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车记





  小唐教练看来很高兴接收我们几个。大伙儿当然也乐意跟他。想想段教练执教的时候,整天价叫他训得像三孙子,内心企慕唐教练对学员的和蔼可亲,埋怨命运不公,倘若能跟他学习多好!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不过,想起段教练是为救陈娇失踪的,尽管还不清楚他到底是光荣献身,还是像《007》电影上的邦德那样水遁了,众人还是都原谅了他,并且开始怀念他。 
  这天早上罗佳看见小唐教练就嘻嘻笑。我们都奇怪,问她怎么了,没人胳肢她啊,是不是痒痒筋失调了?她更是笑不可抑,酷似《聊斋》上的爱笑女孩婴宁。好容易止住笑,开口问唐教练,昨晚在干什么?唐教练一头雾水,说,我没干什么坏事呀!罗佳更得意了: 
  “当然不是坏事,是好事呀!” 
  原来昨晚她和几个同学在路边吃烧烤时,发现唐教练坐在一个约三十岁的美女车上。那是辆红色的马自达6型,很扎眼,车开得也慢,因此,罗佳能够从容地认出他来。 
  大家都和小唐教练开玩笑,说他表面上不哼不哈的,却找了个漂亮妹妹做情人。唐教练一脸无辜道:“什么情人,谁会看上个穷教练!” 
  “那你和她什么关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唐教练只好承认那女的姓张,是他过去教过的一个学员;最近买了车,上路还是没把握,尤其晚上,所以请他当陪练。一晚上八十块钱。 
  “多好的工作啊!陪着美女,大饱眼福,还可以挣钱。”   
  46换教练了(2)   
  “才刚开始练。再说陪练也不容易,万一出点儿差错,就拿不到钱。” 
  我们还缠着他: 
  “光陪练,不陪人?” 
  “会不会日久生情?你又那么帅!” 
  “……” 
  “好了,好了,上车。谁第一个?”小唐教练脸都红了,从大伞下站起来嚷。众人也一哄而散。 
  47   
  47老检察官的遗愿(1)   
  快考试了,小唐教练抓得更紧,要求我们每天早到半小时,中午也不休息。人人累得都像散了架儿。不过晚上回到家里,一闲下来,我又不由自主地琢磨陈娇出的事儿。事故看似偶然,甚至警察也这么认为。我对此也应该没什么怀疑。但是——世界上怕就怕但是二字,乔东就偏讲但是——有天晚上,我忽然想起初上车时,曾看过一张金锚出版社出的“教你开车”的教学碟片,上面好像有关于雨后驾车的内容。 
  我找出那张光盘,放入DVD机,用快进找到野外驾驶一节。果然,上面明确提示,雨后要注意路基塌陷,车绝不能贴路边开。 
  作为一个教练,这是最基本的常识。段教练似不应当疏忽这点。那他为什么不提醒陈娇呢?他明明知道陈娇打方向慢的。也许,他是故意躲在灌木丛中撒尿,目光却透过枝条,注视着雨后的路面,眼睁睁地看着陈娇打方向,把车拐向潮湿的路沿? 
  我关了电视,关了灯,在黑暗中沉思。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我想起那张忏悔的脸,一个自称愿意用“后半生赎罪”的人,为什么会反常地这么干?还有他的失踪也充满疑点:水性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抽筋沉到湖里呢? 
  阴谋!一个阴谋!我差点儿叫出声来。 
  我和嘉园通电话,约她喝茶。半小时后,我们在上岛的露天餐座碰了面。我点了一杯卡布其诺,她要的是黄瓜汁。我笑问,干吗喝这个?她道,人家要减肥嘛。我说,我都瘦了好几斤了。她说她没瘦,一累吃得多,喝得香,反而长肉了。我逗她,胖点儿好,我喜欢。她嗔我,讨厌鬼,谁稀罕你喜欢。 
  我喝了口咖啡。她问,加糖吗?我摇头。她看我皱着眉,判断道,你好像有话要说。 
  我告诉她教学光盘上的内容以及我的疑惑,嘉园沉思着,道: 
  “如果陈娇落水不是一次事故,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那幕后操纵者会是谁呢?” 
  “陈娇给我看过一些照片。”我说。“是她找私家侦探拍的,华总和一个女人约会的照片。她嘱咐我保密,我一直没告诉你。看来,她和华总的裂痕确实相当大……” 
  “你的意思是说,华总——”嘉园突然停顿下来,朝我身后招招手:“胖子。” 
  我扭头一看,果然是葛咏,正背着灯影站在近处。我说:“干吗鬼鬼祟祟的,过来呀。”葛咏笑嘻嘻滚过来——他肚子那么圆,真的像滚过来的。笑道: 
  “真不愿意打扰你们小两口儿。” 
  “这胖娃娃真调皮,看阿姨不揍扁你!”嘉园嘻嘻笑着,捏起小拳头捶了他厚重的脊背一下。胖子龇牙咧嘴做痛苦状,抱住我:“师哥,我中弹了。救命!”我抚摸着他肥肉颤动的心口说: 
  “你打不死,三枪都打不死!——行了,别装可爱了。喝点什么?我请你。” 
  胖子拉把椅子坐下,向侍者要“蓝带”。嘉园说,瞧瞧你那肚子,也喝蔬菜汁吧。葛咏决然地摇头:“不喝,打死俺也不当兔子!” 
  喝着啤酒,胖子突然抛出一句:“我知道你们在嘀咕什么事儿。”我不吱声。嘉园说,什么事儿,你倒说说看。胖子道,我说行,不过,我还要一瓶啤酒。 
  我大笑,叫侍者再加两瓶。胖子让我也喝。两个人碰响了瓶子,他一口气喝下半瓶,起身告辞。我说,干吗走?他笑道,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多余了,不走干吗! 
  嘉园喊他:“喂,别走啊!你这人不仗义,还没说事呢。” 
  “你们在谈陈娇、华总对吧?”他胳膊肘压在我肩上,问。 
  我和嘉园面面相觑。嘉园说:“算你蒙对了。” 
  “事故前两天晚上,下着大雨,我看见华总跟教练在一家豪华餐厅吃饭,谈话内容不详。”胖子撂下这句话,就摇摇摆摆走了。我目送着他消失在树阴灯影里: 
  “这人真是有些神道!” 
  嘉园猜测道,他会不会是卧底警察?我笑道,不可能,他肚子太大了。比波洛的还大。顶多是个业余侦探。 
  “哪个波洛?” 
  “《尼罗河上的惨案》,还有《东方快车谋杀案》……” 
  “想起来了,那个神探。你话不对——比起葛咏来,人家波洛多苗条啊!” 
  我笑笑,陷入沉思。嘉园静静地吸了几口蔬菜汁,打破沉寂: 
  “如果胖子所言是真,那么陈娇的事,很有可能是华总安排或胁迫段教练干的。” 
  “我也这么想。”我说。“不知陈娇是否明白这一点,咱们又怎么去提醒她呢?——只是合理的判断,没有证据啊。” 
  “这是个难题。”嘉园慢慢转着杯子,它已经空了。“不过,我已经看透华总这个人了,我不打算再跟他合作了。”   
  47老检察官的遗愿(2)   
  “不仅如此,我想我们有责任来揭露华总。想想他干的一件件‘好事’吧——因为揭了红金驾校内幕,他和同伙差点儿杀了我;还有长乐小区偷工减料的居民楼……对了,还记得上次在酒吧,我见医生——你父亲时,他说的话吗?帮他策划安排、让人代他受过的,是一个公安局的朋友……” 
  “我回家问过,他不肯说那人是谁。” 
  “会不会就是华总?”我判断。“为什么上次见他,我一提到五年前娜娜被撞的案子,他表情马上就变了,板起脸让我不要再翻老账,一点点同情心都没有?” 
  “我这就回家。”嘉园拿了手包,站起来。“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说出全部真相。” 
  嘉园打车走了。我坐在那儿,端起发凉的咖啡,喝了一口,真苦。我放下杯子,想买单走人,一只绵软的手按在我肩上。我一惊,随即镇定了: 
  “胖子,我知道你没走远。坐下吧。” 
  葛咏坐在我对面,招手叫服务生上十瓶啤酒。西餐厅的小瓶啤酒很贵。我说,你疯了,喝这么多!明天不学车了?他摆摆手:“放心,我请客。我有话跟你说。” 
  我只好陪他。我慢慢呷,他大口喝。终于,当他微露醉意时,开口说话了: 
  “哥们,知道吧,我一直在跟踪你。你和段教练还有其他人约会时,我差不多都跟着你。当然,我也盯过别人。” 
  “刚才我们还在议论你呢,说你可能是个业余侦探。”我说。“如果没记错,我第一次约段教练吃烧烤,你就盯上了。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注意到你有不合常理的地方,想弄清记者乔东究竟何许人也。” 
  “哦,哪儿不合常理?” 
  “想想看:学车没几天,你和段教练表面上也并不热乎,突然一起去吃烧烤,能不叫人起疑吗?我感觉你不光是来学车的,可能在调查什么事,就注意上了你。而且,我知道你是王娜的未婚夫。” 
  “你怎么知道?”我惊诧了。 
  “还是上回你在电话上提醒了我。我回家一问老婆,她果然回想起几年前你领着你未婚妻的家属去办理赔手续的事儿。你是有名的记者,报上常有你的署名文章,很容易就记起你来了。另外,从她嘴里,我还了解到这事和华总——也就是当年的华局长有关。” 
  “哦,怎么有关?”我兴趣大增。 
  “那辆车撞人后逃逸,公司都没派人去现场勘察,本来可以不赔的。姓华的出面找了公司领导,还请了客,我老婆也参加了。结果领导定了,按正常事故赔付……” 
  果然是姓华的在帮医生!我打通嘉园的手机。她刚下计程车,我告诉她当年华威出面找保险公司的事。她说知道了,她会直接问父亲是不是华总帮的他。电话收线,我问胖子: 
  “按说,你应该把工作重点放在华总这大坏蛋身上,干吗老跟着我,像个跟屁虫儿似的?说说原因吧。” 
  胖子沉默片刻,说:“我父亲。我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 
  “你父亲?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个检察官,退休几年了。老人身体还好吧?” 
  葛咏没正面回答,小眼睛一眨,有泪水挤出来。“你还记得我说过老爷子的遗憾吗?” 
  “遗憾?” 
  “当年他临退时,想办的最后一个大案子搁浅了。想知道查的谁吗?” 
  我霍地站起来:“你是说华……” 
  “就是他,华威!” 
  “为什么要查他?” 
  “一个警察,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局长,哪儿来的数百万家产?老爷子接到过不止一封举报信,决心立案侦查。可案情调查才刚有一点进展,就在某些干预和压力下中止了。” 
  “他为什么不继续向上反映?” 
  “你听过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句老话吗?他们太强大了!不单单是一个华威,他们结了一张网,强有力的网。一条鱼能咬破网吗?他们是一堵墙,你要是执迷不悟,准会碰得头破血流!他到了退休年龄了,身体也不好。我妈也在劝他,哭着劝他。我妈说,我跟你一辈子,不图你荣华富贵;老了,你就让我和孩子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吧!……父亲选择了妥协。” 
  “他过得安逸吗?” 
  葛咏摇摇头,抓住我的手:“师哥,我一直很敬重你。尤其是你冒着风险暗访红金驾校,写文章揭黑幕……” 
  “那你干吗不直接找我,反而盯我的梢?”我打断他的话。 
  “父亲生前和我说过,当年对华总的立案调查是秘密进行的;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最信任的一个部下,竟然会为了私利有意泄露风声,最终导致调查夭折。这世道你不能轻信任何人,所以我才跟踪你……” 
  “想验证我是真金还是黄铜?”   
  47老检察官的遗愿(3)   
  胖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我找你,就是想说一句话,你是一位有良知有正义感、真正值得我尊敬和信赖的记者。我希望你能写篇文章揭露华总。这种人,不能再让他逍遥法外了!” 
  “是令尊让你找我,这是他的心愿吗?” 
  葛咏突然肩膀耸动,抽抽嗒嗒哭了,一只胖手笨拙地抹着泪。 
  “老人怎么吗?”一种不祥的预感冒出来。 
  “他,今年春天走了。” 
  我吃了一惊:“年纪不太大吧?” 
  “周岁才六十四。老爷子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这是老妈对他的评价。退休后他一直闷闷不乐,有时还会后悔当初的妥协退让。去年秋天查体查出了病,做了手术,可已经扩散了……” 
  我过去抱住葛咏。我从未感到作为一名新闻记者所肩负的职责使命是如此的崇高和沉重。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流了泪。我说: 
  “胖子,放心吧,我答应你,一定写这篇文章!” 
  又坐下,我问他老人是否还保留着一些关于大款警察华威的材料。他说,他前不久收拾父亲的遗物时,偶然发现了一个黑皮本子。他随手翻了翻,上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