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
那个少年回答:“看不见,到处都是军士,那边还有好多车驾呢。”大概都是去接下朝的大臣们的马车。
我对杏花说:“咱们别往前走了,别到了宫门那里找不到咱府的人,走丢了。你出去说两句话,钱眼耳朵尖,肯定能听见。”
杏花笑着说好,然后出去了。车停下,我听见杏花清脆的声音对赶车的少年说道:“那位谢公子风采出众,我家小姐说不定会喜欢。不知道那位公子能不能移步来此,让我家小姐看个真切?”
我和张嫂在车中开始笑,赶车的少年小声说:“谢大人不会生气吧?”
杏花又说:“谢公子旁边的那个像个叫花似的家伙,贼眉鼠眼的,我看着就有气!他可别过来。要是过来,我打他一顿!”
那个少年颤声说:“钱大人不会生气吧?”
片刻后,那些军士移动队列,铠甲兵器的声音铿锵作响,接着有马蹄声到了车的附近停住,审言低哑平静的声音缓慢地说:“这位姐姐如此灵敏,你家小姐也必是位聪慧善良的女子。请小姐不吝一面……”
张嫂和我在车里使劲笑,他竟然管杏花叫姐姐,还这么文绉绉的。
张嫂使劲推我,我在车窗边说道:“公子气质非凡,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
审言叹息了一声,对杏花说:“你家小姐竟然如此推脱,我可一定要看看她是何模样……”
听钱眼说道:“等等,我扶你下马。”我忙掀帘,笑着下了车,钱眼已经扶着审言下了马。审言面带着明显的倦意,可眼睛闪亮,腰身笔直,缓缓地几步走过来,脱下手套,双手拉了我的手,低声说:“看见我了,意下如何?”周围的人都笑起来,我不好意思,垂头小声说:“公子如此人品,我心甚慕,不知能否请公子与我同行一程……”
钱眼嬉笑道:“旧话重提啦。知音,当初人家没应声,是不是心里还记着?”
审言轻声说:“何止一程,愿与小姐从此比翼,生死不离。”
钱眼对审言叹道:“你那时就这么说了,省多少事!”又对我说:“知音,你也得说点什么!”
我紧握着审言的手悄声说:“愿与公子永结同心,世世相随。”
审言的头微低,额头几乎和我碰上,小声唤道:“娘子……”
我抬头看他,他的唇角含着笑,眼神里带着无限的溺爱,我不禁微笑道:“夫君……”
钱眼又笑:“你们终于把婚礼的盟誓给补上了。”他对杏花说:“我说,小妹子呀,你们小姐刚嫁给了我的兄弟,你也嫁我得了。”
杏花啐了声道:“厚脸皮!”
钱眼美美地说:“你跟我最稀罕的那个女子骂我骂得一样……诶?你长得也像她,好漂亮的脸蛋儿!算啦,看在她的份儿上,我要了你吧!你跟了我这个小叫花,我保证你三餐有粥喝,晚上有暖和地方睡……”
杏花跳下了车,奔到了钱眼身前,听着是对他使出了功夫拳脚,钱眼叫着乱跳,周围的人和那些军士都哈哈大笑。
我和审言还紧紧地拉着手,审言悄声说:“上车吧,我们回家去。”
我笑着点头,可又想起来,说道:“得告诉还在宫门外等着你的钱眼的爹和李伯他们……”
审言的脸色一变,唇边噙着笑意的曲线消失了,眼中神光锐利,浓黑的眉头蹙在一起,问道:“你没和他们在一起?你们是怎么来的?”
我的心一紧,知道不对,忙陪着温柔的笑,“我和杏花还有张嫂,准备去宫门那里接你们……”
审言看了一眼驾车的少年,黑亮的眼睛盯着我,又哑声问了一句:“就带了他一个人?”
我出虚汗了,可还是笑着,“我们到宫城边上看见你们了,就一直跟着你们,没去别处……”
审言突然一晃,眼睛闭上,脸色青白,嘴唇也没了颜色,直挺挺地向我倒来。我吓得一把抱住了他,叫起来:“钱眼!杏花!”钱眼眨眼就到了我身边,把审言横腰一抱,一个跳跃就窜上了车。我忙往车上爬,手足颤抖,杏花手搀着我。进了车帘,见钱眼抱着审言,盘膝坐在车板上,手按在审言胸前,张嫂神色紧张地蹲在一边。
我忙跪在审言身边,握了他的手。过了片刻,审言出了口气,明明醒了,可不睁眼睛。我急得想哭,心里又憋得很:我们不过是便装出了府,他干吗这么认真?刚才我们还卿卿我我的,他怎么一下子就翻脸了?
钱眼对着审言说道:“我说,有什么不能好好讲,为何气成这样?”又转脸对我:“知音,人家今天已经十分劳累。你平常对人家挺好的,怎么现在气人家?”
我小声说:“我没气他……”
审言咬了牙,钱眼马上用手掌按住了审言的胸口,说道:“你这么着,知音还不心疼死?”
我不平道:“我们只是想去接你们,一路上都是高兴的人,没有谁会来抢我们……”
钱眼恍然道:“就你们几个?没有别人了?!你们不是和李伯他们在一起的?!就一个小毛孩子给你们赶车?!”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震得我耳朵疼。
杏花看着也气短,可回嘴道:“我们都是平常打扮,谁也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会武功……”
钱眼罕见地严厉道:“你们不知道厉害!你看看这么多军士在这儿围着,以为他们是来玩的呀!就是因为国舅现在被禁在宫中!国舅原来掌握兵权十多年,他的人都是军武之人,会善罢甘休吗?我们三个人这么张扬地进了城,你说,现在多少人想要我们的命?!你们以为你们还是平常的小姐丫鬟吗?你们是谢夫人和钱夫人!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几个妇道人家,没有人保护着,怎么能这么出来?!有什么武艺?!能打得过谁?!真碰上了,你们被人抓住了,想没想过,会是什么下场?!……”
杏花愤怒道:“我们是不会让他们活捉的!”
钱眼恶毒地说:“那时能由得你们?到时候,你们想死都不行!”
我气不过地拿出兜中的小包,说道:“当然可以死!”
钱眼叫一声,劈手把小包从我手里夺走了,问道:“这是什么?!”
我觉得不对,迟疑着说:“丽娘给我的,爹说不能落在那些人手中……”
审言一口气没上来,一下子低了头。钱眼赶快按了他的胸运气,看审言又抬头喘气了,才停手。这次,审言合眼皱着眉,嘴唇紧闭,脸色阴沉,手凉凉的,任我握着,可根本不回握。
钱眼叹了口气,小声说:“知音,你这次可把人家气坏了!”他又看杏花,凶狠地说:“你也气着我了!我非教训你不可!身为家中主母,怎能如此抛头露面,乱跑乱窜!还不带上众多随从!知道我这么担忧你,你鲁莽行事,吓坏了我,不好好向我认错,还顶嘴!还找辙!你知道我死也要回来见了你的面才死,可你就这么不小心!竟然身带毒药!要是出了事,我见不着你了,你让我死不瞑目呀!你对我就这么没心没肺的,不是气我是什么?!”
我有点过意不去了,可脸上下不来台,就没说话。杏花黑了脸,知道钱眼也是在替审言说我,没法还嘴,只从鼻子里出粗气。钱眼对着外面说:“还是继续向宫门那里去,会合我爹和李伯他们,人多些好。”外面的少年应了一声。张嫂小心地说:“我到前边车座上吹吹风,反正我有斗篷。”说完出去了。
车里剩下我们两对闹变扭的夫妻。钱眼努嘴,示意我坐在车座上。我坐好,他将审言抱起来,把审言的上半身放在了我的怀抱里,腿脚放在了车座上,用审言身上的斗篷裹了审言的身体。
钱眼少有地严肃看着我,低声说:“知音,人家今天过得可不轻松。他这几个月来与国舅处处对着干,压得那边抬不起头来,国舅恨他入骨。早上一出宫门,就对他恶语辱骂,气急之下要拔剑亲手砍了他。我在旁边说这样太好了,省得到了时候,把他千刀万剐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真难受,国舅才停了手。”
旁边的杏花使劲掐钱眼的胳膊,“你怎么这么说话呀?!”
钱眼瞪贼眼,“不这么说,怎么拖延时间?国舅剑一出鞘,我就得带人家走。我们在宫门外,周围都是国舅的亲信,风声不对,里面的皇帝能得了好处?”杏花叱了一声,放了手。
钱眼又转头对我说:“他们知道他身体不好,就不让他消停,五六个人轮番对他拳脚相加,我护着他,他才没挨着什么。”
我心里揪着,皱眉看钱眼,杏花也急着摸钱眼的身上,“那他们打你了?!”
钱眼立刻笑眯眯地对杏花说:“没娘子你的手重……”
杏花噗地打了下钱眼,可突然接着给他揉了揉,钱眼脸上笑得开花儿,“娘子心疼了?你知道我有盖世奇功,周身真气护着,打一下就跟挠痒痒似的,娘子多打打没事儿……”
杏花呸了声,又扭脸不理钱眼了。钱眼收了笑容,再看我,说道:“我们还没往城外走,好几拨人就闻讯赶来,对国舅说赶快先杀了他,以绝后患。你爹昨天告诉我该点出让元帅担这个杀人的名头,国舅好有个进退。你知道人家倔脾气起来的劲儿,脸子那么冷,闭着个眼,根本没法指望他能说一个字!我只好在旁边不停嘴儿地说风凉话,国舅犹豫再三,才没对人家下手,可差点让人把我砍了!”他哭腔对着杏花:“娘子,我险些回不来了!”
杏花不回头,钱眼叹气说:“娘子不在乎我。”
我喃喃说道:“钱眼,多亏你。”钱眼又事态严重地对我说:“我们在城中那段时间是最险的时候,我不能动手,就无法完全保护人家。他们往城外去,我扶着他走,他们嫌他慢,可又不让他骑马,就把他双手绑起来拖在马后,才几步他就昏过去了,跌倒在地,被马拖着走。他们好几个人扯着我,不让我去扶他,说要把他拖得皮开肉绽。我求爷爷告奶奶地说尽了好话都不行,李伯那边拔了剑,我爹也示意要动手,我最后装哭着说他这么单薄,拖个片刻肯定死。快死了的好,省得受苦。国舅听了就让人把他解了,说不能便宜了他。我才背着他出城……”
我方才憋的气都没了,难受得含了眼泪,杏花咬着牙回身看钱眼,弄不清该怎么办,钱眼一撇嘴,“我不能露出武功,背着他一步步地走,累得我够呛!娘子回家给我好好揉揉脚……”
杏花说道:“我把它们跺了!做红烧猪蹄!”
钱眼嗷嗷叫起来:“好疼好疼啊!娘子饶命……”然后扭脸安慰就要哭的我说:“知音,后面就好了。到了郊外,王准他们来了,说要见人家,一语不和就动了手,打得解气,我看着手都痒痒。国舅上百人拦不住他们十几个。国舅以为是冲着他去的,所有的亲信都围着国舅撤到了一边。王准他们到了我们跟前,说是应了你的吩咐,又给人家披衣服,又给我们送热茶的,毕恭毕敬,没见过王准那么殷勤过!后来他们听了人家的话离开了,国舅才没回城。看着大军的人往这边来了,国舅让人绑我们,那些人拿我们出气,王准他们看不过去,就在旁边拔刀动剑的,还说日后他们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那些碰了我们的人。人家一个劲儿摇头,我爹李伯他们也去劝阻,才没又打起来。国舅这边的人不敢动了,可还说等会儿大军的人到了,别让王准他们跑了,但来的就是那个郭监军,我的老朋友!”
杏花哼道:“怎么成了你老朋友,才见了几面?!”
钱眼啧了一声,“我们给他筹了多少银子!不是朋友,他能让我们与他并肩入城?”钱眼又盯着我,小声说:“人家骑马颠回来,再到朝上也不敢松劲儿。我给他渡了多少次真气,看人家挺着见到你了,我才放下心,算没失了我的保证。可人家跟你还没说几句,你就把人家气晕了!你说你,比国舅都厉害呀!”
我的泪就在眼眶处,马上要掉下来了,用力抱住了审言。钱眼得意地坏笑了,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转头对杏花说:“娘子和我一起骑骑马?”
杏花没理他,可扭身下了车。钱眼边往外挪身子边说:“知音,我要出去管教一下我那无法无天的娘子,你好自为之吧!”
我忍着泪说:“钱眼,谢谢你。”
钱眼回头贼笑,眼睛发亮:“不用谢,知音,我跟你说,我可得了天大的好处!在朝上,刚和皇上一照面儿,他就要升我的官儿,我不想当官,就向他要宝物,他一点儿没跟我讨价还价就答应了!当皇上就是大方!我们再回朝,皇上真的像你爹说的,许人家三公之首位,是你爹当初的位置,人家说身体不好,没法干!皇上要表彰他忠君报国之举,问他有何所需,人家说我对他有救命之恩,请皇上重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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