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狐中仙





  魏进一下惊醒起来,也许是兔子或者小斑鸠,不管是什么都是碗菜,不可放过。
  他跳了起来,顺着声音寻觅过去,却立刻在脚下草叶间发觉了点点滴滴血迹。
  魏进停顿片刻,有些迟疑,抬头看到那血痕如线般一直延绵往前。
  有什么受了伤?是人还是兽?可别自找了麻烦……
  魏进直泛嘀咕,还是翻过了山坡,一眼便看见背阳的坡下,有个倒在地上的人。
  走近一翻看,魏进怔了怔。
  这张脸他却是认得的,是纪无华。
  纪无华身后的地面上集着一滩血,该是他流的,一身黑衣应该是被血润湿了,隐隐见得到背部的大团深紫的污渍。双眼紧紧闭合着,身体尽力缩成一团,也许因为昨夜风冷,他看起来脸色青中泛着白,似没了生气。
  魏进探过鼻息,连忙将他扶到向阳处,赶紧解开衣服,仔细查看他的伤处。
  衣服褪下时,魏进有些惊住,纪无华双手至肘间都是枯瘦发黑,那皮肤肌肉都似老人一般,可身上却还是年轻精壮的,两厢连在一起分外古怪。
  怔了片刻,魏进将他轻轻翻过。
  伤处在背后,血已经停了,但皮肉翻起很是吓人,应该是利刃所伤。
  魏进解下外衣,给他盖上,到附近找了些止血草药,用口嚼碎,回来给他涂在伤口上,又将那黑衣扯下一条,用来包伤口。
  正包扎间,瞥见纪无华侧腰处有一个菱形记号。形状复杂古怪,粗看上去似是朵花,仔细看却是由种没见过的长虫围绕而成,很是诡异。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记号四周却是平的,不似天生而成,也不是后刻上去的。
  正有些出神,身下人动了动,魏进一喜,开口欲言,纪无华已经猛地跃了起来。下一刻,那冰凉的手狠狠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魏进连忙大叫,“别别,是我啊。”
  纪无华眼神凝聚,仔细看了他片刻,似才醒过神来。
  怔忪间突然见自己赤着上身,不由惊了惊,猛地收手。还不等魏进看清,那黑衣临空一旋,已经被他披上了身。他伤得颇重,只这么一用力,脸上表情都有些扭曲了,额上青筋暴露,却是咬着牙低低抽气,并不出声。
  魏进惊讶看他,不明所以,后又想起,或者是那双手他不愿给人看见?这倒可以理解。
  魏进踌躇片刻,低头见手中布条,朝他伸手过去。
  纪无华猛地抬头,警惕看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魏进缓声道:“你的伤口还没包。”
  纪无华沉默片刻,道:“不用,我自己来。”说着,扯过那布条,背身过去,在衣内慢慢将那布条缠起。他举动出奇的迟缓,显是伤口疼痛难忍,不得不如此。
  魏进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我帮你?”
  纪无华的动作骤然停顿,突兀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声音冷咧如初,却听不出重伤的样子。
  魏进大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之感,郁闷道,“喂,这是我家后山,我在这里不奇怪吧。”
  纪无华回头看,见他满脸受伤的表情,虽然明知道那是装的,却还是觉出了自己言语下的过分,怔了片刻也并不开口解释,只回转了头继续缚那布带。
  魏进有些索然,这个人居然挑拨不起来,这可真是有些无趣。
  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一事,“你腰上那记号是什么意思?”
  纪无华一震,隔了良久,没有声息。魏进只得当他是个闷嘴葫芦,正准备放弃时,他那里却淡淡回答了,“是命门。”
  魏进惊讶,“命门?什么是命门?……难道是故事里一刺毙命的那种?”
  纪无华点点头,魏进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原来你也会哄人开心,我只当你是个木头人呢。”他突然觉得此人也有人气了,并不是那样难以接近的。
  纪无华停下手,平心静气道:“你觉得是哄你?”
  魏进想当然道:“谁会把这样重要的秘密告诉一个只见了几面的人,那不是缺心眼吗。”
  纪无华点头,“说的是。”
  他似乎兴趣索然了,之后无论魏进再怎么逗弄,他只是再不开口。
  魏进是个爱聒噪的,遇到的秦少青铭也多是少年气盛之人,哪怕胡仲贤为人恬淡些,也不至于在对话间理也不理他。此刻他是生平第一次发觉了沉默能如斯顽固,他似用尽全力,也无法在纪无华面前撬出条缝来,心头大是沮丧。
  纪无华处理好伤口,回头见他还在,皱眉扶着山壁起身,背向他蹒跚往前行。
  他似乎下了决心,非要离这个人更远些。
  魏进大受打击,难道我这样讨人厌不成?
  “诶,我好歹救了你……”不等他说完,纪无华手一挥,什么物件落在他面前,魏进低头,尤在草间翻滚的却是枚亮晃晃的小银稞。魏进穷了多年,见钱眼开是本性,慌忙低头拣起,那冷冰冰的银子一入手,却将他刺得醒了,暗道,他这是在撇清关系呢,要了岂不更让他看扁了。
  连忙又将银子丢开,抬起头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纪无华背影上透出的那种断然拒绝阻住了话头,不禁住了口。
  他依稀觉得纪无华是因为自己在此才离开的,却说不出这个感觉的来由。
  只能怔怔看着那个人一步步离开了自己的视野。


  第 46 章

  胡仲贤感觉自己的法力越来越难以聚集。
  与纪无华苦战那一刻,他已经惊觉到体内真力狂泻如溃堤,每一招使出后,都有些空空落落的感觉,这样的境况让他知道自己大概只有一战的机会了,于是他才那样拼命,唤出了多年不用的短剑。在施缘的帮助下,终于能重挫纪无华。
  最后关头,他有过杀纪无华的机会,却犹豫了。
  毕竟他是他的徒弟,遇真子一定不会愿意亲眼看到纪无华死在自己手中,有朝一日,秦少记起当年的话,他会恨他。
  “你不该放过他!”红柳这么说的时候,胡仲贤有些怔忪。
  红柳毫不留情点明他本来已经隐隐猜测到的事情,“也许杀了他,你的法力才能恢复。”
  胡仲贤转过身,“你发觉了什么?”
  红柳拿开贴在他背后的双掌,“符咒,你体内有他的符咒!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样不小心……但这,就是你一动手法力就大幅消退的原因。”
  胡仲贤仔细回忆,突然想起冥府之行后,被自己下意识中吸入体内的那抹红色光芒,不由怔了一怔。
  按说道妖法力不能相通,当日的他为什么会平白就起了这样古怪的贪念,非要将那些许法力占为己有呢,这个中原由竟然连他自己也回想不起来。
  莫非在更早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着了道?
  这念头让他骇然。
  “我输进去的这些,足可保你短期内不现出原形。但这是精卫填海,远远不够。……你这样下去,不,应该说,坐以待毙的话,”她沉吟了片刻,用斩钉截铁的口吻道:“千年道行很快就荡然无存了!”
  她微微叹息,“纪无华是下了狠心要除掉你。他一次次诱你出手,不过是为了尽快消耗掉你体力的法力,他是尽量要让这个时间缩得更短啊……也许他根本不会伤秦少,只你这个傻瓜,什么当都上。”
  胡仲贤震了震,脸色变了。
  红柳不是个危言耸听的人,她说严重那便不会有半点可商量的余地。
  “那就是说……”
  红柳道:“你得找到他,让他把那东西取出来。”
  胡仲贤苦笑,“干脆说杀了他吧,也许还实际些。”
  红柳叹息,“可杀了他,也未必管用啊,我只是那么一说……”
  她不甘心的低头,突然眼前亮了亮,惊喜道:“对了,……遇真子!”
  胡仲贤了然般看着她,却不答话。
  “纪无华和遇真子的法力是一脉相承,这符咒他应该有办法解!”
  胡仲贤摇头。
  红柳嗔怪般看着他,“我知道秦少还什么都没想起,可道术这个东西靠得是天赋,不是记忆。……当年我曾查过他的过去,之前他三世修行,痴迷道术,才能造就遇真子这一生的天生异禀,而这些,对秦少这一生的命格必定也是有所影响的……”
  胡仲贤面色犹豫不定,明显已被她说动。
  “你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惘 然
  胡仲贤踏入院子时,秦少正躺在椅上晒太阳。
  之前他不能变成人形时,秦少就爱每天这么抱着他在阳光下打盹。
  胡仲贤立定看了一会,忍不住笑了笑,当时他身处困境其实很是困扰,可这会回过头来想,却觉得这样的体验很有趣,人生百态,多经历一些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和秦少在一起的日子,跟与遇真子在一起的时候截然不同。也许是因为年龄,遇真子在两人相遇时已经是个中年人,平和舒缓,而现在的秦少却还是个愣头青,于是这一生的相处就总带着些少年的意气风发,而他好象渐渐也能接受了。
  秦少仰躺在椅中,久久的不见动弹,似乎是睡着了。
  可转到前面,却发觉他两眼半开半合,虽然空中没有什么酒味,胡仲贤还是看出了他的半醉半醒。花花在他身边不断推着他的脚,低声呜呜直叫,他浑然不理睬,或者是没感觉到,只是怔怔看着园中假山出神。
  见胡仲贤来了,他眼珠迟缓地转了转,现出一丝奇怪的迷离笑容。
  胡仲贤轻笑,敢情他还没醒呢,又见他两颊消瘦了不少,不禁心中微微发软,暗道他病了这许久,哪里还有精力想别的事情,记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随即在他身旁蹲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
  这一蹲,却闻到桂花香飘入鼻,不由了然一笑。
  秦少嘟囔道:“……仲贤……”这声音一出口,就把他自己惊得醒了,跳了起来,“仲贤?!你怎么来了?”
  胡仲贤笑了笑,“你一个人干什么了?咳嗽不好怎么还喝酒?”
  秦少道,“又给你知道了,”说着四下闻了闻,“这桂花酒淡得很,我还琢磨着定然闻不出来。”
  胡仲贤道:“我是狐狸啊,鼻子自然比常人灵一些。”
  秦少听着直乐,“那下次打猎不用带花花,牵着你去就行了。”两人说完相视而笑。
  调笑了片刻,胡仲贤想起红柳的话,犹豫半晌,终于道:“这话本来不该这时候问,可再不问却来不及了。”
  秦少奇怪看着他,“你要说什么?”
  胡仲贤默然牵起他的手,两人掌心相对,体温传入彼此手中,两人相互看了一眼。
  秦少嘴角始终含着一丝笑,虽有些莫名其妙,却觉得这样的小动作颇是有趣。胡仲贤做完这些,低声道:“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秦少看着他,“……你。”
  胡仲贤置疑望他,秦少笑道:“感觉到你啊。”
  胡仲贤微微摇头,“还有什么?”
  秦少见他神色凝重,也不敢继续玩笑了,仔细体会了片刻,“你的手很干燥很温暖?”
  胡仲贤还是摇头,“不是这些。”
  秦少说了几轮见猜错,不由丧气道:“算了,揭示谜底吧,小爷认栽,反正栽在你手上也不算亏。”说着嘻嘻直乐,自己觉得这马屁拍得挺到位。
  胡仲贤道:“你总是想不起当年吗?”
  秦少面上的笑,突然就僵住了。
  呆了一会,他似是不知所措般干笑了几声,垂下双眼。
  这么愣了片刻,才猛然醒悟过来,这种时候,保持沉默实在太愚蠢了。
  忍不住慌慌张张地扫了胡仲贤一眼,却因为太过匆忙,其实并没看清楚对方面上表情。心下暗自恼怒,骂了数声,却说什么也鼓不起勇气看第二眼了。
  胡仲贤轻轻道:“想不起吗?”
  秦少面无表情,其实是不知应对。
  胡仲贤看着他的神情,觉察出与平日不同的异常氛围,有些不解,却道:“没关系。慢慢会想起来的。”说着依然朝秦少温和笑了笑,站起身来。
  秦少惊慌,骤然伸手,扯住他的左腕。
  胡仲贤低头轻声道:“你在太阳下坐这样久,也该渴了,我去拿些水过来。”
  他似乎在安慰自己,那他是看出什么不对了?
  秦少心中更加惧了,死死抓着既不松手也不说话。
  多说一句,会不会错得更多?心跳声这样急促这样震耳欲聋,他其实是听到了的吧?他颓然间,突然觉出绝望来。
  胡仲贤心中奇怪,并不急于安抚,他并不是心急的人,知道有些时候等待胜过催促。
  果然,秦少静了很久,突然道:“……我们,”他抬起头,却把眼神滑开了,“我们再不提从前了……好吗?”
  他一直不正眼看他,于是胡仲贤看不到他此刻的心虚。
  胡仲贤更多的是讶然,他没想到秦少会说出这样一个要求。同时他有些失落,那段过去注定只是他一个人的了吗?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