的噫呼声中,毫不在意众人眼光的大步走向殿外,“褚英,这里交给你了!替我好生款待这些明国来的使节!”
我惶恐的左右观望,翻天覆地的眩晕感将我重重包围,目光所及,仅仅是褚英深沉的俊脸。下意识的,我把左手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伸了出去,无声的张了张口型:“救我——”
救我!我害怕的战栗,就像溺水的人惊惶失措的想要抓住任何一样可以救命的东西,哪怕……那只是根轻浮的稻草!
褚英紧绷着脸,在我被带离大殿的瞬间,我看到他终于向前迈开脚步……我欣喜万分,可是紧接着何和礼的手已飞快的按上了他的肩……
黯然……唯一的往生门被紧紧关上,最后剩下的唯有无边无际的绝望,痛彻心扉。
孤注
“啊!”
我被天旋地转的抛进一张软榻里,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头顶梳着的两把头散了下来,长发凌乱的垂挂到肩上。
急急忙忙的回头,却看见努尔哈赤单膝跪在床沿上,身子前倾,似乎想要爬上床。我尖叫一声,心里长久绷着的那根弦砰然断裂,抬脚踹他:“走开!走开!走开——”
我怕他!我真的怕他!怕死了这个翻手就能整得我不死不活的男人!极度的恐惧让我陷入疯狂,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抵死不从!
“又想胡闹些什么?”他狂吼,怒气上升,抓住我踢腾的双脚,牢牢摁住,“这种把戏你还要玩几次才死心?难道还想回兰苑?你可自己掂量清楚了!”
我怔怔的喘气,胸口起伏不定,他冷冷一笑,挥手撩下帐子。我眼眸瞳孔收缩,身子像虾米一样抽搐的往后弹跳,背撞上床柱的同时,翻手抓过刚才掉落在褥子上的一根发簪。我昂起头,将尖锐的簪尾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尖叫:“不要过来!”
努尔哈赤顿住,原本已充满情欲的脸上忽然一白:“你……”
“不要逼我!”我呼呼的喘气,声大如牛,心脏紧张得抽搐,“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你听懂了没有?努尔哈赤,我不喜欢你!你今天就算是强要了我,我也还是不喜欢你!”
他目光一凝,眉心拧在一处,眼眸微微眯成一道细缝:“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布占泰?不,那种无能之辈,你怎会瞧得上他……你心里头到底藏了谁?”声音冷如千年不化的寒冰,从他唇齿间阴森森的磨出,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我仿佛已被万箭穿心,虚汗涔涔沁湿了我的衣衫。“你心里头有了谁……是褚英,还是代善?”
“你……你在胡说什么?”褚英和代善?他还真会胡乱给人扣帽子,他们两个当我小弟还差不多。
“是么?我胡说?”他冷笑,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那根簪子的簪花。他的手劲如此之大,以致那簪子上尖锐的装饰深深的扎进他掌心,鲜血丝丝缕缕的从他指缝间渗出,滴入我的衣领。
我呼吸一窒,感觉全身的气力被猝然抽空,举簪的手颓然落下,吧嗒摔在床上。心里空落落的一片万念俱灰,只觉得今后当真是生不如死,于是再也忍不住的伏在膝上,放声大哭起来。
他盘腿坐在我对面,也不吭声,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哭。我想着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种鬼地方,想着莫名其妙因为这张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脸,竟惹来无止尽的羞辱,想着自己的懦弱无能,虽然真的有刹那间想过不愿苟活,可当真下手自尽却偏又没那股子狠劲……我越想越伤心,四年多的委屈和伤心一股脑发泄出来,我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就只为了今日这一哭!
妆容早已被我哭花,我用手背胡乱的在脸上抹眼泪,泪眼婆娑间就听努尔哈赤低低的叹了口气,转而软声安慰:“好了,别哭了……我不碰你总行了吧?”
我愣了愣,哽咽着停住了嚎啕,然而转念一想,今后总有一天还是会在劫难逃,无论我怎么逃也逃不出他的魔掌,前途黑暗。我伤心欲绝,眼泪继续哗哗直流。
“真是……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他怜惜的揽过我,轻轻的拍打我的背,“没想到过了三年,你仍旧没有长大……东哥,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难得见他流露出温柔的一面,加上他方才已允诺不会再碰我,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哽咽着哀求:“你就放了我吧。”
他眸光一寒:“那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果然……逃避不了!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不想死,我怕没到命数,我就是空有想死的决心到头来偏偏死不成,只是白白受苦而已。
好吧!既然已是骑虎难下,那就别无他法了!我握紧拳头,缓缓松开的时候,舒气说:“我不喜欢你,所以……不要逼我嫁给你。如果你想要的只是这身子,那么我给你!现在就给你……”他眼眸幽暗,毫无波澜的锁紧我,我昂起头,再无所惧。既然逃不掉,那就勇敢面对吧。尽量保持住冷静,我双手微颤的解开自己的衣襟盘扣,当着他的面将长袍缓缓脱去。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蓦地一把抓住我的长袍丢到床角,犹如一头猛兽般扑上来狠狠的将我推倒。眩目间我的双唇已被他炙热的吻住,我紧紧咬着牙关,麻木的睁着眼瞅着他。他微眯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我眼前清晰可数,我苍凉的冷笑,跟一个毫无感觉的人亲热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滋味?
认命的闭上眼,我松懈的让神智渐渐飘浮远游,他却突然停止索吻,放开我猛地跳下床。我诧异的张开眼,看见床头的帐子轻动,不远处传来门枢转动的响声。砰地声,门被砸上,房内恢复了一片沉静。
我茫然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等了片刻,仍不见有任何动静。窗外天色渐暗,我突然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方才鼓起的勇气顷刻间已荡然无存,我好怕他再回来,不知道再次面对他时,我还有没有勇气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豪言壮举。
慌慌张张的披上外套,来不得整理妆容,我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悄悄走出这间房。外屋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下人,昏暗的光线笼在屋内,透着阴森森的气息。花盆底踩在地砖上发出咯咯的响声,我心里愈发毛毛的,心虚的将鞋子脱了拎在手里,作贼似的偷偷溜出大门。
幸好天色已暗,这院落里似乎也没什么人住,要不然以我此刻这副样貌走出去,多半会被人当成女鬼!
我蹲在墙根探头探脑,正思量着接下来该往那边走,猛地从身后兜头罩下个大斗篷,我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都青了。
“跟我来!”
居然是皇太极。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一副严肃冷漠的表情。
人小鬼大,的确有够臭屁!
“你来不来?不来算了!”他没回头,鼻子里冷哼。
我立马换了张笑脸,咧大了嘴哄他:“来!马上来!我就知道八阿哥人最好了!”
他又是一声冷哼,没理我,自顾自的在前面七拐八拐的走得飞快。
我这人最没方向感,一会儿就被他带晕了。沿途虽有下人四处走动,但见八阿哥一副凛然的神气,也就不敢多过问我这个浑身裹在斗篷里的怪人。
“进去。”推开一扇门,他回头瞥了我一眼。我瞧里头黑咕隆咚的连盏灯都没有,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这是哪里?”
他仍是不理我,横了我一眼,自己先走了进去。
怎么会有如此臭屁的小孩?褚英当年也没他横,莽古尔泰更是比都没得比。想当年,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差不多大的时候,还只是个被褚英欺负了就只会找阿玛哭鼻子的可怜虫。
屋子里摆设很简单,一共三开间,皇太极熟门熟路的摸黑穿过外屋,走进暖阁点了油灯,回头怔怔的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发毛,颈后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这小鬼,年纪小小,怎么眼神跟X光似的像是具有超强的穿透力?不过,想到他今后将会是满清的开国皇帝,心里倒是稍稍平衡了些——能成大器者,必非凡夫俗子啊!记得以后一定要多拍拍这小子的马屁!
想到做到,我立即腆着一脸亲和的微笑,弯下腰看他:“八阿哥有何吩咐?”
他默然的看着我,忽然伸出食指戳在我脸颊上,闷闷的说:“你这样子……丑死了!”
我愕然。这小鬼……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啊!
“我是女真第一美女!”我尖叫抗议,右手绕到他背后拽他的小辫,“敢说我丑?没大没小的……”小孩子果然是不能宠的,就算他将来是开国皇帝也是一样。
“丑女才对!”他哼哼,“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你又不愿做我阿玛的福晋,不过是跟我平辈而已!”
他……居然知道!他怎么可能会明白我的心意?我吸了吸鼻子,感觉有些心酸,真想不到最懂我的人,居然会是个五岁大的娃娃。我忘情的一把搂住他,下巴支在他稚嫩的肩上抽泣。
“喂,丑女人,别把鼻涕蹭我身上,这件褂子是昨儿个额娘才赏我的……”
“小气……不就是一件衣裳,你一个阿哥还能少了一件衣裳……”我不管,仍是巴着他让眼泪流个够。他抱怨归抱怨,却没有当真把我推开。一直到等我哭够了,抽抽噎噎抹眼泪的时候,才没好气的说:“完了没?完了就赶紧松开手!脏死了!”
我依言放开他,却见他原先还故作冷漠老成的小脸竟然泛起了一丝扭捏的红晕。我忽然觉得他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忍不住亲了亲他微红的脸颊:“我最喜欢八阿哥了!八阿哥果然是个好人!”
以前常去孤儿院做义工,对于哄小孩我实在是个高手中的高手,通常这种又大又漂亮的高帽子戴下去,没人不会飘飘然忘乎所以。果不其然,皇太极嘴角上扬,露出一抹难掩的得色,指着对面一张小几说:“肚子饿的话,那边有点心!”
一听点心两字,我顿时双目放光,飞一样的扑了过去——天哪,有沙其玛,还有油酥饽饽……我简直太激动了,我有多久没有吃过这些奢侈的点心了?此刻不仅仅是馋虫作祟,中午啃的那个窝窝头早在我胃里消化殆尽,饥饿的肚子也忙着赶来凑热闹,相当不雅的咕咕响起。
我嘴里咬了半口饽饽尴尬的愣在当场,身后猛地爆出皇太极的一阵捧腹狂笑。我老脸一红,当时就感觉以后在这个小鬼面前再不会有半分颜面可言,不禁叹口气,索性也不再强装淑女矜持的小样,左右双手齐下,将那些精致的小点流水似的直往嘴里塞入。
正吃得起劲,冷不防头皮被扯得一痛。皇太极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替我将头顶乱了的发髻拆下。他的手法显然极为生涩,时不时的扯痛我的头皮,我哇哇大叫:“够了!够了!别玩了……”我作势欲抢下他手里的梳子,他甩手藏到身后,闷声不理,只是拿眼瞪我。
我无语,毕竟吃人家的嘴软,更何况刚才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还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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