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手





钝、好猜忌、又没受过教育的人,可能会产生不良的反应。他们只要看到白纸黑字,就认为是真的,所有麻烦也都会产生。” 
  “这封信没什么水平,”我想了想,说:“我想是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人写的。” 
  “喔?是吗?”欧文说着就离开了。 
  事后当我想他那句“是吗?”时,感到相当困惑。 

         ※        ※         ※ 

  我不想假装那封匿名信没让我感到任何不快,事实上的确有。但是过不了多久我就忘了这回事了。你看,我当时并没有把那封信看得很严重。我记得当时还告诉自己,也许在这种偏僻的小村庄经常发生这种事。写信的人可能是个神经质又爱幻想的女人。无论如何,要是所有匿名信全都像我们接到的那封一样幼稚可笑的话,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的。 
  第二件“意外”--要是能这么说的话--大概发生在一个礼拜之后。 
  派翠吉不高兴地嘟着嘴告诉我,每天来帮忙的女孩碧翠丝,那天没办法来。 
  “我猜,先生,”派翠吉说:“她一定感到很不舒服。” 
  我不大清楚派翠吉指的是什么,猜想大概是胃痛什么的,于是对派翠吉说,我感到很难过,希望她早点复元。 
  “她身体好得很,先生,”派翠吉答道:“是心里不舒服。” 
  “喔?”我用困惑的语气说。 
  “因为她接到一封信,”派翠吉说:“信上暗示了一些事。” 
  派翠吉严肃的眼神,使我明白信上的暗示一定跟我有关。老实说,要是在街上碰到碧翠丝,我恐怕连认都认不出她来,因为我对她实在很陌生,所以当时就感到很不高兴。像我这样行动不便、得靠两根拐杖步行的人,还在什么精神去骗镇上女孩子的感情。 
  我生气地说:“真是无聊透了!” 
  “我跟她母亲也是这么说,”派翠吉说:“‘只要我在这个家里负责,就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至于碧翠丝,’我说:‘现在的女孩子,跟从前不一样了,要是她到别的地方去,我就不敢保证什么了。’可是事实上,先生,碧翠丝那个在修车厂做事的朋友,也收到一封这种脏信,他的表现就很不理智。” 
  “我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我怒冲冲地说。 
  “我认为,先生,”派翠吉说:“她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来我们这儿帮忙了。我说啊,要不是她担心有什么事给人掀出底牌,就不会真的那么生气了。我早就说过,无火不生烟。” 
  当时我没想到,日后我会对这句成语那么深恶痛绝。 
  那天早上,我到镇上去散步。阳光普照,空气清新活泼,带着春天的甜美气息。我拿起拐杖,坚决地拒绝乔安娜陪我同行,开始独自上路。 
  不过我们事先说好,她到差不多的时候,就开车到镇上来接我回家吃午饭。 
  “这么一来,你应该可以跟林斯塔克的每一个人聊聊,消磨这一天的时间了。” 
  “我相信,”我说:“到时候我一定见过镇上该见到的每个人了。” 
  早上的大街,是上街买东西的人碰面的地方,大伙儿在这里交换消息。 
  不过,我到底没能自己一个人走到大街上。才走了两百码左右,后面就响起脚踏车铃声,还有煞车声,接着梅根·亨特多少有点莽莽撞撞地从车上跳下来,跌在我身旁的地上。 
  “嗨!”她一边站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跟我打招呼。 
  我很喜欢梅根,而且一直对她觉得有点莫名的可惜。 
  她是辛明顿律师的继女,辛明顿太太前夫的女儿。很少有人提起亨特先生(或船长),或许是人们宁可忘了这个人。据说他对辛明顿太太很不好,婚后一、两年,她就跟他离婚了。她能够独自谋生,跟年幼的小女儿定居在林斯塔克,最后终于嫁给本地唯一合格的单身汉理查·辛明顿。 
  他们婚后生了两个男孩,父母亲很疼爱这两个孩子。我有时候想,梅根偶尔一定会觉得自己在家里格格不入。她一点也不像她母亲,后者身材瘦小,没有精神,老用一种微弱忧郁的声音谈仆人的困难和她自己的健康。 
  梅根是个高大笨拙的女孩,虽然她事实上已经二十岁了,可是看起来还像个十六岁的女学生,一头不整齐的褐发,浅棕色的眸子,脸庞瘦削,笑起来倒还很可爱。她的衣服很邋遢,一点也不吸引人,经常穿着有破洞的麻线袜。 
  我今天早上忽然发觉,与其说她像个人,还不如说像匹马。事实上,她要是稍加刷洗,必然是一头很好的马。 
  她像往常一样,用那种上气不接下气匆匆忙忙的口气对我说:“我到农场去过了--你知道,赖舍的农场,去看看他们有没有鸭蛋。他们最近养了一大堆小猪,好可爱哟!你喜不喜欢猪?我好喜欢,连它们的臭味都喜欢。” 
  “照顾得好,猪就不应该在臭味。”我说。 
  “是吗?可是这附近的猪全都有臭味。你是不是要走到镇上?我看到你只有一个人,所以想停下来陪你走,就是停得太匆忙了。” 
  “你把袜子都弄破了。”我说。 
  梅根用很后悔的表情看着右腿,说:“是啊,不过反正本来就破了两个洞,也没太大的关系,对不对?” 
  “你从来不补袜子吗?梅根。” 
  “偶尔,要是被妈逮住的话,可是她很少注意我--所以我还算运气蛮好的,对吗?” 
  “你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我说。 
  “你是说我应该像你妹妹一样,打扮得像个洋娃娃?” 
  我不喜欢她这样形容乔安,答道:“她看起来干净、整齐、很讨人喜欢。” 
  “她实在太漂亮了,”梅根说:“一点都不像你,对吗?怎么会呢?” 
  “兄妹不一定很像。” 
  “喔,当然,我和布利安或者柯林都不大像,他们两个人彼此也不大像。”她停了停,又说:“很可笑,对不对?” 
  “什么很可笑?” 
  梅根简单地答道: 
  “家人啊。” 
  我想了想,说:“我想是吧。”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们又默默走了一会儿,梅根用咯带羞怯的口吻说:“你会驾飞机,是吗?” 
  “是的。” 
  “所以才受了伤?” 
  “嗯,飞机不小心坠落了。” 
  梅根说:“这里没有人会驾飞机。” 
  “喔,”我说:“大概没有。你喜欢学开飞机吗?梅根。” 
  “我?”梅根似乎很意外,“老天,不喜欢,我一定会晕机。我连坐火车都会晕车。” 
  她停了停,用一种孩子气的直率问:“你会不会好起来,继续驾飞机?还是永远都会有点残废?” 
  “医生说我会完全复元。” 
  “对,可是他是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呢?” 
  “我想不是,”我答道:“老实说,我很有信心,也相信他的话。” 
  “那就好,可是的确有很多人都爱说谎。” 
  我没有说话,默默承认这个无可否认的事实。 
  梅根用一种犹似法官的口吻说:“我好高兴,我本来以为你会因为担心一生残废而脾气不好--不过要是天生如此情形就不一样了。” 
  “我没有脾气不好。”我冷冷说。 
  “喔,那是很性急吧。” 
  “我性急是因为我迫切地希望赶快复元,可是这种事是急不得的。” 
  “那又何必着急呢?” 
  我笑道:“亲爱的女孩,难道你对即将发生的事从来不会迫切盼望吗?” 
  梅根想了想,答道:“不会,何必呢?没什么好着急盼望的,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我被她那种绝望的口气吓了一跳,温和地对她说:“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干嘛?” 
  她耸耸肩,“有什么事可做呢?” 
  “你没有任何嗜好吗?不玩任何游戏吗?没有任何朋友吗?” 
  “我不擅于玩游戏,这附近没几个女孩,认识的那些我又不喜欢,因为他们认为我很讨人厌。” 
  “真荒唐,她们为什么那么想?” 
  梅根摇摇头。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大街上了,梅根尖声说: 
  “葛理菲小姐来了,这个女人最讨厌了,老是要我参加那个可笑的团契,我讨厌参加团契。干嘛穿上一大堆衣服,戴上徽章,去做自己还不大会做的事?我觉得好愚蠢。” 
  大致说来,我很赞成梅根的说法,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表示同意,葛理菲小姐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了。 
  这位很得意自己那个不恰当的名字--爱美--医生姐姐,跟她弟弟完全不同,自信十足。她的声音低沉,有一种对饱经风霜男性的吸引力。 
  “嗨,两位,”她挡住我们,说:“真是个舒服的早晨,对吗?梅根,我正想找你帮忙,替保守协会写一些信封。” 
  梅根呢喃了一些拒绝的话,掉过脚踏车龙头,溜向“国际商店”那边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葛理菲小姐看着她的背影说:“懒骨头,每天只上游荡,浪费时间,对可怜的辛明顿太太一定是一项很大的考验。我知道她母亲已经试过好几次,要她找点事做--你知道,打字、速记、烹饪,或者养点安哥拉兔子,她实在需要找点事来调剂一下生活。” 
  那或许是真的,可是想到梅根,我就觉得我应该坚决拒绝爱美·葛理菲的任何建议,因为光是她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就够叫我生气的。 
  “我认为人不应该人偷懒,”葛理菲小姐又说:“尤其是年轻人。梅根既不漂亮又不迷人,有时候我会认为她像个白痴一样,真让她母亲失望透了。她父亲--你知道,”她放低了声音继续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母亲一直担心这孩子会像他,心里痛苦得不得了。哎,总而言之,我说过,一种米养百种人。” 
  “幸好。”我答道。 
  爱美·葛理菲“高兴”地笑了。 
  “是啊,要是所有人全都一个模样,也不行啊。可是我不喜欢看任何人不好好过日子,我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也希望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别人跟我说,你一年到头都住在乡下,一定烦死了,我说才不会呢!我一年到头都忙,也一年到头都很快乐。乡下也常常会发生很多故事,我的时间全都给占满了,要忙团契、学校里的事,还有各种委员会的事,连照顾欧文都没时间。” 
  这时,葛理菲小姐看到街对面又来了一个熟人,呢喃了几句她认识对方之类的话,就蹦蹦跳跳地过街去了,剩下我一个人朝银行那边走去。 
  我一直觉得葛理菲小姐过于盛气凌人。 
  我到银行顺利地办完事后,又到“贾伯瑞斯及辛明顿律师事务所”办公室。我不知道贾伯瑞斯这个人到底还在不在世,反正我从来就没看过他。我被引进理查·辛明顿专用的办公室,里面有一种成立多年的律师事务所的那种气息。 
  房里有许多契约箱,分别标着“何普夫人”、“爱佛拉德·卡尔男爵”、“威廉·叶士毕·何斯先生(已故)”……等等,一望而知是郡里有名望的家族,也联想到这家律师事务所处处合法,历史悠久。 
  辛明顿先生低头望着我给他的文件时,我看着他想道:如果辛明顿太太的第一次婚姻曾经遭到不幸的话,那么这第二度婚姻必然相当令她安心。理查·辛明顿是那种令人打心眼里尊敬的典型,绝不会让妻子感到片刻不安。长长的颈项中,有个明显的喉结,略带苍白的脸上,镶着直挺的长鼻子。毫无疑问是个好丈夫及好父亲,可是却似乎过于冷静了些。 
  一会儿,辛明顿先生开口说话了,他说得很清晰很缓慢,显出他是个理智而聪明的人。 
  我们很快就把事情处理完了,我一边起身一边对他说:“刚才我和您的继女一起走到镇上来。” 
  好一会儿,辛明顿先生看来好像不知道他的继女是谁,接着才笑道: 
  “喔,喔,当然--梅根,好--呃--已经毕业回家有一段日子了,我们一直想替她找点事做--对,找点事做。可是当然啦,她还小,而且正如别人所说的,她的心理还不如她实际年龄大。” 
  我走出他有办公室,外面长凳上坐着一位老人。费力地填写着什么;一个瘦小、脸颊下垂的男孩;还有一个带着夹鼻眼镜的卷发中年妇女,在打字机上匆忙地打东西。 
  如果这就是金区小姐的话,我的确同意欧文·葛理菲的看法:她和她的雇主之间决不可能有什么感情纠葛。 
  接着,我走到面包店,要了一条葡萄干土司,一会儿,我就拿到一条“刚出炉的新鲜面包”--我把面包捧在胸前,果然立即传来一股温热。 
  走出面包店,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