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
不认识我了,我在郊外饭馆与小姐初会,在庙门旁接过小姐的斗篷。”我忙又下拜,口中说道:“请刘公公原谅我的无礼。”我起来对丽娘笑着说:“不必担心,我此去,是见一个朋友。”丽娘明白了,起身对那刘公公行礼道:“请刘公公多加照看小姐。”刘公公笑着答道:“自然有人照看。”
会友
我的心情极为平静,只让李伯骑马与我的马车同行。再见到那高大的宫墙时,我不禁感触万千。从上次来到这里,到今天重游旧地,我已经越过了生死之墙,见识过了永恒。我知道了在一生之外,有着真正的无限。此生中的起伏,就成了可以承受的旋律。
那段时间的焦灼和忧虑只给了我灾难的预感,没有让我感到任何希望。可实际上,我死去又回来了,我的异感虽证实了我的灾祸,可并没有看透我的选择。自从回来,我非常确定,我的异感比以前更强烈,可我依然看不清我自己和我爱的人的命运。这是我此生所余唯一的牵挂之处,却偏是我最不能明了的神秘之所。
我下了马车,上了宫中的车辇,一路安详自若。车辇把我送到一处偏殿外停下,我轻步走入门中,看见那个九五之尊,一身淡金色便装,坐在床上的茶几边。我对他一笑,突然感到这是我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头一次对他毫无恐惧之感,真的觉得他只是个友人。
我没有行礼,径直走到他侧前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微笑着对着他,等他先说第一句话。
他看我的目光像是能把我洞穿。看了我一会儿,他开口说道:“再见欢语,实属不易。”
话语虽是平静,可我却莫名一阵感动,觉察到他今天想见我就是为了看看我的样子,其中还经过了好一番犹疑。想起了他在朝堂上听我死去时说的那个“快”字和他日日差人的探望,我竟然脱口而出道:“我好了,谢谢你的关照。”
他听了我的话,眼睛马上移开,转脸看向身边茶几上的茶杯,伸手端起茶杯。
我想他一定把我的话当成了客套话。我家风雨飘摇,是因他想要我爹的命,可我怎么也没有憎恨这个曾与我谈笑的人。也许因为我们一直伪装是朋友,结果我心里多少也信以为真了。
我叹气一笑说:“你听这种话听多了,不会信。”一下子,想起那时谢审言也这么说过我,不禁又笑,心中甜蜜。我过去听了太多谎言,谢审言明白我……
他手端着茶杯,重看向我,慢慢说道:“自然会信。欢语此次,又要说些什么有趣的言语?”
我有点嬉皮笑脸地问:“你想听什么?”
他几乎是一笑说:“你曾说我只关心国家大事。”
我点头笑道:“事实如此嘛。”说着,一缕灵思飘然而过,无形的风,撩起了未来的帷帐的一角,只一个瞬息,我窥到了一系列宏伟的画面。这是自我归来后,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么强烈的异感,如此清晰灵动,也许我日后真的能成一个职业算命的了,我更笑起来。
他看着我,我忙说:“我何其幸运,生在了这个时代。现今的皇上伟略雄才,是不世出的一代明君。他的治下有千载难逢的昌容盛世,人民富足,社会繁华,国家强大,四围战火平息,众国纷纷来朝。他缔造的和平持续了三百年。多少史书将称颂他的丰功,把他与秦皇汉武相提并论。”
他的目光亮如火炬,难掩王者之风。他死盯着我,不开口。我苦笑了:“我知道我这么告诉了他,他肯定觉得我在溜须拍马,说好话讨人的欢心。”我咬着嘴唇想了一下,说道:“他那时想的西方之役,若是今秋实施,将大获全胜。得胜之时,也许他能记起我今天说的话。”
他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然说道:“既然常人都不知天命,可见,窥得天机,有违天意。”
我眯了眼睛沉思着说:“是啊,我的异感本不是随叫随到,为什么,会因人随缘,有所悟所感……”我想了想,又看了他说:“我看不到许多事情,因为上天没有让我看到那些。那么我看到的,肯定是上天允许我看到的了,我也许是个泄露了天机的人,可实际上,我不可能违背天意!人们怎知我不是命运安排的给他们传信的人?怎知这不是天意让他们得知了他们的天命?”
他端着杯子沉吟良久,又说道:“预知天命,有弊无利。若知前途必败,令人沮丧,败得更快。若知前途必胜,令人懈怠,说不定所传天命有差,反胜为败了。”
我仔细想着他的话,说道:“知天命者,胜者自胜,败者自败,都在于人对天命的态度。”
他放下茶杯哦了一声,说道:“这又是何讲?”
我对着他说道:“我想起了一段真实的历史,一位阿拉伯,异国的,将军,他少年时从一位先知那里得到了他会如何在青年时死去的预言。别人也许颓废,可他却异常振作。在每一次战役中,这位将军都冲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史书说,多少次,箭下如雨,但在战马上狂奔杀入敌军的将军却从没有过任何迟疑。而神奇的是,他每每毫发无损。他屡战屡胜,无人可挡。人们称赞他的勇气时,他只说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命尚不该绝。后来,这位将军真的如先知所言那样死去,但他已毫无所憾。他原来就是个胜者,知道了天命,只让他更加勇敢。这大概就是知天乐命的真意,顺从但驾驭着自己的命运,无论世间结果,坚持自己的选择过一生。”
他的面容变得非常肃穆,我微笑着说道:“那位伟大的君王,如果知道了他的天命,知道了他的未来无比辉煌,他的前程长远坦荡,他是不是会更加信达豪迈,知人善任,襟怀宽广?他是不是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猜忌怀疑?不束手束脚,犹疑不前?(别太费心思整人!)其实他心中早存了胜算,知不知天命,只是会不会让他如虎添翼罢了。”
他看了我许久,我不敢移动眼睛,怕他以为我在说谎。他终于慢慢地说道:“世间无十全十美之事,这位君王有何所憾?”
我咬唇思索,怎么说?他一生将倍感孤独寂寞?他的亲人对他从无忠诚可言?……我审词酌句地说:“他胸怀天下,心系臣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与古往今来的圣明君主平肩而立。天命遂他所愿。其他的,儿女情长的,他也不在乎……”
他低下眼睛,看着手中的茶杯,不看我。停了一会儿,似乎自语地说:“欢语曾建议每年开次考场,选拔人才。太傅学识广博,又有治国经验,倒是可以担当筹划考试命题这方面的事情。”
我没露出喜悦,也没说话。爹终于安然退下,保全了性命!他想把爹留在身边,还是有监察之意,但爹从此不再纠缠在政事之中。
他放下茶杯,看着我说道:“谢审言就是那郊外同桌的戴笠之人吧?”
我的心狂跳起来,但只微笑了一下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还是看着我道:“他的策论,明显出自你的言谈。”
我忙道:“我所说都是零星片段,他自有他的智慧和系统。”
他的眼光变得深奥:“他也是你曾因妒疏远之人。”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我想谢谢他赐了玉笔,但又怕引他想起他曾要对我家下手。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道:“那日,他举止失常。有人说,他哭得你起死回生。”我点了点头。
他轻摇头说:“你们之间如此……按御医所言,他已经……你可是真的想嫁给一个……”
不知为何,我忽然感觉到谢审言的伤残实际上是好事,忙庄重地说道:“他救我醒转,我的命已经是他的了,自然要嫁给他。”
他看向门口,沉吟了片刻,出声道:“来人。”一个太监进来,他言道:“宣谢审言尚书来此。”
太监出去了,我笑着说:“我得走了,不然我扰了你的国家大事。”
他看着手边的茶杯说道:“日后,大概再不会如此与欢语相谈了。”
我叹了一口气:“我会一直记着你这位朋友的。”
他点了下头,说道:“欢语走好吧。”
我起身说道:“我告辞了。”两个人都没有说再见。我走向门,他突然出声道:“那真的是天命吗?”
我转身,他看着我的神情不再是个王者,而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我点头说:“万民之幸,青史传扬。今秋大捷之后,两年之内,西方平定。五年之内,国家初现富足。”他依然盯着我,我一笑说:“他从少年起就自信自己必成不世伟业,什么都不会阻挡他的作为的。知天命,不过让他集中精力,走些捷径而已。”说完我明白了他为什么曾要除去爹,不是他不喜欢爹,是他为日后自己权利的稳定做的考虑。如果他相信自己胜券在握,就会放过爹。
他看着我,眼神变化,重又成了君临天下的人,平淡地说道:“欢语的好言语,自会让人记着。”说完不再看我,侧了脸。我出了门。
停官
我走到廊下,才要跟随着那位刘姓太监走向车辇,见谢审言从回廊拐角处出现,跟在一个太监身后向门口走来。他一看见我就一直盯着我。他的朝服随着他的稳定的步履微微飘动,风姿洒脱,行止之中,又有种略带了寒意的肃然。
他到了我面前,虽无表情,但脸色惨白,嘴唇都似如清水,我忙向他眨眼一笑,表示一切都好。门边太监传道:“谢尚书到。”里面一声“进来”,谢审言临要进门,突然回身对刘公公说:“请公公等候,我与董小姐一同出宫。”他说完立刻进了门,刘公公面现迟疑,但还是没有再向前走动。
我心想人常说皇上与谢审言经常长谈,不知这次会多久。可还不到十来分钟,谢审言就出来了,他站在了我的身侧后。那个刘公公看了我们一眼,说了句:“随我来。”领着我们走向车辇。到车辇前,我先上去,车辇内十分窄小,是为一个人乘坐,但谢审言马上跟着我坐了进来,不容别人阻拦。我们挤在一起,他一坐下就双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指冰冷。
我们一路无语地到了宫门外,我下了车,谢审言随着我下来。我对着刘公公笑着道别,谢审言说了一句:“谢谢刘公公。”面色沉静。
回府途中,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我们依偎在一起,脸贴着脸,手拉着手,好长时间不说话。最后,还是他低声问道:“你可知,太后,就在附近?”难怪他吓成那个样子,还坚持送我出来。我摇头,也低声说:“我没觉得害怕,该没有事。”况且,这次皇上也不会让我出事,但我没这么说。我仔细想着我与皇上的话,还好,没说到任何关于太后的坏话。我根本没想起她来!
我抬眼看着谢审言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和皇上的见面不会长?”他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我们今天已经见了面谈了话,自然不会长。”我心中起了疑惑,盯着他的瞳仁,他半合了眼睛,不经意似地说:“他让我去,只是为了,让我在他那里,看到你……”我的眼睛不禁睁大,嘴也开了。皇上这么做,是想表现一下他握着谢审言的死穴,日后谢审言必对他效忠无二……
谢审言忽然又抬了眼帘看着我的眼睛,微微一笑,眼里神光闪动,他悄声说:“别担心,快了。”我闭了嘴,想了一下,禁不住轻叹了一声。要想要挟别人,手中所握的人就要举足轻重。皇上向谢审言点明了他知道谢审言的软弱,可也等于明确地表示了他不会拆散我们两个人,否则,我就失去了作为牵掣谢审言砝码的重量。
我笑着对谢审言说:“你怎么如此敏锐?”他看着我低声说:“不这么,怎能看得清我这位心有玲珑的……”娘子?他垂了眼睛,说不出口。我笑着逗他:“不敢叫?”他不抬眼睛,说道:“你敢,我就敢。”夫君?我也没敢叫,但我把嘴唇凑到他的唇边说了一句:“可我敢……”他当然知道怎么来赢这场争论,让我说不下去……
车到了府外,我一下车,就知道不对,府外冷冷清清,没有人在等他。我看向他,问道:“你今天出了什么事?”他周围看了一眼,笑了一下,对我说:“你难道不喜欢?我有时间陪你了。”我压住了一口气。
我们进了府门,仆人就说快去大厅,老爷在等着。我们到了大厅,见何止爹和丽娘,哥哥他们,钱眼他们都在,一个个神情紧张。我忙把我与皇上的对话说了一遍,还有皇上让爹退下的安排,大家都松了口气,面色和缓了。
爹轻叹道:“若是皇上真成了有道明君,我也不负先皇嘱托,心中无愧了。”他扭脸对着谢审言问道:“你打算如何?”谢审言坐在我身边,看着面前的桌子,没说什么。我疑问地看向爹,爹看着谢审言摇头,又对着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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