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
他说得不堪,我不由得笑出声,转头叫,“言言,过来。”
言言跑了过来,“娘,什么事?”
我问道:“一会儿爹出来,你要干什么?”
言言说:“我想让爹教我写字,上次我们写了五,这次写六七八。我教了常欢和莲蕊姨怎么写一二三四了。”
我点头,“真是好的孩子。但也别累着你爹。”
言言认真地说:“娘,我知道,爹身子不好,自己夹不着菜,我得给他夹菜。”杏花在我旁边哈哈笑,我也忍着笑说:“去玩,别跑远了。”言言答应了一声,跑开了。
演示完毕,我看向王准,笑着说:“这世上,父母与孩子的缘分,很难说。有的人要以亲生血缘来结缘,有的人要以领养来建立情分。但不管什么,只要孩子能快乐地长大,就是善缘。言言是钱大人和我哥哥郎中董清一年多前在路上从一个被劫匪杀死的母亲怀里救出来的孩子。他当时重伤,如果不是我哥哥,他早就死去。要想知道详情,你去与钱大人细谈。但现在,言言是谢大人和我的儿子,他曾以身护我,救过我的命,我们的家就是他的家。谢大人说了,日后如果他有亲人相见,要依据言言的意思,依着他愿意和谁在一起来决定他的去处。”
王准的脸上还是笑,但其中多了激动的神情,“谢夫人,如此多不公平。这位小公子从懂事就与谢大人和夫人在一起,自然亲近,会选择贵府。如果他与亲人在一起,就不见得。”
我也笑,“我并没有说不让他和亲人相见呀。我们不会隔断人们之间的血肉之情,只不过,不能违背了言言的喜爱。”
王准眼睛笑得快看不见了,“那么,他如果是有亲人,那些人都可以随时来见他?”
我点头,那个老人突然插话说:“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我又点头。王准突然起身,拱手说:“谢夫人,我先告辞一下。”转身走得飞快,没影儿了。我们再一回头,那个原来的醉鬼老人也不在了。
我知道他们都去找人了,想就离开,可审言还没有出来。我转身问钱眼的爹:“钱老伯,他们会不会来抢言言?”
钱眼的爹摇头:“姑爷是朝中的当红的大臣,他们不敢。”
我笑着说:“况且,有钱老伯在。”钱眼的爹想说什么,又一叹,说道:“小姐,人真的不会因福得祸吗?”
我说:“不会,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同时是福也是祸,只不过看人怎么去对待而已。觉得是福的人,看到的是福气。觉得是祸的人,看到的是灾祸。看到福气的人因福气而振作,看到灾祸的人,因灾祸而担忧。可振作的人有可能忽视了可以避免的危险,担忧的人无法在生活中享受快乐。所以,说实话,我觉得怎么看都没有错。”我爸听见了我这么说话,会哈哈大笑了,我跟他一样了。
钱眼的爹点了点头,“姑爷是我所见最有祸的人,也是最有福的人啊。”我也叹息点头。
正说着,路边匆匆地过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圆滚滚的五十多岁的人,上下腰身一般粗细,背厚膀圆,面颊圆的鼓起来,眉重目亮,依然乌黑的胡须遮住了短粗的脖子。他身后跟着那个醉鬼老人。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方向,也来了几个人,王准打头,他后面是一个年长之人,鬓发灰白,精瘦得像根竹竿,极短的半寸胡子。两帮人到了我们左近,同时停下,看着在我面前几步外专心在水里跳来跳去的言言。
言言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两帮人,对他们一笑,见他们没对他说什么,就又接着玩水。
那个雄壮的老汉咳了一声,颤着声音说:“这位小公子,喜欢玩水?”
那个瘦干的老者也立刻说道:“小公子,还想玩儿什么?”
简直不像话,这么就把我们给忽略过去了。言言又看他们,笑着说:“爷爷好。我喜欢玩水,现在不想玩别的。”
雄壮老汉微笑点头说:“很好。”胜利地看了那个瘦老头一眼。
那个瘦老头脸色发青,但强对着言言微笑着说:“小公子,想不想学游泳?”
言言马上点头:“想!”那个瘦老头刚绽开欢乐的笑容,言言说道:“钱伯说我娘会游泳,还会从山崖上飞到水里,把我爹吓得半死,不会水也要跳河。我要向我娘学游泳,好去教我爹。”
这回我含笑点头,真给我争脸。两个老汉对看,要用眼睛杀死对方,然后看我,我不敢笑了。
那边钱眼喊了一声,“谢大人会见完了,你们过来吧。”没有声嘶力竭,但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我的耳里。我和杏花站起来,言言拎了鞋袜跑到我身边:“我累了。”说完伸开双臂,要我抱。
我笑着说:“刚才还玩得不累……”
那个壮老汉马上说:“小公子,你娘看着没劲儿,我可以抱你。”
瘦老头急着说:“小公子,你可以骑在我的肩头。”
言言说道:“我要娘抱,让爹看看。”杏花笑出声:“言言真是太聪明了。”
我抱起言言,杏花在我身边,钱眼的爹在我身后,后面跟着两对人马,走过街道,到了大门前。
门前没有人,审言和钱眼并肩站在门洞的阴影里。审言穿着件烟白色的长衫,身姿笔直,意态平静,半睁着眼看我们走近,钱眼饶有兴致地盯着我身后。
我们到了他们近前,钱眼说:“谢大人今日的事情办好了,我再在此与里面等着的其他人多谈些事儿。谢大人的府邸还未收拾好,请谢大人先回去休息吧。”他说话一本正经的。
那个壮老汉一拱手,“这位可是钱大人?”钱眼笑着地点头,也拱手还礼,问道:“这位是?”态度平易随和。
壮老汉说道:“在下林盛。”瘦老头立刻接道:“在下赵一德!”两个人几乎同时说道:“可否请借一步说话?”
钱眼笑着示意了一下,两个人跟着钱眼进了院门。审言看着我,不出声,我努力笑着说:“言言玩水,脚湿了。”杏花在我旁边低笑。言言使劲往我身上爬了爬,我快抱不动他了,把他往上托了一下,言言对着审言笑:“爹,回去和我写字?”审言闭眼,点了下头。
说话间,钱眼和那两个老汉出了院门,林盛对审言施礼道:“谢大人,在下林盛。一直钦佩谢大人的兴商富国之论,日后我将重建事业,也算是对谢大人的支持。”
审言也行了一礼,缓慢低声说:“久闻林老业绩,若林老能重操旧业,必有利南北交通,鼓励商贾贩运,利国利民。”
赵一德也拱手说道:“谢大人,我赵家素享江湖美名,行侠仗义,维持地方和平。”
审言又施礼,轻声说道:“如果商业茂盛,乡镇繁荣,于国于家,都有好处。赵家也必会更加荣昌。”
两个人又同时对我拱手道:“见过谢夫人。”我忙放下言言,敛襟回礼,说道:“见过长者。”
言言光脚站在地上,我还礼后就蹲下来,给他穿袜子穿鞋。林盛对着言言温和地说:“小公子,你日后想干什么呀?”
言言毫不犹疑,“当天下第五大高手!”审言轻咳,钱眼用手捂住嘴揉了一下。
赵一德皱眉,“为何是第五大高手?”言言都讲熟了,不打壳地说了一遍理由,两个人都口呆目定。
片刻后,赵一德先反应了过来,急切地说道:“只要小公子愿意,我一定让你完成心愿,我们明日就可以开始准备。”
林盛吭了一声,有些阴险地说:“他以为他是谁?小公子,我明日去见你,介绍一下各种兵器,你想想要学什么……”
言言皱眉,“我不想学兵器,我要向我爹学写字,好去教常欢和莲蕊姨,日后还要教常语和小舅舅。要向钱伯学赚钱,好养活我爹娘。还要向我大舅舅学医,好给我爹治病。”
林盛疑惑的样子,赵一德惊讶地看审言和我,脱口说:“养活爹娘?”
林盛直了身子,周围看看,对后面的人说道:“买下这周围方圆三里的田地,尤其这街道两边。”后面有人应了声,离开了。赵一德立刻喝道:“你们等什么,快去抢啊!”
林盛马上说:“不可,如此竞价,会让周围土地价格飞涨。”
赵一德飞快道:“以此两宅之间为界,你一半我一半。”
林盛点了下头,然后对钱眼说:“钱大人,如果你付租金有难处……”
钱眼忙摆手:“林前辈如果想收回旧宅,我们自当奉还。否则,一切当按成交契约所定,不可落人口实。”
林盛说道:“我明白了。但我在周围建房建店,没人该说什么吧。”
钱眼叹息,“林前辈的事,我们不打扰。”、
赵一德忙说:“我也要建房开武馆,收徒授业。”
钱眼拱手:“预祝赵前辈成功。谢大人重伤初愈,在此先与大家告辞了。大家有事请到里面等我。”
众人又向审言行礼,钱眼陪我们到了车边,对我说杏花随他进府去与在里面的丽娘她们打扫,他的爹送我们回家。
我们回到车上,审言脱了外套,才露出了疲惫神色,躺在褥上。言言迟疑了会儿,竟然爬过去躺到审言身边,说道:“我累了。”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用这个借口。审言轻叹了一声,说道:“你还累了?”眼睛瞥过来,我笑。
言言闭了眼睛说道:“他们说爹今天来这儿,我怕早上起不来,爹走了,我夜里醒了就没睡。”说完打了个大哈欠,转身抱着审言的胳膊。车子动了不久,我发现他们两个都睡着了,忙把我坐着的被子给他们盖上了。审言眼底青黑,看来他夜里又没睡。言言张着嘴,口水流在了审言的臂上,湿了他的白衣。
番外 9
回到府中,知道冬儿从早上就开始阵痛了。我和审言到了哥哥住的地方,李伯在外厅坐着。审言和他见过礼后,坐到了他的身边。我进了里间。
稳婆扶住冬儿站着,张神医和哥哥在她身边。哥哥强颜地笑了下:“妹妹来了?”脸色有些败意。张神医对哥哥说:“你先出去等着吧,到时候我让你进来就是了。这里人太多。”罕见地,她没有骂哥哥笨蛋。
哥哥显出害怕的表情,张神医一叹:“她时间还长呢!你在这里耗着干吗?笨蛋!”
哥哥似乎松了口气,结巴地说:“可,还是没有入盆……”
张神医哼一声:“有人入得晚,你看着,就能入了?快出去!笨蛋。”哥哥点着头,出去了。
哥哥刚一出门,冬儿哼唧了一声,就要弯腰,张神医示意我扶住冬儿的另一只膀子,说道:“下蹲!快快,趁着疼,快下蹲几次!”
就这样,我和稳婆搀着冬儿,她不痛时在屋里走来走去,痛时就下蹲几下,或蹲马步。我那时觉得丽娘就够受罪的了,冬儿不知比她苦了多少。
两三个时辰后,我已经累得半死,冬儿就更别说了,痛时开始流眼泪。张神医靠近冬儿严厉地说说:“你想清楚了,孩子如果不下来,会怎么样。你的身量该是能下来的。”
冬儿使劲点头,脸上神情有点像那次她在公堂上了。天色渐暗,丽娘来了,刚刚洗浴完,头发都是湿漉漉的。她替了我,我到一边吃了些东西。哥哥进来,冬儿立刻哭,我真是理解冬儿。张神医大骂哥哥泄气,让他出去。哥哥临出去,低声告诉我审言在外面休息着,他不想自己回屋。我才突然想起来这么长时间我都没去看看他。忙随着哥哥到外厅,李伯坐着,哥哥跌坐在他身边。靠墙处,哥哥用椅子床板搭了个床,审言躺着,神情木然。我赶快到他身边蹲下,他看着我,眼睛在暗处晶晶亮起来。
我轻声说:“审言,冬儿要好长时间,过夜是肯定的了。你不回去睡觉?”审言要闭眼睛,我马上说:“好好,就在这里等着我,你吃了饭了吗?”
不远处的李伯说:“姑爷吃不下,喝了点汤。”
我盯着审言半睁的眼睛说:“你吃点东西,我就对言言说你小时候是个最好的聪明孩子。”
他低声道:“你肯定说?”
我点头,“肯定。”他点了下头。李伯呵呵笑了,我知道他们练武的人,都听力超强。我站起身,李伯微叹说:“夫人不必担心,我会照看姑爷。”李伯是唯一叫我夫人的人,其他人都继续叫我小姐,大概是因为我一直住在娘家。
我问李伯:“李伯,什么时候办喜事?”
李伯笑咧了嘴,“等宜君忙完这里,我与她回我父母的家,在那里摆宴。”
我说,“李伯,我想去你父母家呀。”
审言小声说:“我也想。”
门开了,钱眼和杏花进来了,两个人也是才洗了澡的样子,杏花马上进了里间。钱眼拎把椅子,到审言身边坐下,看了眼哥哥没了魂儿的样子,又看李伯,李伯摇了下头。
钱眼看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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