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血字-谢飞





  我心头猛地一颤,想到这当爸的马上要将自己女儿的躯体沉入水底,居然是为了给女儿报仇!
  渔船在我狂乱的思绪中狂驰了二十多分钟,不知道开出了多少海里,反正已经离海边够远了。我朝四周一望,黑茫茫的一片,看不到来时的岸边,也看不到任何岛屿。周围的雨点已经渐渐小了,直到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我脱掉厚重的雨衣,再一次回头看了看那渔网,只见小女孩还在里面,一张惨白的脸半浮在水里若隐若现,睁着眼睛朝上看,却不再有半点动弹。我忍不住一阵哆嗦。
  这时大哥把船慢慢停住,马达安静下来,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只有一阵阵波浪远远送过来,推着这船一上一下不住摇晃。
  “这个地方差不多了……你帮我动手。”说着,大哥脱掉雨衣,从腰里摸出一把刀来递给我。
  “动……什么手?”我接过刀来问他。
  “割了绳子,把网沉了。”他平静地说。
  我深知他的心思,于是没多说话,拿着刀子走向船尾,不敢低头多看一眼,只用手摸着绳子一下一下割下去。刀子很快,几刀下去,绳子的横截面就断了一半。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他说:“好了没有……别磨蹭。”
  我索性闭上眼睛,咬着牙一刀砍了下去,铛的一声一直砍到船尾的金属船舷上,绳子断了,渔网无声地滑进黑漆漆的水里,船尾一下少了许多重量,翘起来少许,接着整个船前后轻轻摇摆起来。
  我壮着胆子低头往水里一看,海面平静如前。
  这时主席和小胖也默默脱掉了雨衣,坐在那里不言语。大哥忽然两腿一跪,栽在船里不动。我们爬到船头的位置,静静地望着那黑色的深不可测的海。
  船里有好多雨水和海水,坐得我们下半身都是湿漉漉的。过了好一阵,大哥突然转身扯了一下马达的绳子,马达又嘟嘟响了起来。他掉转船头,朝来路开去。可回去的这一路他开得很慢,好像留恋这海似的。
  半个多小时以后,我们靠了岸,大哥直奔海滩的礁石而去。我们三个跟他走进一丛礁石堆里,见礁石中间,环住了一小块平整的沙地,沙地中间隆起一大一小两个沙包。其中小的沙包已经残破了半边,下面露出黑乎乎一个洞。大哥默默地低下身子,用周围的沙土一把一把填满坟穴,跪在坟前,泣不成声。
  过了很久,大哥慢慢站起来,抓了两把沙子,一步步退了出来。我们随着他退出来,跟着他在海滩上一直走,随后迈步上了石梯,最后进了院子。
  这时老张和田鸡两个正扒着门焦急地往外张望。房门一开,老张和田鸡两人冲了出来,看着我们大声问:“抓到没有,怎么样,啊?!”
  他俩看我们神色奇怪,又紧张地问:“没……没抓到?跑了?!”
  主席咋了下嘴,意思让他们闭嘴。
  大哥说:“我想自己待会……你们……都回去吧……”
  “大哥,想开点……其实……”主席说到这,不知再说什么好,看着他不再言语。
  “我知道……我全明白……我谢谢你们几个……”说着伸出一只大手,我们挨个和他握了一下。
  “我们谢谢你才是,大哥。”我们一起说。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这猫会来找我,因为当年是我把它亲手扔到海里的。现在它回来了,一直没找我麻烦,我也觉得不对劲……今天终于……唉……”说着他慢慢把头扭到一边去。
  半晌,大哥转过头说:“行了,你们走吧……我一个人待会……”说着用一只大手用力拍拍我们肩膀,转身进了门,随手关上。
  待走得远了,我才把刚才的事情给老张和田鸡讲了,他们两个惊得哑口无言。
  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我说:“一天也没吃顿饭,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老张和田鸡连忙说好,争着要请客。我们几个拖着影子,离海边越来越远。
  一边走着,我一边抬头看天,见不到月光和星星,那巨大的乌云还未散去……这时,小女孩泡在水里的两只眼睛突然在我眼前睁开,我猛地打了个哆嗦,张大两眼朝前后左右看……
  没人知道白灵和那白衣服的小女孩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也实在无力再去多想,只想先回去好好吃个饱饭,再睡上一觉,其他的事,等明天再说。
  晚上,我们把大杰也叫了过来,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过往的一些不愉快的情节都在推杯换盏中灰飞烟灭了,最后几个人回到寝室,睡了个这些日子少有的安稳觉。
  第二天恰好是个周末,我们四个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看看窗外,已经是雨过天晴,一番清新景象,比起昨天晚上的黑云墨海,实在有天壤之别。我们心情都不错,洗漱过后,在很久没用的寝室厕所里方便了一下。然后,我们一起过去敲老张寝室的门,只见老张和大杰都在,老张却在摆弄他那个大木盒子。
  我吃了一惊,问老张:“你又要干吗?”
  老张“嘿嘿”一笑不言语,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杰一边抽烟一边笑着说:“这老头子改邪归正了。”
  “啊?怎么个改法?”我问。
  “扔了扔了。”老张一边把盒子四周贴好透明胶一边说,“找个地方埋了,一干二净。”
  “哈哈,你不做你的研究啦?张大仙?”我接过大杰递来的烟,一边点火一边调侃他。
  “研究?呵呵,我信了我信了,不用研究现在我也信了。”说着老张抬头看了看我们,不好意思地笑出来。
  “那今天咱们去大哥家看看吧?拎点东西过去,吃顿饭,也算是感谢他,怎么样?”我问。
  “好啊,顺便咱们也问问他那只猫的来历什么的,到现在很多事我还犯糊涂呢。”田鸡说。
  “行行,那……等咱们先找地方把这个埋了吧?啊?”老张抬头说,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把箱子的封胶又层层打开,取出那个天平和那盒砝码。
  我一愣,不知他又要干吗,他嘴角抹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砝码来,转了一个角度把底朝向我,说:“看。”
  我一看,砝码底下吸着一小块磁铁。我不解地说:“这是干吗?”
  “这小块磁铁我找了很久没找着,原来是吸到这了,怪不得那天称猫的时候会显得瓶子轻了,你我还都以为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呢。今天收拾的时候我才无意中发现这个,原来不是瓶子轻了,是砝码这头重了。”说完他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们顿时哈哈大笑,一起走了出去。最后,我们选中了学校旁边的一座山,挖了个坑,把那箱子埋了进去,老张显得特别认真,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一把土一把土地埋好。然后我们下了山,直奔大哥家去。
  我们一路说笑着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再拐过一道弯,就是大哥家了。谁知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突然响起,好像还伴着许多杂乱的人声!我心头猛然一乱,急忙跑过去,只见大哥家的院子里有许多警察里里外外走动着,他家院子已经被封住了。
  “大哥犯事了?!你们等等,我过去看看。”我一边和他们说着一边走过去。
  当我走到篱笆外的时候,一个警察上前拦住我:“你干什么的?”
  “啊?我……这是怎么了?”
  “警察办案,没事走开。走开啊!快点!”警察说着又往回走。
  “哎!他怎么了?”我把警察喊住。
  “谁?你认识这家人吗?”那警察又转过身来打量我,见我手里提个满满的塑料袋,“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我们要去海边烧烤啊……”我急中生智说,“我们好几个同学都要去。”
  “不行,下面出事了,已经被封了,你们改天吧!没事走开,别影响警察办事!”那警察不耐烦地一转身走了。
  我一听“下面”出事了,浑身顿时一冷,我看那警察走远了,偷偷跑到那棵老树旁,扶着树朝下一望,只见一个人“大”字型躺在悬崖下面,身体周围画着一圈白粉。再熟悉不过,正是大哥!我当时一惊差点栽下去,几秒后缓过神来才撒腿往回跑!
  “出事了!”我边跑边控制自己的声音喊。
  “出什么事了?!”主席问。
  “死了……”我颤抖着说出两个字。
  “谁死了?!”主席就要往前冲过去。
  我一把扯住他:“别过去,那边全是警察……大哥……跳崖死了!”
  一群人当时全傻了,田鸡手里的塑料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无论如何,我们最后都没有了解那只猫的来历,这让我们始终在心里有个疙瘩。而令我更加忧虑的是那只猫的将来,或者说——那猫还会不会再回来?
  …………
  华哥的照相馆生意还在继续,院子里也多多少少总有些猫聚在那里,我们从没向华哥说起过后来的那些事,华哥也慢慢淡忘了。他依旧对猫很好,给它们买猫食和玩具。但是直到毕业,我始终不能从这个阴影中摆脱,每次在学校见到猫,无论什么颜色,无论多大多小,我都下意识躲得远远的,每次去照相馆冲洗相片的时候,也都小心地避过台阶上那些貌似慵懒的生灵。 
 
猫  怨
尾 声
 
  几年以后,我毕业去了南方工作,由于所做的工作也是和摄影有关,于是和华哥还经常保持着联系,时不时在网上交流些摄影设备和技巧等问题。突然有一天,华哥给我发来封电子邮件,信的名字叫“小猫”,我一见“猫”字,习惯性地心头一悸。打开一看,只见正文写道:“我院子里有只母猫生了一窝小猫,一共五只,个个可爱,我拍了张照片给你看看。”
  我点开附件中的照片,那照片随着浏览器的进度条一点点展开来,我的心跳几乎骤然停止——
  一只母猫的身下塞着五只小猫,其中有四只小花猫面朝母猫在吃奶,唯独一只小白猫把脸朝向外面。它的头上赫然顶着一撮黑毛,正幽幽地盯着镜头看,黑色的眼球内看不到瞳孔,只有一团空洞。我只看了一眼,耳后就瞬间变得麻木冰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贴在上面,我不敢回头,仔细体味那感觉,就像一把沾过海水的冰凉刀子轻轻抹在脖子上。我想起几年前那个漆黑的海面,正是我,握着这样一把刀子,割断了那渔网口的绳子……
  下一个人,会是我吗?
                                                                                  (猫怨完) 
 
情 人 塔
疑似病症
 
  “对对,就她!得了个怪病,浑身都浮肿,那脸像被马蜂蛰过似的,皮肤也变得煞白的。刚才我回来正好看见她扶着楼梯迎面往下走,她斜眼看了我一眼,给我吓一跳,她那两只眼肿得就剩两条缝了,彻底破相了。”
  我记得那是非典刚刚结束的时候,我所在的大学乃至全国各地都结束了一场漫长的恐慌。体温计作为一个特殊的符号被大家扔进了角落,校园解禁,出入限制被取消,无数跨校的学生情侣得以再次聚首,在每个大学的门口紧紧相拥,喜极而泣。此情此景,不由让人有种天下终于太平的释怀感觉。
  天下终于太平,可怎知这非典恐慌过后,不知又从何时起,这小小的校园里,竟又悄然升腾起一股新的恐怖疑云。
  当时我大三,再次换了宿舍,托一个哥们的关系,住进了研究生宿舍楼。那哥们和我是一个学院的,我管他叫老于,其实他只比我大一个月,只是长得老成些而已。我俩关系很铁,他一直要我过去他那边住,因为他的寝室有三个床位,原先只住了两人,我这一去,寝室就可以热闹些了。
  寝室另外一个哥们叫小川,心宽体胖,和他说起话来也特投缘。没过多久,我们三个就熟得不行,成天厮混在一起。
  非典结束的时候,已经进入夏天,海水已经暖了起来,学校里经常有人去海边玩。有一天,小川他们学院组织去了次海边,当晚小川晚饭后回来了,那时老于正在寝室喝他的饭后酒,见小川推门进来,看了看他说:“你怎么晒成这样?完了,肯定得脱层皮了。”
  我从床上扭头一看,只见小川晒得满身满脸通红一片,头发还没冲洗过,像个鸟窝似地支棱在头上。
  “赶紧冲冲凉水,要不然明天就开始疼了。”我说。
  “晒大了,今天可晒大了。”小川一边说一边拿着盆钻进洗漱间。
  小川还是被晒伤了,第二天就在床上趴了一整天晾后背,一动也不敢动。到了晚上,小川还趴在那时不时叫唤一声,我想给他换条湿毛巾披着,就朝洗漱间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门外一阵急急的跑步声,紧接着寝室门就被咚咚地砸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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