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神断





  “这个好说。”永璘坐在椅子上,手里摇着扇子说道:“当年你帮我破了十二阿哥的案子,我不但没有赏你,还强让你辞了官做了我一年半的幕客。这一回这个忙是一定要帮的。不过--,你得告诉我,我也真的是好奇,你来京城不过半月,怎么这么快就查出是赤火紫焰做的案子呢?”
  “当年的案发现场,有一个细节我一直记在心间从未忘记。那就是沐清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迅速躲开了从身后刺向他的致命一刀,使那刀只扎在了他的右肺处。但他终于没有躲过前面刺向他咽喉的那一剑。一个人要躲避后面突如其来的危险,只有低头蹬腿全力向前冲才对,沐清一尸体的位置和姿势也说明了这一点。现场也有他跳跃仆倒的痕迹。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前面那个杀手根本就不可能刺中他的咽喉,可致命的伤口就在他咽喉处,这是为什么呢?”
  “两个杀手同时出刀和出剑,所以沐清一才会有一前一后两处伤。”永璘推测道。
  “但如果是同时出手,沐清一就不会用前仆的方式来躲避了,那样岂不是给了前面杀手从容刺他前胸的空档?况且人最先反应的是眼前的危险,而非背后。任何人在事情突发之时都是只能是想着躲避自己先看到的危险,反而忽略了背后;决不会反过来的。就是说,如果是凶手一前一后同时出招的话,沐清一要么因反应稍迟,没能躲避,后心和咽喉致命处同时中招;要么就是只躲了前面的一剑,而未能躲过后面的一刀。决不会出现场的这种情况。”
  “那是前面的杀手先出剑?”永璘说罢,又摇头道:“不对,如果是这样,那沐清一就不会用前跃而是用后跃的方式来躲避危险了。是不是沐清一先中了一刀,并未倒下,接着那一剑才刺了过来,直中咽喉?”
  “后面一刀虽未致命,但杀手用的是宝刀,刀入身体五寸深,右肺被劈成了两半。这么重的伤,沐清一如何能挺起腰来?而且前面那一剑贯喉而入,破颈而出,正是向前跃时,突然遭袭的迹象。所以两个杀手决不可能是先后出招。”
  “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不是同时出手,也不是先后出招?到底杀手是怎么弄的?而沐清一为什么只躲后边的杀手,却甘心受前边杀手一剑呢?”
  “当时我并未明白其中的缘故,也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前些日子,我在甘肃的肃州府做知府时,又将这一细节想起,经过仔细推敲才悟出其中的缘故。”
  “什么缘故?”
 
  大清神断十六
  
  八月十五,什刹海西岸前海西街,成亲王府。
  这座豪宅的旧主人和衙榛迫轮魅顺汕淄跤秩ㄊ凭∈В嗌倌昀闯德聿痪磐ト羰械恼按蠼郑缃袢幢涞美淅淝迩澹偶盼奚挥屑钢晃谘辉邗饫歹馊サ恼沂吵浴?br />   月光如水,直泻在成亲王府的后花园内。将幅池之水,照如明镜一般;楼廊亭轩,错落有致;榆关翠岭,连绵起伏。一块高约十八尺的太湖石立在园中,石后是一道潺潺的小溪,一座〃海渡鹤桥〃飞跨溪流,桥对面是一座宽敞大厅,门楣上一匾,上面黑底金字〃安善堂〃。安善堂内,一阵叮叮咚咚的古琴声传了出来,伴着一中年男子凄凄的歌声:
  云山有意,轩裳无计,被西风吹断功名泪。去来兮,再休提!青山尽解招人醉,得失到头皆物理。得,他命里;失,咱命里。
  只听得那歌含着声声哀怨,但闻秋鸣瑟瑟;那曲好似西风萧索,如见梧叶凋零。一曲终罢,半晌无声,似有余音绕梁,晚风袭过,只觉几处清幽,几处悲凉。
  许久,才听一男子说道:“我以前虽常常拨弄此曲,但从未能感悟出这首梧叶舞秋风古曲之意韵,今日皓月之下再次闻听,方悟出其中世态炎凉之味。”
  “王爷。”一衣冠华贵的年轻女子应道:“宴欢难久;终有散的时候;梦好难留,总有醒的那日。没什么可慨叹的。赤火紫焰已经被张问陶和晋惠郡王捕入天牢,您还是趁早将我送到大理寺,就说您对我的身世毫不知情。才可能避过这一场劫难。”
  “王妃,你我相守多年,互敬如宾;恩爱有加,我怎能不顾夫妻情义,牺牲你来求得自保?”
  “只此一法,方可避难。怪只怪我一只乌雀,不该强落在梧桐树上。”王妃话音中带着悲怆。
  成亲王冷笑了几声道:“张问陶固然是为了报仇,但你以为永琰真是为了揭你的身世而放纵张问陶彻查此案么?他真正想揭的不是你的身世,而是要揭我的这张脸皮。”
  成亲王走到瓜尔佳氏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低声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高宗生前对永琰有过一番密谈。高宗告诉永琰,你的身世必须永远成为皇家的秘密,不许任何人再碰这个案子。这番密谈之后的第二天,沐清一案子的卷宗就被全部销毁了,永琰这一回虽又旧案重提,但他绝不敢违背高宗的遗旨。他,是不会再揭你的身世的,他是要让我承担刺杀京官的名声,身败名裂,再难翻身!”
  “此案与你无关,我去全部承当下来,看皇上怎样结局?”
  “你想得太简单啦。我与永琰之怨如三尺之冰,非一日之寒。当年高宗在位之时,我所受的宠爱便要比他多出许多,若不是他大奸似忠,邀买朝廷众臣之心,高宗便将皇位传于我了;后来高宗做了太上皇,我又与他分掌朝纲,手握重权,常有磨擦,永琰早就对我嫉妒不满。如今他终于亲政,先罢我总理吏部、户部之职,再剥去我的军权,最后将我赶出军机处。其心之毒,路人皆知。他怎会轻易的放过我?”
  “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你有什么办法?”
  “杀人灭口。”成亲王咬着牙说道。
  “这个办法行得通么?”
  “打通天牢关节,将赤火紫焰暗暗除去,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但张问陶可不是好哄的。无论是将赤火紫焰报作畏罪自杀还是暴病而亡,恐怕张问陶都能看得出来。将来顺藤摸瓜,查到你是主凶,岂不更糟?”
  “王妃放心,我手中还有一人,此人之才绝不差于张问陶。他虽然不懂武功,却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大清神断 十七
  
  八月二十五。
  已经审了快一个月了,赤火紫焰仍是一点口供都没有。这两名杀手并非对成亲王有多么的忠心,但赤火却一再提出,只要将他的妻子紫焰放走,他才愿意指证幕后之人,并拿出铁证;而紫焰则要张问陶为他的丈夫请下免死旨意,才愿招供。
  但此二人凶蛮异常。上个月,在几名大内高手围攻之中,紫焰仍将一名三品一等侍卫刺死,赤火则重伤两名四品二等侍卫。这样的重罪,怎么能够放走?如果将紫焰放出大狱,如何向皇上交待?向大内众侍卫解释?又岂不是放虎归山,为京师留下一条隐患?说不定哪一天,还会有朝廷命官像沐清一一样,被刺死于京城的街头。
  而为赤火奏请免死旨意,更是荒唐!自清朝开国以来,名臣重将皇亲国戚,都没有这条先例,一个布衣百姓,天牢重犯,却要皇上亲自下旨免死,真是异想天开!
  一向绝少用刑的张问陶终于决心对此二人施用重刑!
  这日清晨,大理寺大堂之上,升堂的喝声响起,衙役佐吏依列站好,分列两排,个个横眉立目,如凶神恶煞一般。堂下梃棍、夹棍、脑匝、烙铁、一封书、鼠弹筝、拦马棍、燕儿飞等刑具一溜摆开,一只大火炉摆在堂中,冒着腾腾烈焰,整个大堂之上充满着一股威杀之气。
  晋惠郡王永璘虽然也是主审官,这一回却让人搬了桌椅坐到一旁,泡了一壶大红袍,旁边有人侍候着,一边品茶一边看张问陶审案。
  张问陶在堂上喝道:“赤火紫焰已经从天牢中解到了么?将他们带上堂来。”
  有衙役答应一声,下得堂去。过了不到一刻钟,只见那衙役同着天牢的司狱官一起慌慌张张的奔跑过来。司狱官一进了大堂,便俯在地下叩头不止,带着哭腔道:“大人,下官无能,一时看管不紧,赤火紫焰都自尽了。”
  “啊。”张问陶大惊道:“两个全都自尽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永璘也惊得放下茶杯,问道:“你可看清了?的确是死了么?”
  “回郡王和大人的话,的确是死了。约在三刻钟之前,下官亲自带人进暗监提调二犯,进了牢房,只见赤火背朝牢门面朝墙壁盘膝而坐,头却已经垂了下去。下官连唤几声,不见他应声。走过去查看,却见他已经死了。下官急忙命人去查看暗临女牢中紫焰的情况,那紫焰竟然也是一样的死法。”
  “走!立刻去现场查验。”
 
  大清神断十八
  
  普通监狱在犴狴门内分为四层。第一层,近狱神祠者,为软监;第二层,稍进者,为外监;第三层,再进者,为里监,是重犯监牢;第四层,最深邃者,为暗监,最关押最严密的地方。天牢则分六层,即软监、外监、里监、重监、暗监、黑监。愈往后,犯人愈重要,看管愈严密。监狱牢房的编号并不用数字,而以千字文中的内容为顺序。依次是:天地元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等。赤火的牢房就在暗监辰字号牢房西铺。
  司狱官领着永璘和张问陶来到辰字号牢房,那牢门仍旧被锁着,两个狱卒守在门口,竟比赤火活着还要看守的严密些。
  “王爷、张大人,因怕人随便进出破坏了案发现场,我专派二人守着这里。”说话间,司狱官已经把牢门打开,将二人让了进去。
  牢房不大,进深五步横宽四步,只有七八尺高,但通天到地的墙壁都是大青石条活着糯米沙浆彻成的,草泥的墙皮剥落下来,露出渍着土碱花的墙石本色,似乎在告诉囚徒,即使是插上翅膀,也难从这里逃走。牢内除了靠墙的一张木板床,一张放灯的木桌,再无其他东西。赤火的尸体仍是以盘坐的姿势坐在床上,面朝着墙壁,但头已经垂了下来,身子一动不动。
  张问陶走过去,摸了摸赤火的颈脉,又用左手将他的头抬起。细细查看了一番,摇了摇头对永璘道:“看其舌头、嘴唇、指甲都有紫绀,可能是窒息而亡。但颈中无绳痕,身体其他地方也没有伤痕,衣服齐整,无挣扎迹象,死前并未受到暴力侵袭;口鼻处没有出血,没有呕吐物,皮肤有弹性无血点,也不像是中毒而亡。”
  永璘不解道:“既然是窒息而亡,他又没有上吊,难道是赤火自个儿捂着自个儿的口鼻将自己捂死么?”他转头对身后的典狱官道:“你凭什么说他是自尽?”
  “回王爷的话,下官守狱的时间也长了,也见过几个这么自尽的。但凡有功夫的人,都是会气功的,这些人都有个好死的自尽法子,就是先运气功将呼吸减弱,渐渐的就没有了呼吸,最终闭气而亡。”
  “我倒是听说过有人能闭气一个时辰不死,别是装死吧。”
  “下官用针扎了他的阳脉(动脉),连一个血点子都扎不出来。的确是死了,他们那些江湖伎俩根本是骗不过我们这些老司狱的。”
  “瞳仁已经散了,的确是死了。”张问陶叹口气道。
  “这么说果然是自杀?可就在前几日,这对夫妇还都说要牺牲自己以保对方性命,怎么这么快就不要性命了?只要他们愿意指证幕后之人,最多不过是砍头的罪,早早晚晚都是一死,何必要早早自戕?要知道,重犯畏罪自杀,是不许留全尸的。这样做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郡王分析的不错,我觉得此事十分蹊跷。但除了闭气自尽,我实在是找不出其他的死因。真是一件怪事。”
  永璘冷笑道:“未决之重犯自杀,按大清律例,负责看守的狱卒,其上司牢头、典吏、司狱官都要处罚。来人!”
  站在牢门外的侍卫护从齐应一声:“喳!”
  “将负责看守赤火紫焰的狱卒、官媒(女牢的看守)、牢头及大牢典史都给我捆了,压到狱神庙里,等待发落。我看只有狱神庙那个地方还干净些,总不能一股脑也让这些人闭了气去。还有你,”永璘指着司狱官道:“先摘了你的顶子,仍留原职听用。不过,你要用心打听出赤火紫焰的死因,一有消息立即上报。破了这个案子,爷不仅还你顶戴,这里还有赏,若是给我坏了事,瞧我剥不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