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
老汉问道:“那林家女儿在丈夫死后,为何不投奔娘家?”
王准道:“以此可知他们真的是恩爱夫妻。她定是因丈夫被娘家人害死而不愿回娘家。”他叹息了一下。
老汉对钱眼说:“所以说,你们租了这宅子,没什么麻烦,林老爷是不会回来了。伤心之地啊。”
王准也说:“就是,他哪里敢回来,赵家还在找他呢。”
钱眼皱眉,“干吗不卖掉?”
那个老汉一侧脸,“小客官,一直在卖呀,没跟你说价钱?“
钱眼摇头,“我没问,我们没钱,只想租,可别人怎么不买?”
老汉说:“有些人看了,说地方太冷清,怕那种来劫人的事再发生一次。”
钱眼眼睛眯缝,看了审言,说道,“那么,咱们也别住这儿了。”
审言微叹道:“时间匆忙,如果合适,未尝不可。”
王准看着审言,说:“这位公子似有恙在身,可否让我为你算上一算?”
审言淡然回答:“多谢,不必。”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性子,对人虽然彬彬有礼,但的确是透着距离。
王准笑着说:“公子容貌俊秀非常,气质卓然不群,但性情如此没有通融,大概会应了人们所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俗语。犯在小人手里,大灾大难是免不了的……”
我知道他不喜审言的答话,就说坏话吓审言,可他怎么料到竟让他说中了呢。我不想让他说下去,忙道:“钱眼,给这位先生银两,算是我们请先生喝茶。”
钱眼哼了一声,放了些银子在王准面前,说:“兄弟,你说话可得注意点儿,如果不是这主儿性子好,你还能得了好去?说人家不通融,你自己不也一样没遮盖?”
王准一笑,抄了银子放在袖子里,“小兄弟,我还没说完呢。如果他遇上了这位夫人和你这样的贵人,可就会一生福泽深厚,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钱眼一边脸歪着,“兄弟,看来你是见了些世面的人,知道怎么看着钱说话。”
王准依然满面笑容,“如果再多点儿钱,我还可以说些避祸之道……”
审言又开口:“多谢,不必!”
王准笑着对审言说:“这位公子……”审言睁了眼睛,看着王准说:“福祸自在,我无意回避。多谢先生。”他眼中神光明澈,说完又闭上眼睛。我知道他昨天没睡好,现在困了,见我屈服给了银子,多少气不顺。
王准一愣,没了笑容,我怕他又说坏话,忙看向钱眼,钱眼把自己的茶端给王准,说道:“兄弟,见好就收吧。”
王准没接茶,对审言一拱手,“在下不知公子风采,得罪了。万望见谅!”
审言闭着眼睛点了下头。钱眼笑了,“怎么变了调调了?”
王准依然看着审言,说:“公子目光明亮无惧,神韵惊人,贵不可言。当名垂青史,位极上臣。公子请听我一言,入朝为官,我保你三年之内,名震天下。如果公子能有身边这样的贵人相助,就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钱眼哈哈大笑,问道,“你好会装,是不是看出了他是谁?”
王准冷哼,“我说这些话都没管你要银子!说出来,就是图个痛快。你不用这么说来侮辱我!不想给钱也没关系,日后功成名就之时,记得我王准的名字,佩服我有先见之明就行了。”
钱眼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微笑道:“谢谢王兄,借你吉言了。这里是些散碎银两……”
王准站起来,“我收了银子,就坏了我的方才的断语,以为我说了天大的话,就为赚这么点钱。你自己留着吧……”说完拿了布幡儿就要走,言言钻出了桌子,对审言说:“爹,我刚才数出了十条腿,还有两条,怎么办?”
审言半睁眼,轻声说:“十一,十二。”
王准看着言言,神色古怪,问道:“这位小公子贵庚啊?”
钱眼说道:“兄弟别费心了,这是这位公子的儿子,这位公子不爱让人算命,刚才你看见了。”
路那边来了辆马车,停在了宅院门前,钱眼说了声:“我去看看。”他在那边和一个人说了几句,又走过来说:“就是那管事的人,他醉得糊涂了。”
我们都起身,言言还是拉了我和审言的手,走过了街道,门前没了那个人的踪影,院门却吱吱呀呀地从里面开了,看来那个人是爬了墙进去的。那是个六十多岁的邋遢老头,离老远就闻到他浑身的酒味儿。钱眼拉着杏花领头进了门,我牵着言言,言言拉着审言,像一串虾米似地进了院门。
我觉得我进了植物园,树木蒿草密集,空气里香气馥郁。院中小径石板间的杂草高过膝盖。那个老头脚步踉跄地在前面引路,嘴里还含糊地哼着什么。
我们看了几处房舍,里面地上灰尘寸厚,房顶蛛网如挂毯。如果有家具,那样子看着和烂木头也差不多了。
中间果然有到另一个宅院的门,情形没什么两样。我们从邻院的院门出来,见那个王准拿了布幡儿正在我们进入的院门处等着,眼睛盯着门里。
钱眼大声咳了一下,王准看向这边,一脸笑着往我们这儿走。钱眼看着我说:“知音,有这么巧的事吗?”
我咬着嘴唇看审言,审言拉着言言的手,垂眼不语。
王准到了面前,笑着说:“我方才想了想这宅子的方位,乃前朱雀后玄武,互有依靠,为好运阳宅……”
钱眼笑,“那还出了那些事?”
王准一甩头,“人不同嘛!这位公子的福运宏大,必能镇得住这宅子。”
钱眼还是笑,“我呢,我住另一边,有没有事儿?”
王准使劲摇头,“不会有事,兄弟你后福无限,与这位公子搭档,十分稳当。”
钱眼看着我说:“这是让我们租这两所宅院呢。”
我皱眉,“爹他们的在哪里呢?”
钱眼说道:“离此一里多路,有个院子。你爹说要近些,可也不能太近了。”
那个酒醉的老头不耐烦了,“你们是要还是不要?说个没完!”
大家都看审言,审言点了下头,言言跳起来,“爹,什么时候搬家?里面可以藏猫猫,莲蕊姨肯定找不到我……”
那个老头闻声突然看言言,叫了声:“小公子!”过来就要抱言言,言言一下子闪到审言身后,钱眼挡在了审言身前。那个老头愣住,苦笑,“糊涂了,小公子死在我怀里的,多少年了……你们要怎么样?看着小公子的面子,我再让你们一成。”
钱眼笑了:“要了要了,现在就签约,我们明天派人来打扫。”
大家互相道别,王准又说了许多好话。我们上了车,回到屋中,杏花拉着言言去莲蕊那里,我们几个在屋里坐了。钱眼道:“回来的路上,有人一直地远远地跟着我们。那个王准应该是赵家的人。”
审言点头,我问:“林家都不在这里住了,干吗还要安个人?”
钱眼说:“怕是以为林家小姐把孩子的身世告诉了别人。到哪里去找林家?自然是这里。我敢肯定,在赵家的门前,也有林家的人。”
审言又点头,轻声说:“怎么能看出言言就是他们要找的孩子?”
钱眼说:“大概那王准见过言言父亲小时候的样子,可那个老醉鬼也说言言像林家的人。”
我点头说:“孩子是这样的,父母双方都说像自己。”
钱眼又说:“日后我讲出来那林家小姐是在哪里什么时候遇的害,才能真的清楚。可是言言身上没有任何证据,要说到认亲,只能凭我和你哥的一面之词。所以我们还是别赶着让他认,人们反而会怀疑。”
我摇头,“你听听他们之间折腾的,林家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活下来,赵家又是江湖上的,他们就是认了言言,言言也会在两家的恩怨中长大,还不如就和我们在一起,等他大些,让他再去认亲。”
钱眼沉思,“血浓于水,咱们不能阻挡血肉团聚。”
审言低声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让言言来决定。”
钱眼说:“他才四岁多吧,能决定什么?”
我说:“审言说的对,该让言言定。别小看了孩子,更何况言言是那么聪明的孩子。”
钱眼一叹,“你们两个对我一个!”他一拍膝盖起来,“知音,真的有天道这么回事吗?人山人海,怎么就会让我和你哥哥救了言言,再挑上了林家的宅子,把言言送回去?”
我说:“钱眼,你大概不敢相信,我们那里,多少分散了的骨肉,最后因为巧合,会意外见面。那种巧劲儿,比所有的故事都离奇。我觉得冥冥中,有让互相思念的亲人们团圆的力量。”
钱眼说:“那我就信了吧。”他说完,走到审言身后,把手放在审言的后背。审言只是闭了眼睛,没动。一会儿,钱眼抬了手,呼出口气,说道:“你今天走了这么多路,该多休息。”
审言不睁眼,问道:“怎么管上我了?”
钱眼怪笑着,走向门口,说:“知音牺牲了那么多,我要是把你累坏了,她非恨我不可。”
我咬牙,“你是招人恨!”
钱眼出了门,审言睁眼,看着我一边眉毛一动:“你牺牲很多吗?”
我悲叫,“审言,我牺牲惨重啊!”他抿了下嘴,眼睛里闪动着光芒,我捧头,叹道,“我又牺牲了一次!”
番外 6
午饭上来,审言勉力喝完了汤,只吃了一点饭,就累得躺在床上。我说去外面晒太阳,他只是蜷着不动,十分可怜的样子。我想是因为他上午乘车出行,又在两个院子走了半天。受伤后,他还没这么大动静过,难怪钱眼给他输气。我让人去找哥哥,自己坐在审言床边。
审言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萎靡不振。我在心里把哥哥骂得半死,想着该不该去抱审言,他都快成凋谢的花朵了。
外面哥哥轻轻的脚步,他低咳了一声,走了进来。我忙起身,刚要叫哥哥,他把手指放在嘴上。他到了床边,给审言号脉,放下手后,叹息道:“审言,我说你不要这么早就重理政事。”审言没动。哥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针盒,拿出了根银针,说:“你未曾安眠,又透支心力,该睡一会儿。”把针扎入了审言的脖子,然后把搭在审言身上的薄被又扯了扯。
我轻声问:“他怎么了?”
哥哥看着我摇头,“他今天干什么来着?”
我想着,“写了一上午奏章,又出去看房子……”
哥哥低叱道:“不懂事!他能这么累吗?!”
我赶快问:“要紧不要紧?”
哥哥接着生气,“要紧?要紧就晚了!我让他睡会儿,然后给他些药剂,晚上来给他扎针。后面两天要好好休息!还见什么人?!命要紧,还是见人要紧?!”
哥哥鲜有这么气哼哼的时候,看得出他心绪烦乱。我点头说:“是,哥哥,我注意了。”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哥哥在担心什么?是冬儿吗?”
哥哥长出气,皱了半天眉,最后说道:“日子就这几天了。她骨骼纤小,又没有练过武功,气血不足。这几个月,我一直为她扎针按摩。到今天,孩子还是没入盆。我怕……”
这就是现代所说的骨盆窄小的意思吧,孩子不入盆腔,会不会难产?我斟酌了一会儿,哥哥既然早就知道了,就可以告诉他张神医很快就会来了,于是对哥哥说:“李伯对钱眼说,张神医在冬儿分娩时会来。”
哥哥一喜,“师叔要来?!太好了!”接着一忧,“师叔也看出来了,她要来,一定是很严重的事了。”
我忙说:“如果真的严重,张神医一定会告诉你该早做准备。她既然说不用让你知道,就是她觉得不会那么糟,主要是怕你事情关系了自己,会失了镇定吧。“
哥哥放松了的样子,“谢谢妹妹,我是,一想到冬儿可能出事,我的心就乱,手都抖。“
我点头,“哥哥,我明白。”
哥哥看着我,“我知道你明白,当初审言……”他叹气,“总算过去了。”他站起来,说道:“我去为审言准备药,两个时辰后回来拔针。”
我点头,哥哥走了出去。
不知什么原因,我不为冬儿担心。哥哥治好了那么多人,他对审言倾力救助,针灸医药,一天都没有缺少。我相信好意在天地间循环,善行最终将回报于施善者,冬儿不会有事的。
我到条案前坐下,看见旁边审言的草稿,压在他常用的一块圆柱形的墨玉镇纸下面。我拿起沉沉的镇纸,巴掌大小,两寸高,玉色深沉,中间嵌了一圈繁琐的金纹。这是审言那时让他的老仆人送来的,是他少有的心爱的物件之一,他常常把手盖在上面。我仔细看了会儿,实在不懂玉,看不出什么。放下镇纸,拿起他的稿子读,虽然只认识一半字,但看得出他写的是对皇上陈述他行将进行的一些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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