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狐中仙





  魏进看着脚下有些发晕,却心中有一事急于追问,“你看了我的签名吗?”
  胡仲贤微怔,这才从方才疑惑中脱解出来,“看了。”
  “看出什么了?”
  “字很差。”
  魏进松了口气,“算你聪明。”
  胡仲贤含笑道:“好歹你也读过几年书,还要考状元……那信中签名写得蟹爬一般,当然另有用意。你是在示警——此处埋伏?”
  “不是,”魏进讪笑,“我只是想说——我实在是被迫的,你千万别怪我。”
  夜间,月色皎洁,远近都已经是万籁俱静,偶有狗咴之声,也难搅此刻一片沉寂。
  这屋中早已经无灯,而人却未必安眠。胡仲贤悄然推开窗,伸出手去,那清亮如水的月光立即落了满手。
  他看了半晌,突地人影一闪,已跃了出去。
  魏进睁开一只眼,蹑手蹑脚到窗前张望,院子里哪里还有人在。
  他转头看看窝在墙角的青茗,嘟囔了一句:“出去也不关门。”将窗落了下来。
  夜风习习将胡仲贤颊边长发轻佻撩起,胡仲贤绕开那阵风,衣袂飘动,踏风而行,转眼已经到了那人窗下。屋中自然是黑灯瞎火,门扉紧闭。
  胡仲贤撩袍,从墙上穿了进去。
  那屋子摆设甚多,家具样式华丽繁杂,虽有不少古董物件,但摆放颇是混乱,很有些大雅若俗的味道。他漫步缓行,片刻间已到了床前,那床缦自行左右分开,胡仲贤立在床前,低头凝望。
  床上酣然而眠的竟是秦少,只见他双目紧合,仔细一看,五官端正,面上少了惯有的逼人神态时,也还算得上是个英俊青年。
  胡仲贤目光在他脸上打量良久,眉头紧锁,神色只是迷惑不解。怔了片刻,慢慢伸手去摸秦少额间。
  却在将触未触时,手下之人猛地睁开了双眼。
  胡仲贤微微缩手,两人对视片刻,秦少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并非幻象,急忙搂起被子抱在身前,不由得又惊又恼,“你,你你你夜闯民宅,想要做甚?!”
  这句话一出口,突然把自己给吓到,几乎跳了起来。
  心中翻来覆去的想,这狐狸果然是个断袖的,难道如今,如今偷上门来,要干那个什么事了……想到此处,真是头皮发炸,还什么也没做呢,屁股已经感觉生疼。
  胡仲贤瞧着他,看出他心思,更是微微笑了一笑。
  秦少被他这一笑惹得满心发毛,瞅空将床头镇邪之剑猛地抽了出来,刷刷耍开亮晃晃地也是像模像样。口中大嚷:“快来人,都死哪里去了!!妖怪来了,还不来救你家少爷,来人啊!”胡仲贤一挥袖,那袖端自他鼻前一掠而过,竟然微微有些檀香味。
  秦少心道,这狐狸好古怪,难道是庙里出来的,口中依然大叫不休,再喊了片刻,忽觉不对,自己拼命叫喊,却居然没半点声音发出。
  不由掩住了口,大是惊慌,那妖怪竟使了法术,消了自己声音。
  难道,难道今夜注定后庭之花难保,自己号称堂堂小霸王,如今竟然要被压着做那无耻下作之事,想及此真是整个人都要炸了。
  瞪眼死死盯着那妖人,只恐他有什么异动。
  胡仲贤眼中戏谑之色更重,伸了手来抓他的剑,秦少瞅准时机,顺势插了过去,却觉剑身忽有大力传来,几乎要将这剑劈面夺去。这乃是他保住贞洁的最后法宝,他哪里肯放,连忙死死拽住,却抵过不那力,只见自己整个人一寸一寸被那股力量拖了过去,离胡仲贤那双狐狸眼越来越近,心中大骇,实在不知道这手该不该松。
  待两人相隔不过半尺,眼见再不放弃,两人就要贴面了。
  秦少终于撤手,满面气愤,口中骂骂咧咧,偏生发不出半个音节。胡仲贤随手挽个剑花,看了一眼这剑,微露赞叹之色,双指并拢从剑脊上轻轻抚过,突然伸臂,顺势将剑刃抵在了秦少颚下,秦少破口大骂,可惜无声。
  胡仲贤微笑,将左手一摆,秦少的声音骤然响起,“……个骚货,找相公找到你爷爷身上来了,叫你生儿子没屁眼……”其言一出,污秽不堪入耳,胡仲贤猛地皱眉,将手猛收成拳。
  秦少立刻又失声,骂了几句,实在觉得有些无用功,这才气呼呼住了口。


  第 13 章

  胡仲贤见他性情率直,也禁不住勾起了几分笑意。
  想一想从前那个个性温和、行事严谨的人怎么转世竟变成了这样的性子,到底是六道轮回莫测,还是自己失眼看错。
  想到此又不由收了笑。
  ……可那青芒分明是他独有,况且此人日间居然抵挡了自己摄心之术,一个凡人哪里来这样本事。
  思及此,心中这才稍安,伸手来探秦少额间。
  秦少眼中露出厌恶之色,连忙侧身避开他的手。
  胡仲贤怔了怔,虽然这样的情况也在意料之中,不知为何心底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正恍惚间,耳旁有人似乎轻笑了一声,那声音明明不大,于他却骤如洪钟。
  那笑声只若故人。
  胡仲贤本来心神不定,这一声更让他满心狂跳,忍不住猛地回头。
  屋内空无一人!
  胡仲贤骤然醒悟,还未回首,袖中双手已经捏了个醒心诀,转头看,秦少身后果然影影绰绰站了一个黑影。见胡仲贤已看见自己,那黑影骤然抽身,如箭般往窗外疾射了出去。
  胡仲贤急忙纵身追去,掠过秦少时,抽空在他肩上拍了一拍。
  这一切说来复杂,却不是过一瞬间的事。
  秦少只见自己躲过胡仲贤意味不明的抚摸之后,对方脸色大变,半晌没了动静,正又惊又惧地幻想对方若是来个霸王强上弓,自己该如何应对时,又被对方快如闪电的在肩上摸了一记。
  分明已经是紧紧提防,转眼间还是被吃了豆腐,秦少更加地怒气冲天,暴跳如雷。
  怒骂了几句后,才发觉屋中已经只剩了自己孤身一人,不由愣了愣,“……他到底来干嘛……”这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已能出声,于是更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光着脚在屋里站了片刻,想起自己忙着躲避时,胡仲贤那个黯然的眼神,突然有些来由古怪的心悸。
  胡仲贤追了片刻,那黑影骤然消失。
  两人追赶中都使了缩地成寸之术,虽然只是片刻间,却早过了千山万水,此刻雾霭缭绕,似乎是在山顶之上,五步外辨不清面貌,竟不知到了哪里。
  胡仲贤立于风中,左右微微打量片刻,扬声道:“你特意引我来此,又何必躲着不见。”
  五步外隐约现出一个黑衣人的轮廓,那人静静伫立,颇有沉寂如石之姿,仿佛一早便在等候,不曾移动过。
  胡仲贤仔细看了看,叹道:“真的是你……这么说那秦少……真是,真的是……”他说到此,语气也禁不住激动起来,那魂牵梦绕的名字到了口边竟然无法顺利地说出来。
  “住口!”
  那黑衣人骤然暴喝,“尔等污秽狐妖,哪配提我师尊的道号!!”
  胡仲贤面上猛地现出痛楚之色,随即又平静下来,“你既然不要我提起他,为何却又模仿他的笑声,引我来追你?”
  黑衣人嘿嘿冷笑:“你这狐狸死性不改,迷惑了我师尊之后,又改了口味要勾引那财主少爷吗?”
  胡仲贤隐显怒色,拂袖道:“纪无华!你今日如此含血喷人,苦苦相逼!难道道家弟子便是这样修行的?”
  黑衣人道:“我早不是道家子弟。师傅死后,天下便哪还有人能让我口称师尊,甘心每日叩拜!”
  说到此,显是心绪激动,接连大笑数声,“胡仲贤!你狐媚我师尊,导致他一生修行毁于一旦,不但身败名裂众人唾弃,最后更是天雷轰顶而亡,这样的血海深仇,你今日且拿命来偿!!”


  第 14 章

  第二日一早,秦少醒了之后,忆起昨夜之事,似幻似真,念念不忘的却是胡仲贤那个受伤的表情,不由抓狂,自己近来如此不对劲,真不知道那妖人到底下了什么法术,该怎样解。走到廊前,见笼中八哥叫得欢,忍不住逗了几声。
  如此弄了半晌,好容易来了兴趣,终于能把那狐狸的事情抛之脑后,却见秦福匆忙而入。
  “少爷少爷……有个小道士求见。”秦福手伤未好,仍用布条裹着吊在脖子上。
  “又是道士……”秦少脸色骤然阴沉,挥手道,“赶了出去。”
  秦福犹豫,“……他,他说他是贾道长的师傅。”
  “徒弟那么脓包,师傅又能怎样!” 秦少说到此处突觉奇怪,“你先前说是个小道士?怎么会是师傅?”
  秦福想了想:“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总笑眯眯的,不过说话却老气横秋。”
  “哦?”秦少不由生了兴趣,“……那叫他进来看看。”说完又摸他的八哥。秦福应声去了,隔了片刻再进花厅,身后已经跟了个黑衣道士。
  秦少瞥见,却不动声色只逗那鸟,“说牛鼻子,牛鼻子早。”
  那道士不禁看他一眼。秦少只做不见。
  秦福轻声提醒:“少爷,人来了。”
  秦少用手拨弄,盯着那雀儿,却不言语。
  那黑衣道士道:“秦爷,你若想这鸟儿说话又有何难。”
  秦少转目看他,却是一怔。
  果然如秦福所说,这黑衣道士看起来年轻甚轻,之前贾道士看起来倒似他父亲一般。只见他黑袍加身略显消瘦,身形挺拔,隐约有些冷峻之色,但嘴角却一直含着笑,这两种神情分明不能协调,但他身上偏偏融为一体,如此便让人禁不住要看第二眼。
  黑衣道士上前两步,接过他手中八哥。这举动其实非常唐突,可他做起来,却让人只觉得春风拂面般自然温和,似乎本该如此。秦少怔怔心道,怎么就给他拿过去了。
  黑衣道士仔细瞧了瞧手中鸟儿,轻声低语了几句,细不可闻,秦少站在他身旁却也没听清楚。那鸟儿委婉叫了几声,似是应答。黑衣道士微微张口,朝那八哥吐了口气,居然是股青烟,萦绕不散。
  秦福大惊失色。秦少心中一跳,不由去了那轻蔑之意,正色以待。
  黑衣道士抬头,一双目幽深如春潭,笑了一笑。
  秦少狐疑看他一眼,弯身看八哥,小鸟应叫了几次,还是平日啼叫声。
  秦福这才放下心,道:“没变化啊,这不还是鸟叫。”
  八哥突答,“秦福,你今儿可还没给我喂食呢。”声音清晰,和平日里含糊学舌全然不同,分明就是人声。
  秦福骇地跳起尺许,惊道:“这,这!……”
  黑衣道士接口道:“这不过是雕虫小技。”
  说着转头:“秦爷以为呢?”
  秦少不答看着那鸟,隔了片刻却道:“那贾道士是道长的徒弟?”
  黑衣道士退后一步,低头唱了个喏,“贫道纪无华……小徒学艺不精,阵前失手,让诸位见笑了。”


  第 15 章

  疾奔之下夜风如刀。
  他两人都不敢大意,夜色浓重,加上彼此间法力的影响,他们近在咫尺,却不能看见,但那呼吸声远不过三步,只要一个疏忽,便是破绽。
  露了破绽,那便是输。输就是死,对纪无华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纪无华双指一擦,指间已现了九张黄符。借旋身之力,那黄符脱手而出,呈扇型一排射开,直指他身后那暗影。
  黄符没入迷雾,却再无声息。
  纪无华心中一紧,正要跃起,头顶突有人影掠过,下一刻,一把折扇轻轻敲在他肩头,他顿下已起的身形,站定。怒目往扇的那一头看了过去。
  愿赌服输,这是他的生存规则。
  却不是胡仲贤的。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便饶你的命。”胡仲贤道,接着看到纪无华的面色,不由叹了口气,“很抱歉,你还是不如我。”
  纪无华的脸因为这句话而更加阴沉起来。
  胡仲贤沉默了片刻,“……秦少是他吗?”
  纪无华瞧着他,渐渐浮起嘲弄的笑容,轻声却很清晰的开了口,“……你慢慢猜吧,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胡仲贤看着他良久,神情复杂,最终移开了目光,“你明知道我可以到阎王殿去查生死簿,虽然过程会有些麻烦。”
  纪无华轻蔑地笑起来,“那个东西……早被我消掉了。”
  胡仲贤猛地转头,难以置信的看他。
  他以半仙之身做这样的事情,若是被天庭觉察,那就是天劫难逃。
  若干年前,自己以近千年之身尚不能对抗天劫,自己身受重伤不说,还连累那个人枉死,赔上了性命,这也许便是自己以同性妖魔之身引诱得道真人的下场。
  胡仲贤一直不能明白,也不能释怀,为什么这个后果需要由那个人来承担?
  死的那一个为什么是他?而不是自己。
  这样一个结果何其残忍,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