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一声?”
“哪有时间?你当时不是和石原那浑蛋在一起吗?”
听到自己被人称为“浑蛋”,石原苦笑一下。
“你们真会闹,能抢下千鹤倒也罢了,可不还是让他们跑了?”
“我们怎么知道他们会埋伏那么多人?我觉得他们根本就没想交还千鹤。我们交出冈部后,他们也照样会带着千鹤跑的,都是些下三烂的浑蛋。”
“喂,别什么都说出来。”
“有人在监听,对吧?我知道,所以才这么说嘛,那些浑蛋真是十恶不赦!”
石原张大嘴巴,不出声地笑着。
“你们想必也经历了一番苦战,应该知道他们也不是好对付的,结果还是搞砸了。”
“谁搞砸了?呆头呆脑的不是你吗?什么练过拳击,一下子就被人逮住了,还好意思说?”
拓实紧捏着听筒没有还嘴,石原一把抢过听筒。
“小姐,是我,十恶不赦的石原。你的凛凛威风我已经领教了,你们能不能谈点建设性的话题?我们的时间也不多啊。”
说了这几句,他又立刻将听筒赛道拓实手里。
“喂,你想怎么办?”拓实问道。
“什么怎么办?又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你在哪里?”
“你神经病啊?这种事能在电话里说?”
这倒也是。竹美和杰西也正早逃亡。
“只能先猜猜时生可能去的地方了。”
“没什么好猜的,我们不是刚来大阪吗?”
“呃……”
再说,即使现在想到了什么线索,也不能说。石原的手下肯定会赶在前面。
“竹美,十分钟你再打过来。在此之前,我先交涉好。”
“交涉?怎么交涉?”
“这你就别管了,照我说的去做,明白吗?”
“明白。”听她说到这里,拓实挂断了电话。
石原摘下耳机。“想到什么法子了?”
“没有。”
“那你打算怎样?”
“估计你也听明白了,像是我的同伴带着冈部跑了,原因不得而知。但你要明白,我们不是故意要骗你。”
“明白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我去找他,找到了肯定带到这里来。这样行了吧?”
“有什么线索?”
“线索虽然没有,但我最了解我那同伴,只有我才能将他找出来。”
“哈哈。”石原搔了搔鼻子,“找不到又怎么办?”
“我说能找到。”
“小兄弟,我问的是,找不到又怎么办?”
石原坐到椅子上,将两只脚搁到桌上,身姿摇来晃去,椅子吱吱作响。
“喂,现在几点了?”石原问没眉毛。
“嗯,大概是凌晨四点。”
“四点。”石原点点头,看着拓实,“知道《快跑!梅洛斯》'注:日本作家太宰治的短篇小说。主人公梅洛斯信守诺言,在规定的三天时间内,克服重重困难换回作为人质的朋友,接受死刑'吗?”
“知道。”
“我想给你二十四小时,但实在等不了那么久,就给你二十个小时,也就是说今夜十二点为最后期限。你要在那之前找到冈部。如果找不到,这妞你就别想要了。哦,或许你现在已经不想要了,那就彻底死心吧。我们也不能老窝在这里。到了十二点,我们就要离开这儿,带着那妞离开。然后,大概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大概,啊!”
“我一定在那之前找到冈部。”拓实说得斩钉截铁。
“行啊,但我属于不信任梅洛斯那一派的,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找。喂……”石原喊的是高个子,“你跟他去,要寸步不离。”
“明白。”
“现在是几点几分?”石原再次问没眉毛。
“四点。”
见他不看钟表就给出回答,石原飞起一脚将身边的一把椅子踢出老远。
“你没耳朵吗?我问你几点几分。”
“啊……是四点零八分。哦,现在是零九分了。”
“那么,还有十九小时五十一分钟。”石原对拓实说,“还是抓紧些好。大阪小姐那儿相比快要打电话来了,我替你告诉她好了。”
“他们两人是不相干的,可别难为他们。”
“明白。只要你办得漂亮,就什么事也没有。”石原诡笑道。
走出建筑物时,拓实被蒙住了眼睛,估计是不想让他记住这地方。拓实几乎是被高个子推着走的。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阵香味。啊,是饼干的香味,肚子饿了,拓实心想,还真是一直没吃东西。
他被推上了车,车随即行驶起来。高个子坐在他身边,开车的是没眉毛,两人都默不作声。
“真饿,”拓实说,“先填饱肚子再说啊。”
没人理他。
车停了,眼罩被摘下。他下车一看,这地方有印象,正是他被押上车的御堂筋。
“我等你的电话。”没眉毛说。
“好,我每两小时打一次。”高个子答道。
下车后,拓实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空气中有一股汽车尾气的怪味。天快亮了,可道路似乎仍在沉睡。
“去哪儿呢?”
“是啊。”拓实摸了摸下巴,那里已经胡子拉碴,“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没称呼不方便。”
“我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没关系,说说也不要紧。总不能叫你无名氏吧。”
那人瞪起眼睛俯视了拓实一会儿,说:“我姓日吉。”
“日吉?庆应那儿的日吉?”'注:日吉在神奈川县横滨市港北区,庆应大学的一、二年级在那里。'
“对。”
“哦。”拓实想这估计是个假名字,或许他有朋友住在日吉。
日吉看了看手表。“不早点行动,时间可不够。”他语气平板,毫无抑扬顿挫。
“知道。”拓实举起一只手,一辆出租车立刻停在面前。
他们去了上本町的商务酒店。那儿毕竟是拓实他们的窝。尽管他并不认为时生会回到那儿,但或许能找出一些线索。
然而,坏的那方面倒是猜中了,没有时生回到房间的痕迹。他本就没什么行李,没有回房间的理由。
“怎么,走投无路了?”出了酒店,日吉冷冷地问道。
“少啰唆!”拓实坐在路边的护栏上,把手伸进口袋,但马上想到口袋里空空如也。他抬头望向日吉:“有烟吗?”
日吉沉默着拿出一盒七星。拓实挥挥手表示感谢,抽出一支叼上,日吉伸手用打火机给他点燃。拓实点头致谢。
日吉看着手表,估计是在计算何时定时联络。
“你以前也是拳击手?”拓实问道。
日吉用可怕的目光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似乎已经养成不多话的习惯。
“看你这个头,估计是中量级或少年中量级。”
“还有工夫闲聊?”
“我只想稍稍对你有些了解嘛。你也设身处地替我想想——不明不白地就受了这份罪。”
日吉扭过脸去,表示不感兴趣。拓实叹着气吐出一口烟。
时生为什么要突然带着冈部消失呢?不会是冈部要逃走,他去追赶。如果是这样,他肯定会以某种方式与自己联系。去上厕所的杰西什么都没发觉,只能认为时生是主动带着冈部溜走的。
原因暂且不管,时生带着冈部到底想干什么?他应该知道拓实他们会为此事犯愁。那么,他想尽快联络自己吗?又会和哪里联络呢?竹美那儿?宗右卫门町的BOMBA?那些地方肯定有石原安下的眼线,鹤桥的烧烤店也一样。时生不会注意不到。
香烟快燃尽了,拓实将烟蒂踩灭。日吉看了看他,那神情仿佛在说,别磨蹭,快动身吧。拓实倒也不好说再来一支了。
“想到什么了?”日吉依然毫无表情地问道。
“还在想呢。”
“你不是一直和那小子待在一起吗?有没有只有你们俩才知道的地方?”
“哪儿有啊?说出来恐怕你也不信,我遇上他也只有几天时间。”
日吉顿时皱起眉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拓实。“真的?”
“真的。说老实话,那小子是什么人、从哪儿来,我也不太清楚。”
“放正经些。”
“没瞎说啊,只知道他的名字,也和你们的——还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呢!”
“真看不出来,还以为他是你的亲戚或家人。”
这次轮到拓实盯着他了。“为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盯了你们很长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这样想了,一开始还以为是朋友,后来觉得不太像。”日吉皱起眉头,将脸转向一边,可能觉得说得太多了。
“喂。”
“怎么?”
“再来一支。”拓实做了个手夹香烟的姿势。
日吉露出厌恶的神情,将烟盒和一次性打火机扔了过去。拓实笑着摸烟,里面只有三根了。
“你一直都抽别人的烟吗?”
“也不是。”
“不,肯定是这样,总想占人的便宜。露出马脚了。”
拓实听了怒火上涌。他扔掉香烟,站了起来。日吉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嘴角动了一下。看来他相当自信。
拓实瞪着日吉,想扑过去揍他,可就在一刹那,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他脑中闪过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
露出马脚……
会不会在那儿?
拓实想起《空中教室》中的一幅画面。时生曾经想凭那幅画去找爪冢梦作男的住处。他似乎认为爪冢梦作男是拓实的父亲。在千鹤呗抓走前,他还说过找到那房子了,还要拓实在千鹤平安得救后到那里去,说是有活着的证人。
没错。拓实确信,时生就是让他去那所房子。他不知道拓实会被石原抓住,但认准了他带走冈部后,拓实一定会拼命寻找他,一定会去那所房子。他为什么要使用这种蛮横的手段呢?况且拓实依旧答应他,用冈部换回千鹤后会随他一起去。
“想到什么线索了?”日吉似乎注意到了拓实的表情。
这厮倒是个累赘。估计时生希望拓实独自前往。不知时生是怎么拘押冈部的,但如果带着这厮去那里,弄不好会被他当场把冈部抢去。但没时间了,只能豁出去一赌输赢。
“回刚才的酒店。”拓实道。
“那个破商务酒店?不是什么也没有吗?”
“先睡一觉再说。反正现在这个时间什么也干不了,只会让肚子更饿。”
“睡醒后准备怎么样?像是有苗头了。”
“现在不能说。不能让你们抢了先。”
“还是别说大话为好。行,既然你有了找到冈部的线索,也不必多说了。先要联系一下。”
日吉给石原打电话时,拓实被他铐在电话亭旁的交通标志杆上。他嘟囔道:“这不跟狗一样了嘛。”幸好这时路上还没有行人。
回到商务酒店,拓实摊开身子睡成了一个“大”字。日吉则靠墙坐着。
“你不睡吗?睡一会儿吧。”
“你还有工夫担心别人?”
“好,算我没说。”
拓实转身背对日吉,他困倦不堪,但又不能真睡着。
尽管他心里明白,可不就还是昏昏欲睡,突然,他的右手被人抓住了。他猛地一回头,见日吉正在给他上手铐。
“干什么?我还在睡觉呢。”
“以防万一。”
拓实的双手被反铐在身后,脚上绑了绳子,嘴上也被勒了勒条。做完这些,日吉才出去了,像是去上厕所。
拓实的样子像条大青虫。他爬起身,在包里摸索着。由于是背着手找东西,十分困难,但还是摸到了想要的东西——百龙的哲夫给他的旧交通地图册。
那儿应该在生野区。生野区哪里呢?高……高什么来着?
他想不起来,但占到了生野区那一页,便很费力地撕了下来,然后将地图册放回包里,将撕下的一页折叠起来藏在裤子里。
他刚恢复原先的姿势,门就开了,日吉走了进来。他瞪着拓实打开手铐,解开绳子,又回原处坐下。
“喂,你不饿吗?”拓实问道,“你也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日吉不答,双手抱胸,盯着墙壁。
“知道那部叫《红日》的电影吗?三船敏郎和查尔斯·布朗、阿兰·德隆演的,是西部片,阿兰·德隆演火车劫匪,抢了日本特使带来的宝贝,一把要献给总统的日本刀。查尔斯·布朗本来是阿兰·德隆的同伙,被日本武士缠上了,叫他带路去找阿兰·德隆。那个武士就是三船敏郎演的。怎么样,有点像我和你现在的关系吧?”
拓实继续说道:“途中,查尔斯问日本武士:‘喂,你不饿吗?’你猜那武士怎么回答?”
“武士饿不露相。”
“什么?”
“武士肚子再饿也不露在脸上……应该是这么回答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
“不知道,但猜也猜得出。”日吉看了看手表,“赶紧起来,今天必须找到冈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