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车记





说,我和华总是一家人吗?”老侯不敢答,只恭敬地笑。 
  扒鲍鱼上来了,它色泽红亮,配上碧绿的芦笋,煞是好看。罗佳打生下来头一回吃这东西,只觉得肉质软润,浓汁甘醇。幸福之余,不免感慨:想想这么一小碟东西,几口吞下去了,竟价值一百九十八元,够自己半月的生活费了!服务小姐来收空碟子时,罗佳才发觉陈娇只点了两客鲍鱼,没有司机的份儿。老侯好像也习惯了,面无怨色,赶紧吃了点东西就离桌了,说去车上等。 
  饭后,罗佳跟陈娇回家。轿车驶入市南区高档小区名士苑,停在一幢三层小洋楼前。随女主人步入亮着枝形大吊灯的豪华客厅,罗佳忍不住惊叹: 
  “哇塞!我不是在做梦吧?” 
  陈娇带她一层层参观,又回到二楼起居室。两人歪在沙发上看一部香港搞笑片。电视放着,只是个衬托。罗佳忍不住又夸了陈娇一番:“陈姐,你命真好!住这么漂亮的房子!”陈娇说:   
  5给我三个理由(3)   
  华总拉罗佳去校门旁的一个宣传栏前,那儿风小些。“以后,陈娇有什么异常,希望你能给我打电话。”他低声说,递上自己的名片。 
  “什么?”罗佳没听清。华总不得不把嘴凑近她耳朵又说了一遍。罗佳笑出了声:“My God!你这不是让我出卖陈姐吗?我不干!”不过五千块钱吸引力还是蛮大的。于是又说: 
  “除非……” 
  “除非什么?” 
  “你给我三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华总想了想说:“我很爱陈娇,所以不希望她有什么外遇。没有她我不能活!你能理解我的真情、我的苦心吗?——这能算一个理由吧?” 
  “那第二个呢?” 
  “和第一个一样——我爱她!” 
  “好吧,这样的理由有一个就足够了!”罗佳仿佛无意间钻进一家剧团的排练场,同剧中人物搭上了话。她想想,实在无法拒绝华总的要求,人家是为爱情嘛,就收了卡。 
  6   
  6神秘电话(1)   
  洗完澡,我煮了半袋速冻水饺当晚餐。正吃着,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小灵通号码。我以为打错了,按了拒接,继续吃。过一会儿,我正看新闻联播,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个号。 
  “喂,找谁?”我一边接电话,一边按着电视遥控器。摆脱某会议新闻,换到本地台,看“车行天地间”:女主持人穿一身亮闪闪的防水绸黑衣裙,扭着水蛇腰,正介绍一款新出品的现代车。字幕上闪了一下主持人的名字:陶子。 
  “我找乔东乔记者。”对方是个男人,声音低沉苍老,带一点颤抖。 
  “我就是。有事吗?”我盯着屏幕上的女主持人,顺便给她打着分儿:身段相当不错,曲折有致的魔鬼身材;可我不喜欢她骨碌碌的牛眼睛,再加上挑向鬓角的眉梢,给人一种极不安分的感觉,老百姓所说的妖魅子气。 
  “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有事请讲。” 
  对方停顿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今天去宏达学车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奇怪得不得了,同时感觉挺有趣的。 
  “知道。因为负责安排学员上车的夏主任,是我一个老同学。” 
  “什么?你是说,是你安排我上段教练的车?”我没法不相信。中国的每个城市都是一张盘根错节的网。何况这是件非常小的小事,随便拐个弯儿托个关系就能办到。我觉得不好玩了,把电视打成静音: 
  “你什么目的?” 
  “是这样:段教练是个难得的好教练,希望你能写写他。” 
  “写他什么?写他动不动就发脾气骂学员吗?” 
  “我也是学过车的,挨师傅两句骂算什么!只要能学出来,将来上路不出事,值得!我那时候就是因为工作忙,去得很少……”男人陷入低语,随后沉默了。忽而感慨道:“他严格要求,是为了你们好啊!” 
  “我才跟他一天,还看不出他有什么可写的。”我不想和这个陌生人了,恢复了电视的声音,调台看伊拉克非法武装绑架外国人质的报道。“再说了,当教练就该严格要求学员,这是他的本职工作。新闻不是表扬稿!” 
  “这个我懂。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深入了解他。比如,为什么别人一期可以带十个八个学员,他只带五六个?严格是对的,他为什么那么严格,让人觉得难以接受?他是出于什么心理?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绝不像你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 
  “也许,你说的有一定道理。”我逐渐把电视声音减弱。“希望你回答一个问题,你认识段教练吗?” 
  “这个……”对方沉吟了。 
  “不说算了。我也不会写。学车就学车,我没有义务宣传谁。” 
  “假如,我是说假如这件事与你自己有关,你也不打算了解他吗?” 
  “你说什么?与我有关?” 
  “是的,你肯定忘不了五年前九月三号晚上出的那场车祸吧?” 
  我一下子关上了电视:“我当然忘不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揭我的伤疤?”我像发动机气缸里喷上高标号燃油那样,激动起来。“你说呀!” 
  “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你还能告诉我什么?责任人找到了,事故也早已处理完毕了!” 
  “那不是真相。”那男人变得气喘吁吁,仿佛心脏突然受到重压,呼吸困难似的。“你去了解段教练吧。你会从源头找到答案,找到谁是真正害了你未婚妻的罪人!当然,我也有……有……”他声音越来越微弱。 
  “有什么?”我大声问。话筒传来嘟嘟的忙音,对方收线了。我随即回拨过去,没有铃响,只有一个女人公事公办的声音:对不起,你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夜风阵阵吹着,比白天凉爽多了。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透过严重的光污染,还是能望见大朵的云在半空中游动。也许,下半夜会下雨。闪烁不定的多彩光线打在街道上。两个衣着暴露、头发红黄的女孩子,站在一块灯箱广告牌前抽烟。其中一个看见踽踽而行的我,上前搭讪:“先生,几点了?”一口薄荷香型的烟雾缓缓吐在我胸口上。我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挥手赶着那团挑逗的烟,冷冷地说:“让开。”女孩子翻了翻白眼,让了道。我拐过街角,来到长江路上,推开沉重的橡木门,走进一家叫前世今生的酒吧。 
  酒吧里人不多,我在临街的窗前坐下,向侍者点了扎啤。夜渐渐深了。有一些潮湿的光线射过灯影,地面上泛起光亮。间或有急匆匆跑过的男人女人,连小汽车也像急救车般地加快了速度,笛声刺耳地响着。真他妈怪,你说你的车还怕下雨吗?你抢什么道?你这该死的车! 
  两大杯扎啤见了底。我用手蒙上脸,感觉面颊像窗外一样细雨淅沥。五年前,就是在窗外的这条街道上,下着小雨,一辆飞驰的白色普桑,把我的女友娜娜撞出了几米远。我仿佛又看到了推想中的一幕:她鸟一样地飞起来,又带着被雨和血打湿的翅膀坠落在马路上。   
  6神秘电话(2)   
  时间过得多快啊,五年了!那刻骨铭心的痛苦,随着时光流逝渐渐地淡忘。它被尘封了,仿佛一部题材伤感的老片子搁置在了库房。我以为我已经忘了那一切。可刚才的电话如钥匙,打开了伤心之门,让我结痂的旧伤痕重新疼痛、流血。 
  那天晚上加班,十点多我才回家。灯亮着,娜娜早在我的小房子里等我了。我们打算元旦就结婚的,她已经陆续添置一些家用的东西:一块漂亮又便宜的桌布,促销活动中减价的名牌电饭锅什么的。我是捂着肚子进的门:干记者跑新闻的,时常吃饭不按点,还有一些无法推辞的饭局,要喝超过自己能量的酒,十有七八胃都不好。娜娜看我难受的样子,就去找药。药吃光了。她马上穿外套,非要去给我买胃舒平不可。我说,天要下雨,别去了。忍一忍明天再说。娜娜说,不行,我不愿看到你皱着眉头。就匆忙下了楼。我喊她带上伞,她都没听见。 
  娜娜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实事求是地说,她并不太漂亮,家境也差:父母在长阳县农村务农;她本人毕业于护士学校,才工作一年多,工资也不高。我那时候经过了几场以艳俗开始铜臭结束的恋爱,第一眼看见娜娜就爱上了她,她眼睛里有一种还没被物欲和世俗污染的纯洁。 
  娜娜不愿看到我皱眉头,她喜欢我脸上的微笑。在黄昏街头小公园的长椅上,在窗前投进的温馨的月色中,她不止一次伏在我胸前,轻轻地吻着我说,知道吗?你微笑的时候最迷人最可爱!然而社会的复杂、工作的压力,使我很少有机会面带微笑。当我赶到省立医院时,看到她的头和脸都被厚厚的纱布包了起来,无论我是欢喜还是痛苦她都看不到了。她仿佛预感到我来了,抬了抬没打吊瓶的右胳膊。我展开她紧紧攥着的小拳头,从掌心上拿起那瓶被她捂得温热的胃舒平,泪水夺眶而出。 
  警察赶来了。事故在一个月后处理完毕。肇事司机是个才大学毕业在一家电脑公司打工的青年,他母亲已在这家医院住了快半年的院了。警察说,他是借了别人的车,急着给母亲取手术费才撞了人。又说他们母子已经欠医院近万元的医疗费了。 
  保险公司赔的钱,近半用于支付娜娜的医疗费了。娜娜出院了,身体恢复得还可以,可担心的是她视力越来越差,后来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对景物有微弱的光感。只要不出差,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去陪她,给她讲一些新闻和笑话。护士的工作自然是丢掉了。度过最初的悲观绝望,她心态一度稳定,还对我说要学习盲文和推拿,将来好自食其力。没想到在随后而至的冬季里,她情绪出现了反复,日子变得阴郁难熬…… 
  “娜娜,你在哪儿呢?”窗外的雨扯成了长线。街上没有一个人。路面漫了一层五彩的水,流向灯光阑珊的城市深处。我想起了海,那波浪翻卷埋葬了娜娜的蓝色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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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山庄秀色(1)   
  天阴着,从云台山庄中餐厅的窗子望出去,能瞧见团团的云雾白气球般地从谷底升起。餐厅里人不多。宫灯下,身着朱红团花旗袍裙的服务小姐,款款穿行在古色古香的厅堂间。华总点起一支中华,缓缓吐出烟雾。坐在对面的嘉园正看菜单。而他想象着其实嘉园就是一道美味:裸露的手臂是糯软可口的糖醋藕节,晚礼服包裹的身子是甜美的香芋,而那张秀气生动的脸,则是摆在餐盘上的雕工精美的萝卜花儿…… 
  “海参饭、森林肉酱、凉拌蕨菜、奶汤山珍……对,给华总上一盘酱猪手!”嘉园呵呵笑起来,合上菜单,从手包里取出一盒圣罗兰。华总赶紧拿起火机给她点燃。嘉园抽烟的动作很好看,仿佛在嗅一朵花;又轻柔地喷出青雾,仿佛吐出花的香气。华总看得都入迷了。 
  “请问要什么酒水?”服务小姐问。 
  “给这位老板上瓶红星二锅头。” 
  “好好,我就喜欢喝那口。你呢,还是红酒吧?” 
  “张裕解百纳。” 
  餐厅里飘荡着婉转柔美的《春江花月夜》。他们碰响了酒杯。今天丰华、丰裕,这两人注册的公司都收到周老板通过广州粤发公司注入的第一笔资金。因此华总开场就说: 
  “来,嘉园,庆祝咱们今儿都成了千万富翁!” 
  嘉园呷了一口红酒:“我要纠正你一下,应当是名义上的千万富翁。就像三流演员演富家小姐,开雪佛兰,住豪华别墅,打国际电话。散了戏,立马回出租房吃方便面。” 
  “咱们是三流演员吗?要是三流演员周老板会相中咱们?” 
  嘉园笑笑:“今儿学车累死了!中午也没吃饱。有话你说吧,我可要先吃了!” 
  “才两个月零十天呢!还记得上次香港周老板来的情景吧?”华总回忆着。“一开始,他说只是来看看,摸摸底。还引用大陆流行的话说,要摸着石头过河。可见了你以后,第二天就改主意,拍板成立公司了,而且一下子就是两家。我真服了你了!我都不明白,你们一会儿国语,一会儿洋文,聊了些什么。你是怎么把周老板说动了心的?” 
  嘉园熟练地用刀子把糯软的刺参切成小段,叉在口中,边吃边笑。 
  “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这句话在咱们身上要改改了。” 
  “不就一千二百万嘛,才合多少美金?看把你高兴的。”嘉园已经把海参饭吃干净了,喝了一大口酒。 
  华总笑起来:“到底是在北京读过研、见过大世面的,上千万都不看在眼里!” 
  “看在眼里又怎么样?咱们不过是帮他照看着这钱——你吃呀,别等饭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