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
钱眼似乎事态严重地说:“虽然我实在想去,但我还没干完手上这档子事。现在的东家给我十分优厚的报酬,不知你府……”
我一摆手,“别来这套,我们家没那么多钱。你帮我哥去买卖药材,收讨钱帐。按所得利润抽成儿,一成可行?”现代社会中帮人追讨欠款就是索取百分之十到三十的手续费用。
钱眼貌似惆怅了一会儿,吃了口馒头,显得异常痛苦地说:“你真是我的克星啊!也罢!为了帮你这个忙,我只好忍让些!”我心中暗喜,居然让我争得了最低价,简直太阳西升……
李伯道:“小姐,这样的抽成实在太大方……”
钱眼一瞪眼:“嘿嘿嘿!小姐说的能错吗?!你在这里瞎指使什么?!”
我悲哀地看着李伯说:“看来我让他占了便宜。”我就知道我一般会吃亏。
钱眼得意:“那自然!我是谁?!天字第一的占便宜大师!你也该让我得一次手。”
杏花不平地说:“小姐得手什么都没得到,你得手就是多了银子。你得多些出银子才能和我们一起走!”
钱眼马上肃穆了,“别!我觉得我出的银子已经足够了,如果我出面讨价还价,我们再吃得简单些……”很快地吃完了他手中的馒头。
杏花生气了:“还要简单?!小姐本来就吃得不多!你这个小气鬼!你看你吃的最多!”
我往桌子上一看,钱眼把桌子中间的几个馒头都吃了,他刚把谢审言面前的馒头拿在了自己手里。我说道:“钱眼,你说实话,昨天晚上是不是没吃晚饭?”忽然想起谢审言也没吃,可今天早上还吃得这么少。
杏花接道:“你真没羞!知道要和我们吃饭就先饿肚子!怎么拿谢公子的馒头吃?”
钱眼忙说道:“这不正好?不能浪费吃的!他不像要吃的样子。我这是在帮他吃!”他说完几口大声喝干了自己的粥,扭头对谢审言道:“你不该剩下这半碗粥!”我正等着看谢审言不理钱眼,钱眼碰一鼻子灰的样子,却见谢审言微向前倾身,重拿起了勺,慢慢地把那半碗粥吃了下去。
杏花惊讶地和我对视,李伯也扭脸看了我一眼。我感到舒服了,看来他不是因为我在才不吃饭。一转眼,见钱眼死盯着我面前的小半碗剩粥,我笑道:“怎么?你想喝?”
杏花笑了,钱眼瞪了她一眼,不说话地看着我。我叹道:“你是跟我学的。”说完我三勺两勺把剩下的凉粥送到了口中。吃完了,竟觉得还有些饿。
我们收拾东西去到外面,李伯他们都在等着。还是李伯为我牵着马。我对着马乞求地说:“转转啊!帮帮忙吧!”马出了下气,钱眼大笑。
可能是转转听了我的话,可能是李伯紧紧骑在我身边,当我又接过缰绳后,转转居然没有乱跑。我拉着缰绳,骑得很慢,但至少是我自己在骑,不是被人拉着跑。我十分得意,喊道:“杏花!看看我骑得好不好?”
杏花笑着说:“小姐骑得太好了!”
钱眼说:“这世上有这么免费说好话的吗?没有!她是你的丫鬟,自然说好。”
我又叫:“钱眼!我骑得好不好?”
他迟疑了好久,终于低声说:“算好吧!”
杏花冷笑:“这还没拿到差事呢就说上好话了,比我拿了钱才说还差!”
我笑道:“杏花,你快出师了!”马突然一大动,我尖叫了一声,李伯一把抓了缰绳,大家都纷纷笑起来,当然,除了那个哑人,只咳个不停。
私语
我没像李伯说的一两天学会骑马,可四五天后能自己骑了。虽然技术不高,但让马慢慢地跑直线还是可以的。万一转转又圈着跑(它还是贼心不死地总这样干),我也能把它扯回来了。转转因此得了忧郁症,眼睛常含泪水。
我们不急着赶路,遇到下雨刮风,就在店中歇息。看到风景,就去游览一番。
既然我能和李伯谢审言继续走,我就有机会还谢审言的人情。其实还个人情很简单,不过是一句话:对人好。怎么对人好?一个词:投其所好。说白了,就是他喜欢什么就给他什么,他不喜欢的就别给他。
大家都知道这点,可做起来很难。原因就是大家都很骄傲,觉得对别人好点就是跌了份儿,万一人家不待见,自己的脸就没了。我是个自认为没有什么能力的人,从来坦白我的软弱和胆小。所以我该没什么可骄傲的。况且,我又欠了人家的情没法明着还,对人家好也是偷偷摸摸的,大概不会丢脸。
谢审言不说话,要想投他的所好,我只好利用我们每天凑在一起的三顿饭时间对他进行观察。在饭间,我用余光瞄着他吃什么菜,结果发现他只动他面前的菜,根本不往别处伸筷子。我只好运用“尝试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原则。每次李伯都让我先点菜,我就点不同口味或品种的菜,然后看他对他面前的菜吃多少。我暗暗掐指计算他下了几次筷子,如果是三次以下,那个菜就是他不喜欢吃的,如果是七次以上,那就是他喜欢吃的。
很快我就发现了他的口味。他喜欢吃极为清淡的东西,稍微咸点儿他都不怎么吃。辣的是更不会碰。我想该是因为他咳嗽,受不了刺激。他喜欢吃鱼,爱吃鱼脑袋后面的那块肉,一下筷子就是那里,然后是鱼腮边的那块。还吃几口鸡,但不吃猪肉和牛肉。他喜欢吃清煮过的笋片丝瓜之流的蔬菜。还有,他喜欢喝清得能看得见底儿的汤。他喜欢吃好米饭,糙米饭他只吃半碗。他不爱吃馒头之类的东西,坚决不沾面条。我注意到他爱喝浅色的新茶,那些浓黑的茶,上面飘着茶叶杆儿的,他只喝一两口润一下嘴唇。
话说他的口味和我还真不一样。我喜欢吃烧得带点作料颜色的菜,见到本色的菜就觉得没味儿。我喜欢酸辣汤打卤面红烧肉之类的东西,喝那苦得涩口的茶水。大概是因为多了油腻,得用茶刮刮肠子。真不是贵族出身的人哪。
但为了还人情,我就得牺牲一下自己的爱好,每次只点谢审言喜欢吃的东西,等菜和汤上来,我看着实在懒得动,但为了掩饰一下,还得吃几口,接着就去吃别人点的东西。
于是每天的这三顿饭就成了我的智力游戏。总要揣摩怎么把给他的菜不动声色地推到他的面前,再贼惦记似地计算他吃了多少。我对我的这种病态爱好归结为“没事干”闲出来的毛病。
斗智斗勇地还谢审言的人情还包括给他提供精神娱乐:我和钱眼杏花白天在马上说说笑笑,晚上在桌旁打打闹闹,尽量说些快乐有趣的话,把自己弄得像个说相声的,希望谢审言听了心里高兴些。李伯有时插上几句话,笑上一阵。谢审言只是在旁边,戴着斗笠,从不出声。
离府前的在我心头缠绕不去的感伤渐渐淡了,我有时会突然发现我一整天都没有想我以前那位,因为满脑子在想着谢审言吃够了没有,怎么把钱眼这个老想反攻倒算的人再说倒一次,费劲儿地回想以前知道的那些笑话的影子,再胡编乱造地给补全了,讲出来让大家都笑笑……
我感到越来越轻松,看来人是应该做好事,惠人与否现在还不知道,但惠己已经达到了,雷锋叔叔一定是个快乐的人。
这天,我们错过了城镇。看着天黑下来了,四野无人,只好找了个小坡。周围有几棵树木,大家下了马,拴好了,说就在这里过夜。这是我们第一次露宿野外。
李伯说他们几个去拾柴火,我和杏花在马旁边准备吃的。我们把水袋和干粮拿出来,薄被叠放在地上,看着忙活得差不多了,我和杏花坐了,等着他们别人回来。
我想起哥哥说过谢审言的丸药到半月就用完了,随口说:“我们到下个城镇时,要去让谢公子再看下郎中,还要给他配丸药。”
杏花笑起来,我回过神说:“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杏花说:“小姐十分关心谢公子啊。”
我无语了,杏花又来撮合了。果然,她嘻嘻笑着说:“小姐干吗总点自己不喜欢吃的菜呀?”
我大惊,“杏花!你怎么看出来的?我那么明显吗?!”
杏花忙说道:“不明显,一点都不明显。我是因为知道小姐喜欢吃什么才注意到的。”
我问道:“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杏花点头:“是啊,小姐在府里一个多月了,我当然知道。”
我忽然非常感动,有点想哭。我偷偷地观察谢审言的口味是为了还他的人情,可杏花早就这么干了,不是因为我有恩于她,是因为她想对我好。我才注意到,我根本不知道杏花喜欢吃什么。她的善良才是真的善良,不是为了回报什么,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我对着杏花说:“杏花,当我的妹妹吧。我在那边就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来了,有了个哥哥,但是没有姐妹。”
杏花忙摇手:“不行,小姐!”
我苦了脸,“当然,我这个姐姐十分无能,根本没法为你做什么,天天还让你照料,你要是看不起我,也是应当的。”
杏花快哭了,“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马上换了笑脸:“那就认了我这个姐姐了?”
杏花说道:“小姐!奴婢不敢……”
我皱了眉:“杏花,我对你可否有不敬之处?我可曾对你指使怒骂?”
杏花摇头:“从没有过呀。”
我睁大两眼问道:“那你为何自称奴婢?是说我这么待你了?”
杏花忙说:“不是,我就是奴婢呀!”
我说:“就为了这个不认我当姐姐吗?那容易,我不让你是奴婢不就得了。”
这回杏花皱眉了:“可我觉得,我不能当小姐的妹妹,我配不上。”
我叹道:“杏花,人与人之间,真近了,就是讲个情意,别的都没用。你有情意,就配得上,我对你的情意不深,我就配不上你。所以,咱们成了姊妹,我可是赚了呢。”
杏花停了一会儿,问道:“小姐又想以前了?”
我猛醒过来:“杏花,就这么定了,你是我的妹妹了!来,叫我声姐姐!”
杏花慌忙说道:“小姐……”
我打断她:“杏花,跟你说说我们那里的风俗。小姐是对妓女的一种称呼。人们说去‘找小姐’,就是去嫖娼。还有,小姐也是餐馆里,对女的店小二的一种称呼。”我说着打了个半响不响的响指,拿着腔调说:“小姐,过来,把我这脏盘子换一下。小姐,给我添点茶。小姐,拿个巾子,快点呀!”
杏花吓得张了嘴,“真的?”
我点头说:“当然!所以我们那里,小姐等于丫鬟,姐姐妹妹才是好称呼。杏花,叫姐姐吧。”我觉得我是在勾引她似的。
杏花迟疑着,我再催促,“你小声叫,就一声,我就高兴了。”
杏花低声说:“我就是觉得不该呀。”
我问道:“杏花,你会武功,会不会和我打架?”
杏花急忙摇头:“绝对不会!小姐,我不敢……”
我嘿嘿笑了,“那我就敢了!”说着就去挠她的胳肢窝,杏花嘎嘎笑得仰倒在地上,我一边笑着乱挠她一边说:“叫姐姐!快叫!叫姐姐!”这种女孩子之间的打闹千古不变,单调平庸但十分有效。越是年轻的女孩子越怕痒痒,一般来讲,少女是受不了按摩的。生理上来解释是因为青春的身体十分敏感,还没有习惯……别黄色了!另一方面,胳肢窝只对女孩子有用,人年纪大了,就迟钝了。如果两个中年妇女干这事……
杏花笑得抱成一团,泪流,终于断续地说:“姐姐……饶了我吧!”
我停了手,也笑得手软,杏花坐起来,喘了半天气,我笑着说:“妹妹,以后我说叫姐姐时就得叫,不然姐姐我别的不会,胳肢你还行。”
杏花低头说:“小姐,我……”
我知道她要说番感恩戴德的话,忙打断她:“杏花,我给你讲个小姐的故事。我们那里,在餐馆点了菜以后,女店小二,就是小姐,要把你点的菜报一遍,让你听听对不对,就像你们这里报花名。我们有一次去了南方一个偏远的小镇,一大桌子的人,点了菜以后,一位公子就说:‘小姐,给我们报一下。’那个小姑娘当场呆在那里,我们等了半天,点菜的那位公子急了,说:‘小姐,我们点了十几个菜,别懒,怎么也得报一下!’那位小姑娘害羞地说:‘我不是小姐。’我们的那位公子说:‘那又怎么了?那也得报啊!等这么半天了,快点报!’小姑娘说:‘你们这么多人,我怎么抱呀?能不能只抱女的?’”
杏花咯咯地笑了,我笑着说:“你看,小姐可不是好当的。”
杏花笑过了,看着我说:“小姐这么好的人,谢公子也是好人,让大公子给他治伤……”
我轻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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