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问人头吧
宇佐见一时脱口而出,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警视微微一笑,但是他立刻收
起笑容,说:「临时起意?如果切断并带走工作室的石膏像头部,确实是堂本搞
鬼,表示这是一桩预告杀人的案件。你刚才曾经提到,对于川岛伊作和江知佳父
女,堂本心有不甘、怀恨在心。所以他将江知佳小姐的人头,寄送至正在准备追
悼展的名古屋美术馆,应该是挟怨报复。江知佳已经丧失了宝贵的生命,还残忍
地遭到分尸。事情演变至此,已经不是单纯的名誉受损问题,更无法悠悠哉哉地
说,只希望能够息事宁人。但是你居然还依照堂本的要求,准备五百万圆现金,
单枪匹马地前往指定地点交付赎金。」
「这是唯一的选择,全是为了让川岛大师的遗作能够完整问世。」
他像是在乞求同情,重复着相同说词。警视摇摇头,像是想摇掉所有的胡言
乱语,说:「你根本答非所问。你收到第二封勒索信时,如果能够通报警方,在
交易地点布下警网,逮捕堂本,如此一来,你就能够顺利地取回石膏像头部啊。
但是你却反其道而行,是否有其他理由,使你不想让警方逮捕堂本?」
宇佐见彰甚别过脸,无言地摇摇头。肥胖的身躯像是在逐渐萎缩,警视乘胜
追击,继续追问:「我的手上还握有其他证据。你刚才说这两天你都关在御茶之
水的旅馆,没有和任何人见面。您在说谎吧?因为今天下午,你在西新宿的咖啡
厅中所约见的人,已经证实他的确和你约谈。那个人好像也算是个作家,专门拿
钱帮人跑腿办事,纶太郎,他叫什么名字?」
「……包打听记者,饭田才藏。」
宇佐见喃喃自语着,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曝光。纶太郎起身走近桌旁,瞧着
脸色惨白的美术评论家。
「世界很小呢,宇佐见先生。下次约见线民前,建议您先仔细调查对方的底
细吧。饭田才藏,摄影师田代周平对他有恩,所以听命于田代。至于田代周平,
在蓬泉会馆时,你和他交换过名片。他是我高中时期的学弟,我认识包打听饭田,
也是透过田代介绍的。」
宇佐见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无声地在咒骂着,从他的嘴形可以得知,他认为
自己现在后悔也无法挽救了。
「你从未见过饭田,所以你透过编辑约他会面,是想询问堂本的事情吧?你
从饭田的口中问出追杀堂本的帮派公司行号,和堂本预定碰头的「银铃厅」,会
出现看似帮派份子的人物闹事,你早就心里有底了吧?真不知道应该说是幸还是
不幸,还是让堂本逃之夭夭。不过以那些人埋伏的状况来看,应该是有人密告交
易地点,大概是匿名以电话或传真联络帮派办公室。这些帮派份子虽然已经不再
热衷追捕猎物,但是既然出现密告总不能置之不理。堂本本人遭到追杀,他绝对
不可能密告自己,所以这位密告者,宇佐见先生,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人选。你
根本不想回应这项交易,只是想假借他人之手,设法封住堂本的嘴。」
「怎……怎么可能,你别血口喷人,我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宇佐见哆嗦地矢口否认。纶太郎装作没听见。
「你的目的,并非为了取回遭到切断的石膏像头部,而是为了封杀堂本峻。
堂本向你勒索的五百万圆,并非交换石膏像头部的代价,而是封口费吧?根据目
击者的证词,堂本出现在「银铃厅」时双手空空,什么也没带。他未将石膏像带
到交易地点,表示他勒索的金钱根本就只是封口费!」
「简直是一派胡言。」
宇佐见像个胡闹的小孩,强辩着:「说不定他将切断的头都摆在车站的寄物
柜,等到现金到手后他再交出钥匙啊。而且,两封勒索信上都清楚写着保管费。」
「那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写法。宇佐见先生,寄物柜是个不错的说词,但即
使找遍车站所有寄物柜,也不可能发现石膏像头部。我有确切证据,显示五百万
圆是封口费。」
「确切证据?」
「是的。就是你交出的这张照片。」
纶太郎拿起石膏像头部的照片,推到宇佐见的面前。「请仔细瞧瞧。这张照
片失焦模糊,一眼就瞧出是外行人拍摄的,绝对不可能出自职业摄影师之手。堂
本峻虽然短视近利,但是拍摄技术却有一定的水准,这句话可是你说的呀。」
宇佐见哑口无言,瞪大地双眼,吞了口口水。
「这张照片是你拍摄的吧。就算堂本真的寄出恐吓信,但是内容却已经被你
掉包。第二封信件,你命令夫人销毁信封和信纸内容,却不销毁第一封信,因为
你需要盖有邮戳的信封,以便在提出证据时得以拿出已经掉包的信件内容。你根
本不想支付高额勒索金,但是依旧身怀巨款前往「银铃厅」,你的真正目的是为
了让警方发现你。然后,你证实自己和堂本之间的交易,促使侦查本部承认这张
照片是原始照片……。这张照片中的石膏像头你是如何到手的?刚才你长篇大论、
煞有介事地说明雌模的复制,但是我刚才说过,即将死去的伊作先生没有必要大
费周章。所以,照片中石膏像头部的出处只有一处。」
「等等,说得太快了,我完全跟不上。」
法月警视翻着白眼,提出抗议。纶太郎微微一笑,说:「宇佐见先生,你曾
说过,从工作室带走的脸孔原始雌模残骸,你交给熟识的石膏技术人员保管。只
需要使用这些雌模残骸,就能复原江知佳的石膏像头部,作法并不困难。这两天,
你避不见面的真正理由,因为你待在石膏技术人员的工作室中,监看头部的复原
作业吧?」
宇佐见彰甚一动也不动,仿佛他的眼前出现了美杜莎人头,他已经变成石头
一般。不需要任何回应,他已经默认。
「原来如此,真是弄巧成拙,自掘坟墓啊。」警视说道。
纶太郎点点头,继续说道:「如果这张照片是后来掉包的伪证,照片背面以
原子笔所写的恐吓文句,一定是你模仿堂本的字迹,重新写上。所以,我可以确
定,堂本曾经寄送相同的照片,不过那是一张专业摄影师所拍摄的照片……。宇
佐见先生,别再装模作样了,请老实说出一切吧。原始的照片中究竟是什么东西。」
像是要逃开美杜莎眼神的魔力一般,宇佐见缓缓地望向天花板。他的头一直
向后仰着,传来一阵呜咽声:「完了,什么都完了,追悼展、我的评论家生涯…
…」
「宇佐见先生?」
纶太郎出声叫唤,宇佐见像是被解除魔咒似地重重地垂下了头,说:「你说
的没错。堂本寄送的照片和这张照片相同,都是拍摄石膏像头部。那张照片中的
石膏像头部,的确是从川岛大师的遗作上切断的东西,可是那绝对不应该存在于
世。」
「……不应该存在于世?」
法月警视也靠了过来,宇佐见抬起头来,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我第一次
看见时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那的确是川岛大师亲手制作的原作,如
假包换。若检查切断面,应该完全吻合吧。我擅自搬走并藏起无头石膏像,是因
为我担心经过鉴识调查,这件事实就会曝光。我知道已经支离破碎的雌模残骸能
够复原部分的脸部,所以我也带走作业台上的所有石膏残骸。幸好我及时带走,
在这此石膏残骸当中,有一残骸残留着最关键的部分。」
「最关键的部分?」
「眼睛的部分。堂本所拍摄的照片中,那颗石膏像头部和江知佳一摸一样。
除了一个差错,一个不可能出现在她脸上的差错。」
「一个差错?是眼睛?」
「那是雕刻作品表现眼睛的矛盾之处。对于川岛大师来说,那是遗作的必备
条件。但是在我们这些不凡人的眼中,那却是令人不齿的犯罪行为。」
敬畏与嫌恶,两种矛盾的感情撕扯着宇佐见彰甚的脸孔。
「石膏像的脸孔,两眼并未闭上……,两眼是睁开的。」
第六部 Eyes Wide Open
雕像完成的两个月前,贝尼尼以黑色粉笔在眼球上的虹膜做了记号。问他这
些记号代表什么时,贝尼尼回答:「作品完成时,在黑色记号处以凿子雕刻,所
产生的黑影即可表现瞳孔。」这种制作过程中,贝尼尼暂时回归到赋予眼睛色彩
的真实展现人体时期。后来他数度修改黑色记号,在国王最后一次摆姿势时,他
同时进行最后一次的修改。修改完毕后,贝尼尼宣告胸像完成。虹膜与瞳孔的雕
刻在工房完成,自始至终,贝尼尼一直关心眼神。眼神的固定与确定,其实也是
这座胸像最显着的特征之一。
鲁道夫。维特科尔夫《雕刻—制作过程与原理》
29
「您有四通留言。」
哔——
「这里是法月先生的家吧。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您。您在星期六时给我这个
电话号码,我不须报上我的名字,只须说西池袋,您就明白了吧?星期六那天我
受人所托,要将藏在家里的东西送到府中。好巧不巧,遇见您的时候我刚好回家
取东西。那时我早就知道您四处打探我的消息。您真是好骗哪。我和她约两点半
在分倍河原的车站前碰面,但是人不是我杀的。」
「九月二十二日,晚上十一点四十一分。」
哔——
「是我。刚才话说到一半电话就切断了,所以我再打一次。杀死她的人不是
我。我将东西交给她后,两人立刻就分道扬镳。东西就是那颗人头,她拜托我保
管一阵子,我根本没碰那座石膏像。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切断石膏像人头的也
是她,不是我。」
「九月二十二日,晚上十一点四十二分。」
哔——
「麻烦您转告宇佐见先生。我真的最纯粹要求他支付保管费,完全没有勒索
的意思。只要他保证不告我,今晚的事情我就不再计较。我决定不再插手这件事
了,我会躲藏一阵子,别想找到我,浪费无谓的时间。杀死她的凶手就在府中。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掰。」
「九月二十二日,晚上十一点四十三分。」
哔——
「麻烦您再听一下,这是最后一通电话。告诉你一个超级大秘密,反正我已
经不再插手管这件事情了。川岛江知佳的生母就是十六年前自杀的各务结子,等
你看到石膏像的眼睛,你就知道了。那个女孩为了寻求自己的身世秘密,被假扮
母亲的姊姊律子和各务顺一夫妇杀害了。这就是事情真相。懂了吧!」
「九月二十二日,晚上十一点四十六分。」
哔——
「留言播放完毕。」
「……律子女士是清白的,你透露的小道消息完全派不上用场。」
面对悄然无声的电话,纶太郎小声说着。
※※
九月二十三日星期四,正逢秋分。纶太郎复制了一份堂本峻的留言后,辗转
换车,费了一番功夫才抵达町田署的共同侦查本部。他在川岛宅邸将车钥匙借给
父亲后,父亲尚未归还。
法月警视在牛込署度过一晚,陪伴宇佐见彰甚。宇佐见因为湮灭证据的罪嫌
而遭到警方扣留,今天清晨,他陪同宇佐见返回侦查本部。上午,他陪同参与侦
讯宇佐见;下午,他将前往中野区江古田的石膏技术人员工作室,扣押从川岛伊
作工作室搬走的石膏像与其他物品。宇佐见将石膏像搬至江古田工房,打算制作
闭眼版本的江知佳石膏像,「复原」川岛伊作的遗作,以便公开展示。
上午的侦查会议结束后,侦查人员纷纷外出办案,侦查本部冷冷清清。纶太
郎播放复制的留言卡带,警视指着手表,一脸不悦地说道:「现在都已经十一点
了,距离堂本留言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天,为什么不早点检查留言呢?」
纶太郎吞吞吐吐地解释:他从牛込署回到家时已经是清晨两点,一回到家他
就像没电的电池般倒头呼呼大睡,完全没注意到留言显示灯闪烁。一觉醒来,他
才发现电话中的留言,昨天一整天实在累坏了。
警视「啧」的一声,从录音机中取出卡带。
「对你发脾气也没用,先将这卷卡带送至科学警察研究所,进行声音分析。
看起来他是使用公共电话,说不定能够锁定发话场所。不过拖到现在,能够获得
的线索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这些留言还是有助侦查的。至少,警方可以明了石膏像头部的行踪。十三
日星期一下午,江知佳委托堂本保管头部,就是这一天,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