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问人头吧





儿一事,应该不是鳏居父亲随兴所致。如果真如宇住见彰甚的说法,这是一种透
过复制人体来表现DNA 复制的手法,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川岛伊作在离开人世之前,
希望能够藉著神似母亲的独生女肉体,完成最后一件「母子像」系列作。

    追悼文之后刊载了葬礼与公祭的日期地点,订于后天敬老节(注三)下午一
点,在町田市蓬泉会馆纪念厅举行。川岛没再和他联络,但是纶太郎打算参加。
虽然他与往生者从未谋面,以他与丧家的交情是应该前去慰问的,不仅是川岛,
他也想当面向江知佳传达哀悼的心意。

    他剪下报导,为了避免忘记便立刻拨打田代周平的手机。他想邀田代一起参
加公祭。

    时间回到那个星期四下午。纶太郎与川岛敦志、江知佳两人道别以后,返回
索尼路的画廊,在大厅与田代碰面。田代当然不认识江知佳。纶太郎与田代以顺
利交稿为由,相偕前去酒吧庆祝。在店里,纶太郎说起川岛伊作的独生女前来参
观摄影展,田代的眼神立刻改变。

    「原来学长也颇有一手呢!我早就听说他有位非常上相的掌上明珠,这在业
界很有名。学长本来就认识她吗?」

    「不,只是偶然初识。」

    纶太郎约略叙述事情的经过,田代得知江知佳是自己的忠实支持者,兴奋神
情溢于言表。

    「真是太可惜了,难得有机会认识,学长也真不会做人,怎么不帮我引见介
绍一下呢?」

    「我本来打算介绍你们认识,不料有突发状况。刚才她的父亲在家中病倒,
呼叫救护车紧急送医。她接到电话通知后,已经和她的叔叔一起赶往医院了。」

    「真的吗?」

    田代大吃一惊,啤酒洒在膝盖上。纶太郎仔细一问,才知道田代曾经因为工
作的关系为川岛伊作拍摄过照片。那是大约十年前,田代为洋酒商拍摄宣传海报
时的往事。

    「那是我首次接到大型案子,所以印象特别深刻,而且容户非常满意我的作
品。当时我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川岛伊作应该不记得我了,不过对我来说,
他真是个人物,他的脸孔我永远难以忘记。」

    田代严肃地轻声说道。摄影工作让他得以接触各式各样的人,不过川岛伊作
对他似乎别具意义。

    「你说救护车紧急送他就医,所以病情应该蛮严重的吧?真令人担心。」

    「详细情形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春天时曾经动过胃癌手术。」

    「我也听过这个消息。不过,听说已经完全康复了……」

    看来田代周平十分挂心这件事情。翌日,纶太郎接获川岛的电话后立刻告知
田代。田代毕竟曾经与往生者有过一面之缘,打击似乎更大,因此他请纶太郎知
道公祭的时间后通知他一声,表示一定排除万难出席。

    田代接电话时正在摄影棚里忙得不可开交。当纶太郎告知他时间与地点后,
田代表示后天中午有个无法抽身的工作,但是他会想办法提早结束,届时两人在
现场会合。

    两人正在讨论奠仪金额多寡时,纶太郎接到川岛敦志的插拨电话。他匆匆结
束与田代的对话,接起川岛的电话后先礼貌地感谢川岛的通知。

    「不,其实那天还没说完,我本来一直想再打电话给你,但是周末完全抽不
出时间。现在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

    川岛表示他目前在东中野自宅,语调听来已经不似三天前沮丧,但仍然掩不
住落寞。川岛大概也有自知之明,叹息道:「之后两三天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
老了许多。虽然兄弟间关系断绝那么久,但是一有状况发生,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唉,兄弟就是兄弟。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这样说有些玄,那天在银座遇见你说不
定就是个前兆。」

    「前兆?什么意思?」

    「当时我和你谈了许多有关大哥的事,可能这跟小江刚好也在场有关,但是
我从未向外人解释过那么多家务事。」

    川岛缓缓地、充满困惑似地答道。看来,他的心情尚未平复。

    「令兄过世之前,有任何交代吗?」

    「没有。他昏倒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末再回复意识。虽然他曾经几度呓语,
喊著前妻的名字,这对小江来说真是一种折磨。最后他因为肝功能衰竭而过世,
癌细胞应该已经扩散到全身了。」

    「所以是他接受胃部手术后,癌症又立刻复发喽?」

    「嗯。后来我询问主治医师,才知道六月时已经检查出几处癌细胞已转移,
而且已经无药可救。主治医师告诉大哥后,他拜托医生保密,出院后改成居家治
疗,据说这也是本人的要求。虽说是奇迹似地复原,但是大哥精力充沛、看似健
康的外表下恐怕是在硬撑,为了欺骗身边的人耳目吧,这令我重新认识大哥的固
执脾气。」

    「江知佳知道这件事情吗?」

    对方并未立即回答,只听到听筒那头响起打火机的喀嚓点火声。纶太郎了解
川岛需要点根烟才能继续这个话题。

    「……她并不知道。小江曾经怀疑父亲有些不对劲,但也不敢当面询问。只
有她隐隐觉得他应该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哪个她?」

    「国友玲香。大哥病倒时打电话来的那位女性。」

    「你曾说她是你大哥的秘书。J

    「是的。那天我不方便告诉你,大哥考虑再婚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国友小
姐。她本来是位自由编辑,在因缘际会下,她负责制作大哥的书,两人的关系才
有今天的发展。」

    「他们已经同居了吗?」

    「不,还是各住各的。表面上两人只是工作伙伴,不过大哥的健康恶化后,
谁也无法再拘泥这些世俗小节。小江体谅父亲的心情,所以也让步不少,慢慢地,
大哥的生活起居、家中的琐碎事情,都交给了国友小姐处理。」

    难怪江知佳接到通知时反应会如此僵硬,川岛伊作与国友玲香无法顺利再婚,
最大的障碍应该是女儿不愿意点头首肯。国友玲香做为父亲工作上的伙伴,江知
佳或许能够睁」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做为继母,她恐怕全然无法接受。所以自
从父亲病倒后,她对玲香的芥蒂应该是与日俱增吧。

    纶太郎委婉地问著,川岛倒是帮江知佳说话。

    「或许吧。不过,小江也尽力和她和平相处,如果大哥能够长命一点,她应
该会点头答应父亲再婚吧。她的脾气就像她爹,非常顽固,但是她并非不能了解
他人的心情。唉,没办法,小时候母亲弃她离家出走,有这种遭遇总是会比较谨
慎小心。不过只要再多一些时间,她和国友小姐的关系应该能够更为融洽……」

    川岛推测江知佳的往后态度,纶太郎顺势问及自己挂心的事情:「所以,江
知佳的母亲是律子吧?」

    「嗯?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读过晚报的报导。」

    「就是那篇宇佐见先生撰写的追悼文嘛。文中并未提及个人隐私的细节,所
以阅读后应该也无法了解什么。律子在小江上小学前就和大哥离婚,放弃抚养权,
只身赴美。大概她不喜欢这些藕断丝连的亲情牵绊吧。抵达美国后没过多久,她
就与一位过从甚密的牙医再婚。」

    「对方是美国人吗?离家出走是指她长期居住美国吗?」

    「不,对方也是日本人。我记得过了两年后,夫妇俩便一块儿回国。可是她
回到日本后丝毫不过问女儿的事,好像她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似的,连封道歉信
都没有。所以,她应该没见过长大成人的小江吧。」

    「伊作先生的家祭呢?」

    「她没来参加。我们照例通知了她,但是接电话的是她现任丈夫的母亲,根
本没和律子本人说到话。或许她因为抛弃年幼的女儿,内心感到愧疚吧,但是她
实在太没有责任感了,根本没有资格当母亲。我猜她也不会来参加公祭。」

    川岛语带保留,他肯定知道更多内情,但是他只是选择性的解释,大概是不
希望外人碰触这件家务事吧。双方一时沉默无语,气氛有些尴尬,纶太郎改口道
:「……后天的公祭,应该会十分盛大隆重吧?」

    「应该是吧。小江总是嫌我派不上用场,说实话,的确是幸亏宇佐见先生从
旁协助,让我轻松许多。美术界的人际关系我一点儿也不熟,公祭的所有程序几
乎全权交给他包办,毕竟大哥的名声响亮,总不能草率进行。后天的公祭应该会
十分隆重。」

    「那么,当天我还是别打扰你和江知佳,不过我打算参加公祭。」

    「你愿意参加吗?太好了,这下子事情就好办了。」

    川岛的语调突变。他并非道谢,而是说太好了,看来他一直盘算着应该何时
开口。

    「其实,我今天拨电话给你还有另一个原因。有件事情想找你商量,公祭结
束后,你能不能陪我到町田的大哥家?」

    「可以呀,不过是什么事?和江知佳有关吗?」

    「嗯,算是吧。一言难尽……,大哥的工作室中,有件东西想请你看看……。
等你看了后再提供意见,好吗?这事该怎么说呢?总之,我们想听听专家的意见。」

    他说话吞吞吐吐的,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纶太郎立刻明白了。

    「莫非伊作先生的死因有任何疑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川岛立刻否定,但是纶太郎的猜测似乎八九不离十了。

    「如果真有什么的话,事情将跟小江有关,说不定还牵涉到人身安全。当然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事情听起来挺棘手的。我当然会尽力帮忙,不过光是听你这样说,我完全
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事情或许必须请警方协助,能不能请你一次说清楚
呢?」

    纶太郎斩钉截铁地问道。川岛叹了口气,沉默不语。或许他事先并未取得当
事人的许可,就擅自找人商量,所以无法立即决定吧。在杂音间,传来喀叮、喀
叮的Zippo 打火机盖开阖的声音,仿佛在为他的决定倒数计时一般。

    经过再三考虑,川岛终于沉重地开口说:「好吧,先告诉你。不过这件事情
错综复杂,我告诉你的事情还请三缄其口,千万保密,连你父亲都不可告知。因
为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只是有人故意找碴,究竟是否应该报警,我们希望慎重考
虑。」

    他千叮万嘱,听起来像是说给自口已听的。纶太郎保证绝对不泄露后,川岛
压低声音:「前些时候我曾经告诉你,大哥过世前正在制作直接翻模的石膏像,
对不对?」

    「以江知佳为模特儿的作品,对吧?」

    「是的。大哥那天在工作室昏倒前,似乎已经制作完成了。据说从模型翻取
而出的石膏雄型已经衔接完成,完成神似小江的石膏像。但是大哥被救护车紧急
送医后,家中无人看守,工作室好像遭人侵入,侵入者切断并带走了石膏像的一
部分。」

    住宅遭到侵入,而且还有器物遭到损坏,纶太郎不由得紧握听筒。

    「石膏像的一部分?哪一部分?」

    「小江的脸孔部分。」

    喀嚓一声,打火机声响起,川岛的语调难掩不安。

    「颈部以上……头部被硬生生地切断,完全不见踪影。」

    …

    注一:雌模指从人体模特儿身上取下的石膏模型。

    注二:在雌模空间内灌入石膏液所得的实体石膏模型,即为雄模。

    注三:敬老日。自一九六六年起,日本政府定每年九月十五日为国定假日之
一,以庆祝、祝福年长者。自二○○二年起改为九月的第三个星期一。

    第二部 Happy with What You Have to Be Happy with

    表现虹膜与瞳孔的雕刻技巧发展较迟,算是相当繁复的技法之一。希腊美术
发展的初期阶段虽遵从缜密朴实的雕刻规则来表现人体,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
眼睛内的瞳孔与虹膜却以真实色彩呈现。请各位看看「德尔斐的驾车人」青铜像,
战车驾驭者双眼中嵌入玻璃,眼球为白色,虹膜为茶色,瞳孔为黑色。双眼炯炯
有神,非常引人注目,反而令人容易忽略脸孔的古朴风貌。反观希腊的头部石雕,
眼球的呈现手法普通平凡,只以单纯的凸面形体表现,其上虽然描绘虹膜与瞳孔,
色彩却付之阙如。

    ——鲁道夫。维特科尔夫《雕刻——制作过程与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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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岛伊作的葬礼与公祭订于町田市小山町的蓬泉会馆举行。纶太郎查看地图,
才知道小山町位于多摩新市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