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观览车
「但是想到非做不可、非做不可,头就痛起来。那天也是,明明是模拟考的前一天,上课的时候大家都轻松解答的问题我怎么也不会,头痛得要裂开了,所以就早退了。」
「你有跟妈妈说过头痛吗?」
良幸问。
「没有。我自己知道是因为情绪引起的。」
慎司这样回答,继续说道:
「离开学校头还在痛,接近家里就痛得更厉害,回过绅来我就已经顺着坡道往下走了,往下心情就此较平静。对了,以前有一次大清早在客运站碰到大哥。那也是因为想轻松一下才去的。」
「那天后来也去参加模拟考了吧?」
良幸回想起那天的事,所以他才会在那里啊。
慎司点头继续说:
「但是我下去的时候被对面人家的女生叫住。」
「彩花吗?」
比奈子皱起脸说。慎司想起当时的情形,也皱起眉头。
「她问我比赛的事,我说跟她没关系,她就说我们给她惹了麻烦,要我道歉,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个女生做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但她说得好像我们住在她对面给她添了麻烦,我就说那你们搬家啊。然后我不理她继续走到海边,在那里待了一会儿头痛好了,但还是觉得有点不爽。」
「你的感觉我很了解。」
比奈子点头。
「回家后跟妈妈两个人早早吃过晚饭,回到书桌前。打开参考书头就开始有点痛,但是又不能去睡觉,还是努力用功了。然后对面开始抓狂……」
「什么抓狂?」
良幸问。
「是指彩花。她跟慎司一样初中三年级,非常容易发脾气,每星期起码一次会叫得左邻右舍都听见。」
比奈子回答。
「那是我去上大学以后才盖起来的房子吧。他家的孩子是那样吗?」
「真是糟糕透顶,对吧,慎司?」
「反正一直都是那样,本来想不予理会的,但是她叫得我头痛,实在受不了了。后来虽然稍微好一点,但我已经完全没心情念书。我想要去参加比赛是不可能了,真的非常不甘心,就拿篮球丢墙壁。」
「在房间里丢篮球?」
「嗯。妈妈立刻就到房间来叫我住手。但是我没有。我才不要住手呢。不理妈妈继续丢,心情就慢慢好起来。我对着书架丢,球被妈妈拦截了。」
「妈妈应该拦得住的。」
「我非常不爽。要她还我她也不还,我就开始丢别的东西,书啊铅笔盒之类的。然后妈妈就叫说:快住手!饶了我吧!我心想你活该,你叫我也会叫,所以我也大叫,真是痛快。」
大哥跟姐姐是不是也曾经明知道会被骂还恶作剧呢?慎司从小时候就很好奇。偷吃菜、把浴缸弄得全是肥皂泡泡之类的虽然很有趣,但并没有好玩到宁愿被骂的程度。
看到姐姐因为父亲骂大哥而皱起脸来,就像自己被骂一样想缩成一团。但是丢篮球却让慎司觉得身体轻快。放声大叫,头就没那么痛了。
「要是我在家就好了。」
比奈子喃喃道。「那样的话,在你发作之前就可以阻止的……你一直都努力打篮球,想参加最后一场比赛的心情我很了解。我也知道你非常用功念书。我一直都觉得妈妈只关心慎司,最宝贝慎司,觉得很羡慕。但现在看来你反而压力很大。所以会头痛。那种时候碰见彩花,听她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一定很不高兴。」
比奈子虽然表示了解慎司,语气却很强硬。「虽然如此,你也做跟彩花一样的事吗?你不是很看不起她,说真是不像话吗?」
——到底在吵什么,真不像话!
「爸爸也进来这么说。」
「爸爸那时候回来了吗?」
「我没注意到,他突然就开门进来了。」
虽然声音不大,但爸爸低沉威严的语气让慎司瞬间停下来。妈妈的脸也僵住了。
「爸爸还说了什么?」
「把房间收好。就这样而已。我慌忙把书本捡起来,爸爸就下楼去了。」
「妈妈呢?」
「跟在爸爸后面下去了。」
乱闹的是慎司,妈妈只是来阻止他,却像自己犯了错一样,表情僵硬地随爸爸默默离开了房间。
「所以他们就在楼下吵架了吧?」
良幸说。他并没有责怪慎司的样子。慎司最担心的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
「你没听到他们说话吗?」
「他们或许有说,我不知道在讲什么。要是大声吵架的话就会听见,但是普通说话就听不到。」
「对啊,楼上楼下其实听不见。打开窗子的话,外面的声音还听得比较清楚。」
比奈子附和慎司。她想起在外面听到一楼的钢琴声,上到二楼反而听不见了。
「但是就算没有大声,也可能在吵架。所以……是我的错。」
在被人责备之前慎司自己先这么说了。一时情绪激动丢了篮球,大呼小叫;因为这样母亲就把父亲打死了。
「妈妈也跟警察说,她跟丈夫吵架了。」
比奈子结结巴巴地说。
「他们两个离开房间之后,你做了什么?」
良幸改变问题。
「我把房间整理好,想去洗澡。口也很干,但是爸爸生气了让我很不安,就一直留在房间里。虽然没法集中精神,但还是打开参考书看,然后妈妈就进来了。」
「为什么?她看起来怎样?」
比奈子急急问道。
「满脸抱歉的样子,跟我说对不起。」
「跟慎司道歉?然后呢?」
「说我可以去参加比赛,现在不要念书了,出去走走散散心。」
「妈妈叫你出去散步的?」
良幸跟他确认。
「当时已经很晚了,其实我不想去,但是妈妈说了我可以去参加比赛,我就不好意思说我不要去,所以就出门了。」
「为什么没带钱包跟手机?」
「我想只是出去一下而已,用不着带手机。钱包……」
慎司话声一落。该说出来吗?但是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不能保持沉默。
「我口渴,妈妈说去便利商店买果汁吧,就给了我一千圆。」
「但是你跟对面的阿姨借钱。」
比奈子插嘴说。
「妈妈把钞票折了起来,应该是放到我裤子口袋了。」
慎司的宽短裤两边有大大的口袋。妈妈应该是把钱放到左边口袋的。
「但是里面没有?」
良幸问道。慎司无力地点点头。
他没力气走到海边,就在便利商店消磨时间翻杂志的时候,眼熟的人走进商店。是对面的阿姨。她看见慎司亲热地打招呼。她说:「明年要考高中了,两个人互相加油吧。」慎司心想不要把我跟你女儿相提并论。
专程来转换心情,这下都白费了。慎司打算离开,拿起放在脚边的购物篮去柜台付帐,伸手到裤袋里却找不到千圆钞。裤袋破了吗?摸了另一边口袋也没有。
本来想把东西放回去,但把已经拿出冰箱好长一段时间的饮料再放回去觉得有点不妥。慎司看见对面的阿姨正在偷偷看他。他不想让那种人认为他没常识。他跟自己说只是暂借一下,就跟她借了钱。
「妈妈是不是故意没把钱放进去?」
比奈子「啊」地叫了一声。
「你离开家的时候爸爸在干什么?」
良幸问。
「应该是在楼下,但是我没看见他……」
家里的楼梯直接迩到玄关。妈妈跟着慎司到门口,跟他说:「路上小心。」送他出门,至于爸爸在做什么他就不知道了。没看见爸爸他还松了口气。
「妈妈在你房间的时候样子有很奇怪吗?」
「我看不出来。」
「大哥认为妈妈叫慎司去散步的时候,爸爸已经死了吗?」
「什么……」
比奈子的话让慎司瞠目结舌。妈妈是要让慎司在案发当时不在场,所以才叫他去散步的。慎司去便利商店没带钱让店员留下印象。为什么在大哥跟姐姐说出来之前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呢?
从便利商店回家时救护车停住家门口,父亲被抬出来。慎司吓得逃跑了。他在网咖得知案情,一切都是自己大闹造成的。他害怕被人责怪,不敢回家。本来以为案发当时自己不在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慎司,对不起。我之前怀疑你。我以为妈妈是要替你顶罪,所以撒谎说是她干的。」
良幸低下头。
「我也这么以为。慎司,对不起我不在家。」
比奈子包低下头。
「不要这样啦。」
慎司使尽全力才说出这句话。他们不该道歉。慎司宁可他们责怪他说都是你的错。他低下头,无法迎向他们的视线。
「但是我还是不明白动机。就算吵架了,怎么会到用摆设殴打爸爸的地步?慎司,你再好好想想。真的什么也没听到吗?爸爸因为你乱闹责怪妈妈,可能话说得很重。有到用摆设殴打那么严重的地步吗?话说摆设到底是什么?」
「大哥的奖杯。警察让我跟晶子阿姨看了。」
比奈子低声说道。
「我想应该不是故意的。爸爸从以前开始就会把我跟慎司在运动会上得的奖杯都摆出来,大哥的刚好是最大的。」
慎司也是第一次听说。他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要大家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了。警察不管怎么调查,媒体不管怎样大肆报导,有些事情是只有家人才知道的。不先了解这些,凭着外界的资讯来考量今后的事情,应该是想不出解决之道的。
慎司再度回想那天晚上。对话、表情、气氛——
「……啊。」他抬起头。
「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出门以后心想刚才的骚动外面或许会听到,就四下张望了一下。对面人家的叔叔在市棚那里。」
「他刚下班回家吗?」
「等一下,对面只有一台小车。我常常看见对面的阿姨傍晚的时候开回来,对面的叔叔上班应该不是开车的。他为什么在车棚啊?」
「回家之后打算再出去,要是在整理车子的话,有可能长时间待在那里。」
「外面可能会听到什么。」
听到良幸跟比奈子这么说,慎司心里也「啊」了一声。对面的叔叔可能听到父亲跟母亲的对话。
「回家吧。」
良幸拿着帐单站起来。比奈子也跟着起身。慎司跟在他们后面。
一天已经过了。现在是凌晨零点三十分。橘色光毯仍旧稀疏地延伸到云雀之丘。
【七月五日(星期五)晚上十点二十分~七月六日(星期六)凌晨零点三十分】
第一卷 小岛聪子III
阿真,是妈妈。太好了,你接了电话。对不起,我没余力想到你们那里是几点钟。又发生人事了。这次是隔壁。那里成天就在闹,可能是妈妈多心了。但是今天感觉跟往常有点小一样。
所以妈妈决定鼓起勇气。嗯,去阻止他们。我不想让云雀之丘再度发生凶杀案。
那真是很吓人,可是不能不管。他们家的男主人逃走了,所以没办法。对啊。刚刚还跟我一起在外面听到的。我拜托他去阻止,他却突然跑走了。你相信吗?一家的家长碰到家里出事,竟然逃走了。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爸爸?今天也去上班了。守护这个家是我的责任,除了妈妈没有别人了。这不是跟你没关系的。妈妈是为了阿真,为了能让你安心回云雀之丘来,妈妈才努力的。所以给我勇气吧。
报警?我不要警察再来引起骚动。
那妈妈现在就去了。
这是为了阿真,知道吗?
第一卷 第七章 云雀之丘
晚上八点二十分——
彩花瞪着真弓,两手举起观叶植物的盆子用力往地上一砸。无釉的陶盆破了,混杂着小石头的土在地板上四散纷飞。远藤真弓茫然瞪着跟泥土同样颜色的地板。
——地板要用什么颜色好呢?深咖啡色看起来很稳重,也不显脏,但是刮伤或是灰尘的话,在深色地板上比较显眼。彩花也会比较有顾忌,还是浅咖啡色好了。
——妈妈讨厌啦。我又不是骑三轮车的小孩子,不会把地板刮伤的。我也喜欢深咖啡色。
——那就选这个吧。
那个时候最开心。不用看彩花的脸色,可以正视她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结束的时候会想:今天是彩花没抓狂的走运日子、今天是彩花抓狂的倒霉日子。虽然每天都小心翼翼不要刺激她,但离卜次抓狂还不到三天,就又来了。到底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