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邦骑士
算了,还是冷静—点。或许会因为一个小转机,就让整场荒唐的混乱快速结束。
我走到香烟摊前,买了一份报纸。因为身上没有零钱,只有一万圆的纸钞,所以看店的老女人一脸厌烦的表情。可是,那样的表情,却让我有既熟悉又悲伤的感觉,这是异乎平常的感觉。
看看报纸上的日期:昭和五十三年(西元一九七八年)三月十八日,星期六。我对这个日期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因此想到什么特别的。只想到:那么,三个月前就是大家忙过年的的时候。可是没什么过年气氛啊。对了,就是这种感觉,最近也常这么想——唉!想不起来,连昨天发生过什么事都不记得呀。
再换一个方向来想吧!说不定可以从身上的穿着,来推测自己的环境、身分和职业。
我和身边经过的人最大的不同之处是:我没有打领带。虽说是星期六,但是一般上班族还是有打领带出门的习惯。看来,我不属于一般的上班族。想一下领带是怎么打的吧!但是,想不起来,我好像并不知道领带的打法。既然我已经丧失了记忆,就不可能只记得领带的打法吧!
对,我丧失记忆了。虽然这话听起来很蠢,不过我终于知道:从忘记停车的地点开始,我丧失记忆了。
人类确实会有丧失记忆的毛病,电视剧里不是常常有这种情节吗?不过,没想到这种事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原来丧失记忆,就是这么一回事。哦!它真是来得如此简单,真令人意外呀!
且慢!既然如此,那我应该是某一间医院的丧失记忆病患吧?丧失记忆可以说是相当麻烦的病症,基本上我就算住在某间医院里也不奇怪。
住院?——好像有一点点这样的记忆。我在有白色的墙壁与天花板的房间里,睡在稍微动一下,就会发出响声的金属床上……
不坏嘛,这样继续想下去,或许能够想起更多的事吧!那么,我是在住院期间,从医院里跑来公园睡午觉的。像我这样的病人,也太不乖了。
不对,还是说不通。我身上穿着牛仔裤和运动夹克,一般的住院病人不会这样穿,他们的身上通常穿着睡衣。
会穿这种运动夹克的人,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呢?夹克看起来还很干净,并不脏,不像是做工的人。是学生吗?大概也不是吧!看看自己手上的皮肤,还算年轻。※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漫无目的的走着,前面好像有车站,快步走过去看看,车站入口有“高圆寺”的字样。
高圆寺!我知道是中央线的一个站。但是除此之外,不管再怎么努力想,也想不出别的了。
天色已暗,月台和剪票口的灯都亮了。大概是星期六的关系吧?车站里的人并不多。突然觉得有点冷,明亮的日光灯给我一种温暖的感觉,让我不知不觉地踏入车站内。
站在车站内环视四周,不管是看板、剪票口的站员、海报等等,我都仔细地看了又看。可是仍然没有收获,我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
实在太莫名其妙了(今天已经有多次这样的感觉了)。看来今天晚上只好找一家便宜的旅馆,先住个一晚再说了。因为钱包里的钱很有限,而且说不定明天我就想起自己住在何处了,所以我完全没有去租一间公寓的想法。情况既然如此,或许我应该去派出所求助。但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警察的样子,我就有排斥感。这倒是一个意外的发现。
走过电车站的时候,我想过要不要搭电车乙的问题。但是与其到处乱走,还不如留在原地比较安全。我想:既然我是在这里迷失自己的,能够找回自己的地方,一定也是这里。
我无精打采地在高架桥下走着,然后钻进充斥着霓虹灯看板的小巷子里。这里应该可以找到便宜的旅馆吧。
才刚刚入夜,路上却已有几个醉汉,和他们擦肩而过时,我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个感觉让我出现一种难以理解的情绪大乱。
从长椅上醒来之后,我第一次有这种情绪。那是一种“梦中见过”的熟悉感吗?我好像在体验曾经有过的经验……这样的感觉,在我心里引起一道龙卷风。
化着浓妆,站在纸灯笼旁说话的胖女人、女人身后半掩的门、从门内泄出的紫色灯光、门内的洋酒柜……这些东西我全部都记得!这真是奇妙的感觉。忘记自己是谁,也下知道自己来自何处的人,竟然可以“看见”未来几分钟后会看到的事。
记忆的龙卷风开始在我的脑中狂飘。我的脑子里出现“我知道”这个念头,前面的街角一转弯,会有一个年轻的女子站着,她和一个年轻的男子在一起。女子往我这边跑来,她想逃离那个男人。
走到酒馆街的尽头,我来到一条街灯盏盏相连的小巷。在街灯之间最暗的地方,戴着墨镜的男人和穿着迷你裙的女人,正在那里激烈地争执着,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影。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啪”的一声,男人打了女人一巴掌。女人露出空茫的眼神,双膝刚好跪在男人脚边。
最后,跪坐在黑色的水泥地上。女人像是下了某个决定,很快地站起来,朝我站立的方向跑来;男人反射性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女人的左手,但是很快地又松开手,于是女人便跌倒,趴在我前面的地面上。我的脑子嗡嗡作响,脑中似乎一片空白,思绪愈来愈缥缈。虽然很难解释,但我对眼前的事,完全没有采取行动的意愿,甚至连自己的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太不可思议了,我很难说清楚这种心理。
可是,我还是下意识地缓缓弯下我的膝盖,并且将手伸向匍匐在我脚下的女人。不过,我的视线并没有投向她,而是看着前方那个戴墨镜的男人。
从身后传来的啪嚏啪嚏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正全力地向这边跑来。好像是某一个具有良知的市民,要来搭救这位可怜的女性了。
对我来说,事情怎么演变我都无所谓,并不是我不关心她,她的长相甜美,是那种会让男人喜欢的女人,我很“知道”这一点,所以不可能不关心她。我只是不想关心下几分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我早已“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这一切都已经有了固定的命运。
跑过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抱起那个女人。这个年轻的男人有一点眫,剪着一头像日本厨师般的短发。但是女人激烈地扭动身体,挣脱年轻男人的手,扑向我的胸前。
好痛!女人的头靠在我的胸前时,我意外的感到强烈的疼痛。戴着墨镜的男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转身离去。年轻而有点胖的男人站在原地,并以依依不舍的眼神看着我这边。
“对不起。”那个女人边说边哭。
“为什么?”
年轻男人大声叫道,但是终究还是走了。看来他们是互相认识的人。
这一瞬间我终于懂了。此刻我虽然丧失记忆,不记得过去的事,却能知道“未来的事情”。在我身上即将发生的事,今后将我卷入而展开的故事,全都已在我脑中。
明白这一点,让我有了其他的许多发现。我发现我全身无力,虽然站着,却觉得非常疲乏、四肢无力。我好像坐在输送带上,随着输送带的运转,四周的景物也不断的变化,事件时时刻刻地演变,时间也随之流逝,而我,只是当事件发生时,确认它发生的顺序。
女子抬起头。她有着高高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嘴唇丰润,肤色白皙,睫毛很长。因为她的头发只达肩膀的部位,所以个子应该不算高。
“对不起。”她又开口说。
在她抬头让我看到她的脸以前,我的脑中已有一个抬着头的女人的脸。两个女人的脸是一样的。印在我脑中的女人微笑着说:“不要抛下我。”
眼前这个现实中的女人也微笑地说:“不要抛下我呀!”
眼睑中的女人说:“嗨,走吧!”
眼前的女人也说:“嗨,走吧!”
这两个像双胞胎一样的女人,都有着可爱的长相,虽然不是美女型的女人,却是有如小恶魔般,令人爱怜的女子。
“在这里休息好吗?”两个女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了。
前面有一家咖啡馆。我的意识愈来愈模糊,膝盖愈来愈无力。砰,我的臀部碰触到硬硬的东西——是石头阶梯。
正文 第2章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咖啡馆最里面的沙发上。
“啊!”我下意识地想坐起来。
“躺着躺着!不要动呀!”一个女性的声音说道。
刚开始的那一瞬间,我不能理解自己到底怎么了,但是刚才的事情很快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没有理会那个声音,仍然坐起身体,并且环顾四周。咖啡馆里似乎没有别的客人。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一个老板模样的人端着杯子,一边走到我身边,一边说,“喝点热牛奶,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我很感激地道谢了。
“是我和老板一起把你扶进来这里的。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女子的声音很清脆。我挺起身体,好好地坐在沙发上。
“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我只是有点累。”
“喝牛奶吧!”那个年轻的女子说。
“今天的事都很奇怪……”我边说边喝牛奶,但是嘴巴一碰到牛奶,一股想吐的感觉立刻涌上来。奇怪,刚才还不会这样呀!为什么身体一下子变得不舒服起来了?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让自己的身体靠着椅背,努力思索自己的名字。可是,还是想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许人。
“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我问那个年轻的女子。她回答道:“没有。是第一次见面。”
我仔细地端详她。她有着一张圆脸,鼻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眼睑上有褐色的眼影,粉红色的嘴唇,还有一口美丽而整齐的牙齿,下巴有点尖,皮肤白皙。她当然称得上是美人,但是用可爱来形容,或许更恰当。总而言之,她有一张非常吸引人的脸。
此刻她低着头,眉头紧蹙,右手覆在稍微抬起的膝盖上。当她的右手稍微挪开时,我看见她膝盖部位的丝袜破了,膝盖上还有一点点血迹。
“啊!你受伤了?”
“嗯。我在想要不要脱掉袜子呢?”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我选择了沉默。她又说:“你叫什么名字?”
“啊?”突然而来的问题,让我更说不出话。而且,我也发现那种可以“预知未来”的感觉,似乎已经消失了。
“我的名字……”就暂且说个假名吧!可是,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任何可以使用的名字。
“对了,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应该先报姓名。我叫石川良子,你呢?”
“这个……我是……”
“唔?”
“说来你或许不相信……我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听到我的说法,她笑了。她一定以为我在开玩笑。
“那么,你的职业呢?”
“老实说,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好吧,让我来猜猜看。”她边笑边说。
“那就拜托你了。”
这或许是个好主意。
“你是建筑技师?对不对?”
“或许吧。”
“是装潢设计师?”
“这个嘛……从我身上的服装看来,有此可能。”
“我说对了吗?”
“我说过我亡心了。”
“你这个人真有趣。”
“我是什么职业,现在都无关紧要了。对了,刚才那个戴墨镜的男人是谁?你的丈夫吗?”
“什么丈夫!我才不会这么年轻就结婚。”
“你几岁?”
“十九。”
“十九?确实还很年轻。”
“你呢?”
“我?我……”
“该不会又忘了吧?”
“确实如此。”
“你真是怪人耶!你的警觉心未免太强了吧。”她犹豫了一下子之后,才像下定决心般,开口说与那个戴墨镜的男人的关系。他是她以前的男朋友,现在已经分手了,但是对方还会不时来纠缠。
“他有工作吗?”
她摇摇头,说:“他逼我去酒店工作,自己则白天打‘柏青哥’,傍晚就去麻将馆,深夜就四处喝酒。像我这样的故事,是很常见的。”
我虽然频频点头表示了解,但是脑子里却开始模糊起来,因此她的声音变得有时好像有回音,有时远,有时近。
她又说:她是宫城县松岛地区的人,因为向往东京,所以高中毕业后,就到东京谋职;结果一脚踏进酒店的夜生活世界,也被吃软饭的男人缠住。
“什么?”她好像又说了什么,我因为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所以开口问。
“我说,你能帮我吗?”她说。
我的精神恍惚,总觉得自己还睡在公园长椅上。一定是的,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