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裂变的姑娘 作者:[美] f·r·施赖勃





  “大夫,我想跟你讲讲。”这是迈克。嗓音坚定而明亮,似乎把锡德推过一边,而由他来对付。“如果我使劲挤,就能把它挤出来的。”
  “但你已经试过了,”医生掂量着每一个字,“也没有把它挤出来。”
  “但我挤得出来的。”迈克的语气那么有把握。他的目光也很自信。
  “如果你能做到,你为什么还没有呢?”医生步不让。
  “因为你只是说说罢了,”迈克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不,我不只是说说而已。对你和锡德来说,这是实情,”医生提醒她的病人。“有女孩儿身子的男孩子,是长不成男人的。”
  迈克不信,问道:“如果我使一个姑娘生个娃娃,这个娃娃是不是我的?”
  “迈克,”医生坚定地回答,“对于这种不可能的事,我不能点头称是。在你身体里,有子宫、卵巢和阴道。正跟男人有阴茎一样。没有女性生殖器和男性生殖器,就不可能有人类的永存。生娃娃必须有女性和男性的器官。在你的身体里,迈克,有两个卵巢……”
  “我不要这些女孩儿器官,”迈克打断她的话,“而且我也没有这些东西。反正不是我,我是男孩儿。”
  “迈克,创造一个娃娃所需要的,你只具有一半,而且不是你以为自己具有的那一半。这两半都同等重要,无优劣之分,哪个也不肮脏。你明白吗?”
  “我的身体跟爸爸和爷爷一样,”迈克抗争道。“我只要愿意,就可以使一个姑娘生娃娃。我跟你讲过几次,说我如果使劲挤,就可以把它挤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试试?”
  “我长大以后会试的。”
  “迈克,你没有阴茎,没有睾丸,是无法使一个姑娘生娃娃的。”
  “永远不行?”迈克问道。“永远不行?”自从他向医生毛遂自荐以来,他的嗓音第一次显得忧郁。
  “不,永远不行!”
  他焦急地说:“可是我想要成为男人呀。我必须成为男人啊!”
  迈克·多塞特不能接受他生活中的现实。
  在这两个男孩中,迈克比较敢作敢为,而锡德比较爱思考。从心理学所谓自居作用来看,倒也差不多…迈克以其祖父自居,锡德以他父亲自居。
  西碧尔不愿以她感到恐惧和羞耻的母亲自居,而愿以她家中的男性自居。他父亲曾使西碧尔情绪低落,但除揍过她一次屁股以外,还不曾伤害过她。由于她非得找一个人不可,她就选择了她的父亲。这个自居作用还比较自然,因为她长得象她父亲。
  她父亲是一个木匠和建筑家。她分裂出一个男性人格,也要成为木匠和建筑家。这就是制作隔板的那位锡德的产生经过。
  祖父是一个胆大气粗、十分狂热的人,使西碧尔害怕和憎恨。西碧尔又分裂出一个名叫迈克的男性人格,来同这位祖父打交道。迈克也对祖父感到害怕,但同时以祖父自居,也成为一个胆大气粗的人了。
  “西碧尔怎能同祖父相处呢?”迈克在1957年5月下旬时对医生说道。“他永远正确。同他相处的办法只有两条:把他战胜,或同他联合。我干脆同他联合。”
  锡德和迈克都显得神经正常、身体健壮。根据医生所知,这两个孩子都没有什么恐惧、焦虑、抑郁感或过度的悲伤。但锡德比起迈克,比较喜欢沉思,对他的父亲和祖父的感情中,混杂着爱、惧和恨。迈克闭口不提他母亲。他谈起他祖父和父亲,谈起维基、两个佩吉、马西娅、瓦妮莎、玛丽、鲁西和其他尚未在心理分析中露面的“女孩儿”时,十分随便,毫无遮拦。但一谈到西碧尔,迈克的话就少了。
  迈克和锡德都会发怒,但比起佩吉·卢来,还比较有分寸,自己把持得住,不象她狂怒时一发不可收拾。不过,这归根结底还是与佩吉·卢有关。威尔伯医师发现:迈克和锡德是佩吉·卢的后裔。这不是按照上一代和下一代生育遗传安排的系谱,而是按照各个化身的防御手段和情绪功能来安排的序列。
  佩吉·卢是迈克和锡德的幕后策划者。她把她的感情交代给他们。西碧尔把自己的情绪和看法全都交给了化身,自己一无所有。而佩吉·卢变出化身的化身(其中有迈克和锡德),把情绪和看法交代给他们,自己却一无所失。在威尔伯医生和维基的一次谈话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迈克是佩吉·卢的愿望的产物。
  “佩吉·卢对性的问题十分反感,”维基说,“因为她母亲不肯向她解释人类生活中的这个现实。有些时候,佩吉·卢总是说她是一个男孩,名字叫迈克。她一想到自己是男孩,就穿上蓝色工装裤和红毛衣,并且用各种工具干活。她玩起来活象男孩子,而且尽量做一些男孩儿做的事。但这一来,她简直要疯啦,因为她明知自己不是男的。事至今日,她一想到这个问题还是恨不得发疯。她将来总要结婚生子的。但她在结婚时要做新郎。”
  迈克和锡德是虚构的形象,是对女性自卑感的一种补偿。迈克和锡德又是独立自主的人,有着自己的感情,迈克渴望“使一个姑娘生娃娃,”就是明证。威尔伯医生认为这两个男孩的毛遂自荐是一个身患多种并发症的患者出现的又一个严重并发症。她决定尽早把迈克和锡德融合到女人的属性中去。
  这个病例的独特之处,原先在于西碧尔的化身比以往任何一个已知的多重人格患者的化身要多。如今,其独特之处又在于:她是唯一①具有异性化身的多重人格患者。尚未见到男性多重人格患者出现女性化身。西碧尔是出现男性化身的唯一女性多重人格患者。
  第三章 正统的话语
  在迈克和锡德出现以后,心理分析突然转向宗教冲突的可怕小径。巨蛇钻进了兽穴。“我希望你能摆脱,”威尔伯医生在1957年9月对西碧尔说,“不仅摆脱你母亲以及你对你父亲又爱又恨的矛盾心理,而且摆脱那使你分裂的宗教冲突和对教义的种种曲解。”
  西碧尔企求摆脱,但她怕心理分析会使她失去自己的宗教信仰。尤其使她害伯的是:她原先总以为救援将来自上帝,但如今明白救援却来自弗洛伊德①。这个结论是她自己作出的,但她却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去接受它。她反复估量,弗洛伊德和教会是否都会正确无误。这样的反复估量:又转过来使她焦虑和堕入陷阱的情绪越发加重。
  她希望摆脱对教义的曲解,而又希望保持她的根本信仰。她知道问题出在教会对教徒的种种附加要求上,这些众多的附加要求把上帝的真正面目都给淹没了。这就是说,她必须从童年时代所受到的无所不在的宗教束缚中解脱出来。回想遥远的往昔,圣经中所说的最后一次大战成为餐桌上的话题中心,世界末日竟成为每天威胁着自己的一个现实。她祖父喋喋不休地讲什么最后的七个大灾难、与中国的无法避免的战争、天主教徒掌权导致人类的毁灭等等废话,而且认为达尔文鼓吹的那个亵渎圣灵、背信弃义的进化论早已为人类毁灭作好了准备。在这类废话中也含有威胁。
  古时教堂的地下室除用作墓穴外,还用以惩罚宗教罪人。在西碧尔的心灵受折磨的“地下室”中,有着来自往昔的种种形象,至今还伸着掐人脖子的手。其中,除了撒旦这个魔鬼以外,还有那潜步追踪西碧尔整个童年时代的巨蛇,至今还是活生生的,吞吐着蛇舌。她生伯它在夜里会爬过来。更可怕的是她根本不可能躲避它的袭击。
  在这“地下室”中,还有一个手执剑和火的天使。正是这个天使,把亚当和夏娃逐出伊甸乐园,因为他们“很坏”。他还威胁西碧尔,要把她逐出她的家门,因为她也“很坏”。
  因此,心理分析引导西碧尔浸入那过于严格地奉行的教义愈深,她就愈感痛苦,尽管心里在反抗,她在表面上始终遵守那正统的教导。
  那正统教导的话语,在这间诊室里再次清晰可闻。这是九月间清新的一天。西碧尔坐在长沙发椅上,紧靠着医生,两人的谈话内容,从现在需要解脱转移到往昔的束缚。
  “我明白禁止吸烟、禁止跳舞和禁止在安息日参加纪念生辰茶话会的种种理由,”西碧尔解释道。“但我内心在反抗,过了一阵,我不反抗了。然后又反抗。现在我不想反抗。”
  “为什么你现在不想反抗?”医生惊愕道。
  西碧尔沉默。
  “好吧,”医生刺激她一下,“你说说,在安息日不参加纪念生辰的茶话会,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圣经上说:你不应该在安息日寻求自己的欢乐。你应该想着上帝。不要做世俗的事情。”她一口气不停地说着,但最后略带辩解地补充了一句:“我本来不想说这些的。”
  “圣经上不是写着:工作六天,在第七天休息吗?”医生提醒她,“参加茶话会不正是圣经上说的在第七天闲暇的一个内容吗?”
  “你可以在另一天参加茶话会,”西碧尔不受医生的影响。“但不应在安息日去,”因为遵循这条教规是从日落到次日的日落。这是上帝对我们的教导。“
  医生纠正她:“这是圣经中的先知所说的上帝对我们的教导。别把问题弄混了。”
  “上帝通过先知晓喻世人,”西碧尔深信地说。
  “也许吧,”医生说。
  “圣经是根据上帝的授意而写成的,”西碧尔肯定道。“它不是随便什么人随便写的。”
  “先知也是人,我们不能绝对保证他们领会得完全正确。”
  “上帝不会允许他们出错,”西碧尔答道。
  “噢,上帝是允许人们出错的,”医生的话音带着一丝冷嘲。
  “是的,”西碧尔承认。她板着脸补充道,“但不允许在神的法规中,在一代一代人的指南中出错。”
  “那么,爱你的同胞是不是赞美上帝的一个组成部分?”医生问她。
  “是其中的一部分,”西碧尔作出权威性回答,“但不是全部。上帝说:‘爱你的邻居如同爱你自己。’”
  “如果一位邻居的生日恰巧是在安息日,”医生争辩道,“他对生日的庆祝是否应被剥夺?”
  “是的,”西碧尔坚持不让,“上帝说他应放在首位。”
  “我们庆祝自己的生日时是否在赞美上帝?”
  “不是,”西碧尔说。
  “好啊,你庆祝圣诞节这个基督的生日吗?”医生也不退让。
  “我们的教会并不庆祝。记得他的生日是完全可以的,不过你不要忘记:这个日子并不是12月25日。”
  “如果我们是上帝的子女,那么:纪念我们的生日岂不是很正当么?”
  西碧尔严峻地回答:“但你不必举行什么生日茶话会,不必在安息日举杯痛饮、大笑大嚷。如果你要追随上帝,你得放弃许多东西。这绝非容易。圣约翰说:‘我打过恶仗。’”
  一阵沉默。
  医生知道西碧尔也在压抑着内心深处对教义的怀疑。有几个化身对这些怀疑已直言不讳。为加深这些怀疑,医生直截了当地对西碧尔说:“对于你的信仰,我有一点实在弄不明自:人类奋斗达多少个世纪,为的是自身的自由呀。”
  “也许是这样。但谁也不想从上帝那里得到自由。”此刻十分坚定的西碧尔说了这最后一句话。
  几天后,当威尔伯医师对佩吉·卢和佩吉·安谈起宗教时,佩吉·卢说:“这些僵化的教义把什么都搅混了。全都是车轱辘话,没有必要再提起它们。”她这番话也代表了佩吉·安的看法。两人都显得又是愤怒,又是害怕。佩吉·户在诊室里走来走去,然后突然停下脚步。“它们只能使你心烦意乱。教义嘛,应该对你有帮助,可是从来没有帮助过我,也从来没有帮助佩吉·安或我们任何一个人。”反叛的火焰燃烧起来了。佩吉·卢突然做了一个手势,说:“我真想把教会夷为平地,烧得精光!”
  又过了几天,瓦妮莎象一阵风似地来到诊室。她还没有到恨不得把教会夷为平地的地步,但对教会的种种戒律及其信徒表示了极大的轻蔑。“我并不虔诚,”瓦妮莎挺有魅力地摇着脑袋,“不过,即使我很虔诚,威洛·科纳斯教会的人也会使我腻烦透顶。他们顽固不化,行事不公,毫无理性,是十足的伪君子。我真不明白他们怎敢自称为基督徒的。”瓦妮莎露出讽刺的笑容:“叫你非做不可的事,一切都是对的。你自己想做的事,一切都是错的。到了安息日,他们就要你坐着,什么事也不做。纯粹是浪费时间。”
  她略为停了停,目光与医生的相遇。“还有,大夫,我得承认我始终不明白什么是上帝的爱。母亲总对我讲上帝就是爱,而我始终不明白什么是爱。但我很明白我不希望上帝跟我母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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