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
李伯回来坐下,拿起干粮,说道:“原来的夫人该就像小姐的娘,心好,对人也好。”他说完,脸上闪过一丝伤感。
我忙说:“爹和哥哥也都很好,我是个十分幸运的人,大概是上天可怜我无能软弱,总让我到好人中间,不然,我大概活不下去的。”
钱眼一边吃一边说:“知音,你这么使劲贬自己,人家听了会难受的。”
我吓得瞥了谢审言一眼,低声道:“别乱说!不许总扯上人家!”
钱眼笑着,“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想被扯上?”
我不说话了,低头吃东西,钱眼笑着对李伯说:“李伯,你发现没有,我能说最后一句话了。”李伯笑了,我抬头看他,李伯咳了一下。
一声大雷,暴雨倾泻,四外一片水声。室中光线暗下来,气息清新。大家吃着饭,我见谢审言吃得差不多了,就又往他面前的手帕上放了一小块饼,对他低声说:“你如果不想吃也没关系。”那边钱眼立刻说:“对对,我会吃的,不吃没关系!”
杏花生气:“多嘴!”
谢审言最后还是拿起了那块饼,他吃得很慢,几乎是一口饼一口茶地送了下去。我有些不好意思,暗地里提醒自己,下回别这么强迫他了。可又想,他这么瘦,多吃点儿也好。
我拿起桌子上的手绢放回袖子里,杏花给大家上了茶。我手捂着热的茶杯,听着屋外面的雨声,转脸看向谢审言,他正对着我。我看着他的面纱好久,他对着我点了下头。我笑了,感到透贯了身心的快乐,竟然想流泪。
那一刻,我明白我不知何时已经喜欢上了他。也许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敬佩他,感慨那么多的折磨都没有夺去这个人的坚强。即使他浑身血污地躺在那里,遍体是鞭打烙烫和被凌辱的印记,我却牢记了他紧蹙眉头的隐忍和咬定牙关的沉默。也许是因为我感动他为我起身摇头、为我拉住了马缰的善良,也许是他那挺拔的白衣背影,让我心动莫名……也许理智的分析永远也找不出感情的规律,预想不到的了悟,带着欢喜,突然充满了我的认知:原来我对他的好,根本不是还他的人情那么简单,原来我的心,并没有死去……
扑哧一声笑从桌对面传过来,我转脸,杏花忙低了头,李伯似笑非笑地样子。
钱眼贼笑着轻轻摇头说:“你那时说我什么话?什么至少要先含蓄委婉一段时间之类的,还记得吗?”我咬着嘴唇狠盯他。钱眼一笑:“目光是杀不死我的,李伯,娘子,你们小姐刚才什么样?”
李伯笑道:“小姐乃十分忘情之状。”
杏花勉强抬头,忍着笑说:“小姐,你的眼睛都亮了!”
我马上双手盖了脸说道:“没有!你们都看错了!”大家笑得更欢乐了。
钱眼叹息道:“知音,今天人家换了件衣服,你就那么看人家。你是不是只贪图人家的长相了?人家容貌出众,众所周知……”
我大窘:“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钱眼,我连人家眼睛都没见过,现在也快忘记人家长什么样子了。”
钱眼眯眼笑道:“知音,那你这时候眼睛就直了,日后真见了人家眼睛可怎么办?还不流口水?”
我一笑,“日后再说日后的,反正人家且不理我呢!来日方长。”
钱眼哈哈坏笑:“又激人家!知道人家恨不能听你每个字,还说人家不理你。”
我真咬起牙来:“你这么说,不是那么回事的话,人家生气了怎么办?!”
钱眼诡笑:“我跟你说,就是这么回事。你不信,干吗不问问人家气不气?”
我堂皇地说:“我不敢,人家要是真生气了,我宁可不知道。”
钱眼更笑:“你胆小成这样!人家比你胆大多了。不信,我替你问问,看他是不是敢说喜欢你……”
我大惊道:“别问!”
钱眼说:“偏问!谢公子……”
我叫道:“不许问!
杏花他们大笑,钱眼一白眼睛说:“谢公子……”
我说:“你敢问,我跟你急!”
钱眼继续:“我实在憋不住得问问你……”
我哭道:“我再也不认识你了!”
钱眼:“你喜欢不喜欢……〃
我捂了脸:“李伯!杀了我吧!”
钱眼:“……喝这个茶水?”
我愣了,放下手,看向谢审言,他停了会儿,轻点了下头,大家哄堂大笑。我也大松了口气,知道他没生气。
……
我们说笑了好久,喝了很多茶,看时间应是过了一个时辰左右。
又一声雷响,听着似远远地去了,雨渐停了。谢审言突然轻咳了一下,我吓一跳,他已经好了呀。我转头看他,见他正对着李伯,向着门口轻偏了下头。李伯微侧头看向门口,笑容尽失,眼光变寒。我转头,见那早上所见的三个平民装束的人刚进了门,一身淋湿,看着我们。
李伯一下子站了起来,说了声:“小姐,该走了!”杏花起身抓了我的胳膊把我拉起。谢审言站在我的另一边,李伯开路,钱眼跟在我后面,大家向门口走去。
那三个人在门口站成了一排,挡住了出口。李伯快走到他们面前时突然动作,几拳几掌,让我眼花缭乱,那三人避让开来。李伯抢到了门边,我被杏花扯着出了门,动作中谢审言白色的身影一直护在我身侧,我觉得很安心。
出来后,只觉眼前人影乱晃,我手足无措,糊里糊涂地就被杏花推上了马。上了马,身后又是一阵打斗声,我刚骑出几步,李伯已骑马跟上,一手抓住了我的马缰,扯着我的马就飞奔起来。
雨后清翠的景色在我眼前旋转不停,成了个螺陀的画面,我赶快闭上了眼睛。模糊中听见后面急促的马蹄声,李伯的急促的话语:“快,快点!”慢慢地后面纷杂的马蹄声环绕过来。李伯说了声:“不好!”我们转了个方向跑去。
我双手抓着马鬃,不睁眼,感到雨后滴着水的风从我面颊上掠过,留下了一层合着大地清新气息的湿意。
跳崖
渐渐地听着前方一阵阵水涛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跟前,马停了下来,我睁开了眼。只见我们正停在一处高坡上,前面应是条河流,我们离岸边只半丈之距,可看不见河水。
李伯在我面前,杏花和钱眼一边一个,我转头,谢审言在我后面。嘈杂的马蹄声就在眼前了,李伯等人纷纷调转了马头,我也勒马回身,对着围过来的二十多骑人。
他们半圆地围住了我们不临水的三面,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人,长长的脸,脸上皱纹深刻。他现在正恶狠狠地看着我,我被他深深的恨意吓得一哆嗦。那三个平民模样的人夹在人中,其他的人有和尚有农人,但大多劲装短衣。每个人手中都持着刀剑等武器。
那个为首的人看着我,开口道:“你还想逃吗?”
我看着他,几乎想说,是呀,因为你太吓人了。
他接着说:“可知你为何将丧命于此?”
我脑中话语出现,脱口说道:“是因为你的弟弟?”
李伯叫道:“小姐,不可多言!”
那个长脸的人凶狠地笑起来:“你还记得我的弟弟!”
我皱眉道:“我不记得,我只是知道……”
那人打断我说:“你知道就好!你这狠毒的女子!真该千刀万剐了你!”
李伯喝了一声:“住口!我家小姐为人善良……”
那人怒喝道:“你这无耻的走狗!你难道也忘了?!一年前,这女子路经百里之外的徽城,我那幼弟年方十六岁,喜爱上她的容貌,到了她跟前与她答言。这女子对我的幼弟恶言恶语,百般羞辱。我那幼弟不舍她,依然随她前后,这女子自恃武功,竟对我幼弟大打出手,打得我幼弟口吐鲜血不说,她竟然,使那阴毒招数,伤我幼弟……”他气得说不下去,我知道他在讲什么,想起谢审言的遭遇,一时心虚气短,低了头。
耳听那人接着说道:“我那幼弟回家,不能忍此羞辱,当夜寻了短见!”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我幼弟从小由我祖母亲手抚养,我祖母见他死去,一日之内,痛哭身亡!我幼弟自小定下亲事,那位女子对我的幼弟甚是痴情,听他亡故,投缳自尽,说不让我幼弟独自前行。我母亲哭得双目失明,我父亲为此卧病不起!你一人犯下三人血案,你是不是该被碎尸万段?!”
众人一片愤声。灵异之感充满了我的脑海,平生第一次,我得到了一位离去者的信息!那位少年在帮助我!我激动感慨,含泪抬眼看着长脸的汉子说道:“你的幼弟喜欢放风筝,他曾与你一同在山坡上放起过一只大红的风筝。他说他十分抱憾。他不该那样离去,他当时只想到了自己的苦,没想到会让别人那么伤心,给大家留下了终生的痛意。他说此生他没能学会勇敢面对,下一世一样的情形会再出现,他一定会再次努力,不能这样轻易放弃……”
那长脸的人骂道:“你闭嘴!你当然知道,他曾对你讲过他的事情。你恶毒无耻,现在还要胡言乱语,侮辱死者!我们知道你身边的这人武艺高强,早联合了各路名家。今日终于找到了你!天降大雨,阻你不行,让我们得以召集众人,终于围住了你。这是上天看不过去你的恶行,让你今日死在我们手里!”
杏花哭着说:“我们小姐不是那个人,你错了。她说的话你难道听不见?”杏花对着我说:“小姐,你再告诉他一些他的事情。”
我叹道:“他的心被仇恨蒙住了,我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只会以为我在讨饶。”
那人恶笑起来:“你以为讨饶就能逃得性命?你若把你自己交给我们,让我们都高兴一番,你能活下来,我就放你一条活命!”
几乎是同时,李伯,谢审言,杏花都一下拔出了剑。谢审言的剑在明显颤抖。钱眼斜了一下肩,拿下了他背上的粗大算盘,从框间抽出了一支窄刃的短剑。杏花咦了一声,钱眼贼笑道:“没见过我的武器?看着小巧,可很和手。我替人讨账近五载,多少人想要了我的命就不用给钱了。我虽跑得飞快,可也被逼着打了不少架。娘子别怕,我特厉害,输过就不会在这里了。”我们都知道他有惊人武功,他这么说出来,是不是有威胁那些人的用意?
那人冷笑道:“她为恶在先,理当受死。我们今日绝不会放过她。你们不过两三个人,若是不自量力,协助恶人,就理当都死在此地!”
我低头拉着马退了几步,谢审言趋马挡到了我的马前。看着他在我面前粗布白衣的背影,我心中一阵痛楚。
这一路行来,大家都对我很好。我除了长得是那个小姐,与他们原来根本没有关系。某种意义上,我欠了同行的每个人:杏花对我的照顾,李伯对我的保卫,钱眼与我的谈笑,谢审言对我的接受,都给了我快乐。我不会武功,马都骑不快,今天如果动了手,就是李伯钱眼的武艺以少胜多,让我们能冲出去,也一定会有一番血斗。杏花的武艺并不强,谢审言出身贵族,是个书生,说是文武双全,看他握剑手抖,也不见得有超人的武功。如果我们有谁受了伤或送了命,那都是我的责任。而对方也是受害的人,他们前来复仇,也是情有可原。我只是倒霉,继承了那个小姐的身体。但如果我也让他们有了伤亡,正义没有得到伸张还雪上加霜,我和那个小姐就没有两样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我的奶奶,什么是不能“欠了别人”。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我凭什么要让别人为我去死?何况是我喜欢的人?就是我因此活了下去,日后我也一辈子无法释然。我暗叹了一下,如果逃出的路注定要洒满鲜血,我宁可不走。
我猛地跳下了马,几步就跑到了河岸边缘。发现这河岸高出水面有十来米,实际上是一处悬崖。悬崖下河水滔滔,翻着浪花疾流而去。我心中一喜,看来命运早已为我安排了今天,这崖岸比十米跳台也没高多少,我不见得就没有了活命的机会。如果这是个二十几米的悬崖,我跳下去,不仅会被拍成猪头,也许会被拍成柿饼。如果他们把我们逼到了山崖,下面是石头,我大概跳都不敢跳,可我对水一向有亲近感,必是我命不该绝。
我脚踩在石崖边,转身看着前面的人们,不紧张了。那长脸盯着我看,李伯回身一看,叫了声“小姐”,飞身下马,要跑过来。杏花也喊了声,他们都纷纷下马,围着的人趋马前进了几步。我忙抬手止住李伯他们,喊道:“别过来,让我说几句话!”钱眼看着我骂道:“你又要说话!又要干傻事!我们也许能杀出去!”
我忙摆手说:“别杀!不能伤害他们!他们是来报不平的,咱们现在是坏人哪。”大家都停了脚步。
钱眼气道:“你这个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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