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学徒 作者:[美] 洛伊斯·比约德





  两星期之后的第二次截款相比较而言粗鲁了些,一场拳击比赛在一艘武器装备更为精良的新佩利安快递船和迈尔斯的三艘战舰间展开。迈尔斯谨慎地站在边上,让腾格指挥,让自己的评论仅限于偶尔一声赞同的“哈”。当四艘欧瑟人飞船靠近时,他们放弃了机动登陆快递船的计划。反正欧瑟人没有机会拿到薪水了。
  登达立军已经把佩利安快递船连同上面的宝贵货物炸成了分崩离析的原子,然后溜之大吉。佩利安人勇敢地战斗了。那天晚上,迈尔斯在自己的船舱里悄悄地为他们烧了祭品。
  阿狄为迈尔斯装上左肩的连接,然后开始快速地换个儿检查从肩膀到手指头的所有连接点的活动。他的左手无名指力量减弱了百分之二十。阿狄打开迈尔斯左手腕下的压力面板,转动着微小的能量提升控制钮。
  他的战略……第三次抢劫行动——很明显,敌人正从教训中吸取经验。欧瑟特别派了一支护航舰队,把收款飞船送到行星大气层。迈尔斯的战舰,在火力范围外盘旋,已近到不能够再靠近了的地步。迈尔斯被迫使用了他的应急法宝。
  当迈尔斯要求腾格给他的前通讯官发一份简单的书面信息时,腾格的眉毛挑了起来。“请按登达立的要求合作。”这个地球人觉得它的内容和上面的图章——那是迈尔斯用藏在祖父匕首刀柄上的弗·科西根家族印章敲的——都毫无意义。通讯官仍在为情报部工作。这样做其实很糟,因为会危及伊林上校的特工,更糟的是让他们埋伏在欧瑟人舰队中最好的眼线冒险。假如欧瑟人发现是谁用微波烧掉了钞票,那人的命肯定是不保了。尽管到目前为止,欧瑟人除了得到四包纸灰和一个秘密外,对这件事仍一无所知。
  迈尔斯感到重力和振动有些微的改变——他们一定进入了战斗编队。是戴上他的头盔,和作战室的腾格、奥森接通联络设备的时候了。埃蕾娜的技术员为她戴上头盔。她打开面罩,和技术员讲话。他们在进行一些细微地调整。
  如果巴兹那边进展顺利,这当然是迈尔斯和她在一起的最后机会了。把工程师踢一边,就没人能篡夺他迈尔斯的英雄角色。下一次该轮到他英雄救美了。他想象自己,干掉左右两边危险的佩利安人,把她拉出某个战术陷阱——细节是很模糊的——那么她就会相信他是爱她的了。他的舌头会神奇地顺溜起来,在那么多错误的表达后最终找到合适的词来倾诉,她白雪般的肌肤将被他的热情温暖,再次焕发光彩……
  她的脸在头盔的衬托下显得冷淡、严峻,自从伯沙瑞死后,她就一直向世界展示着萧瑟空旷的冬季景象。她的平淡反应让迈尔斯担心。实际上,在登达立军队中的职责让她保持忙碌,分散了注意力——不像他纵容自己萎靡不振。至少随着埃蕾娜·维斯康笛的离开,她把时间全花在走廊和会议室里开的棘手会议上,两个女人都急于用冷酷的职业化特征掩饰自己。
  埃蕾娜在她的甲胄中伸展了一下,思虑地凝望着铠甲右臂上等离子枪那黑洞洞的枪口。她褪下手套,手腕上的青筋像是冰冻的苍白河流。她的眼神让迈尔斯想到了剃刀。
  他走近她,挥手让技术员离开。他并没有说那些为这个场合练习了无数遍的话,而是压低嗓音低语道:“我知道你想自杀。别以为你能骗过我。”
  她吃了一惊,继而脸红了。极为不屑地朝他皱皱眉,迅速关上面罩。
  宽恕。迈尔斯把他痛苦的想法低声告诉她,这点非常重要。
  阿狄替迈尔斯放下头盔,连接好他的控制线,检查了连接。迈尔斯的胃在身体里火烧火燎,仿佛在交叉、打结、纠绞、编织一块花边。该死,想对它置之不理是越来越难了。
  他检查了他和作战室的通讯连接。“腾格准将?我是内史密斯。打开全息屏幕。”他的面罩内部浮现出一片模糊色彩,从作战室传送来为战地指挥官提供的监控数据。这次只有通讯,没有连接遥感伺服系统,因为战利品里没有佩利安人的铠甲。不过,旧的欧瑟人铠甲在手动操作上是安全的,只是以防万一,防止敌人也学他们以前用的战术。
  “这是你最后一次的机会,在此之前你还能改变主意。”腾格通过通讯器继续原来的争论,“你确定想在他们电子转账之前攻击欧瑟人吗?转账之后,欧瑟舰队会离佩利安基地远些。在这方面,我们有很多更详细的情报……”
  “我确定!在转账前,我们必须截获或摧毁他们的现金工资。否则战略就无效了。”
  “并不是完全无效。我们可以使用这些钱。”
  那又怎么样,迈尔斯阴郁地想。科学计算法很快就能算出他欠登达立士兵的债务。即使一支雇佣军舰队使用蒸汽能,把钞票连续不断地铲进锅炉当燃料,其钱财的消耗速度也不可能比他们快。从没有人只有这么点资本,却欠这么多人这么多钱,而且情况还在每时每刻地恶化。他的胃在腹腔里扭曲,像只受折磨的变形虫,痛苦地伸出伪足,还有个盛了酸嗝的空泡①,这是个受心理影响的幻觉。迈尔斯对此十分肯定。
  【① 液泡细胞的胞体浆里的水泡,只有单层的细胞膜,里面有水、食物和新陈代谢作用的废物。】
  攻击队伍排好队,鱼贯进入等待的几艘飞梭中。迈尔斯在人群中间穿梭,想接触每个人,叫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私下聊聊。看来他们喜欢这样。迈尔斯在脑子里给他们列好军衔,心想,等到今天的战斗结束,他们之间的地位会产生多大的差距。原谅我……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聪明点子。这个办法虽然老套刻板,但很管用,能激励大伙勇往直前。
  他们穿过对接舱走廊,进入等候的飞梭。这肯定是最艰难的时刻——无助地等待腾格把他们像一箱鸡蛋似的运走——和鸡蛋一样脆弱,打碎时,也同混在一起的蛋白和蛋黄没什么两样。他做了个深呼吸,准备好应付在零重力状态下身体通常的反应。
  但他完全没有料到腹绞痛会疼得如此厉害——呼吸困难,脸像纸一样苍白。从来没有,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发作过。他蜷缩成一团,喘着气,因没抓住皮带扶手,一下子不由自主地飘浮起来。老天,终于要发生了——奇耻大辱一他要在太空服里呕吐了。只要一瞬问,所有人就都会知道他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虚弱。荒谬,一个要当帝国军队军官的人却得了太空病。可笑,可笑,他总是那么可笑。他费尽力气才按下制服上的通风按钮,抽搐着下巴呼吸新鲜空气,并切断了他的公众通讯频道——不需要让他的雇佣兵听见指挥官呕吐时丢人现跟的声音。
  “内史密斯司令?”从作战室传来询问,“您的医疗读数看来很奇怪——需要遥感检查。”
  他的胃似乎被彻底压扁了。一阵痛苦的剧烈痉挛,接着就是呕吐和咳嗽,一次,又一次。通风设备无法维持。今天他什么也没吃,那这些吐出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呢?
  一名雇佣兵把他拉回来,想帮他伸直蜷缩的四肢。“内史密斯司令?您还好吗?”
  他打开迈尔斯的面罩,迈尔斯气喘吁吁地说:“不!别在这儿——”
  “妈的!”那人往后跳一步,提高嗓门刺耳地尖叫起来,“医务兵!”
  你反应过激了,迈尔斯想说,我可以自己收拾干净的……黑色的凝块、猩红的液珠、泛着微光的深红色水珠,从他困惑的眼前飘过。他的秘密溢出来了。显然是纯粹的鲜血。“不。”他呜咽着,或者说是想呜咽,“不是现在……”
  几只手抓住他,把他送到不久前才进入的舱口。重力把他压到走廊甲板上——哪个混蛋把它增加到了三个G?几只手帮他摘下头盔,七手八脚帮他卸下他好不容易才穿上的甲壳。他感觉自己像道龙虾大餐。他的胃又开始搅动起来。埃蕾娜的脸现在几乎和他一样苍白,弯腰朝他俯下身。她跪下,脱掉伺服手套,抓住他的手,越握越紧,最后喊道:“迈尔斯!”
  事实其实是你制造出的假象……“伯沙瑞中校!”他沙哑着嗓子,尽可能响亮地说。一圈惊恐的面孔挤在他周围。他的登达立军,他的人,那么,为了他们。都是为了他们。全是。“你来接管。”
  “我不能!”她的脸因为震惊和恐惧而煞白。上帝,迈尔斯想,我一定看起来就像那时的伯沙瑞,鲜血喷涌而出。他想告诉她没有那么糟。银色和黑色的旋涡在他视野里闪烁,弄花了埃蕾娜的面孔。不!还不能——
  “女战士,你能。你一定能。我会和你在一起。”他挣扎着,却像被什么残酷的巨人擒住了,动弹不得。“你是真正的弗族人,我不是……我一定是仙女偷换给人间的丑孩子,要回他们中间去了。”他给了她一个死亡般的微笑,“勇往直前……”
  她站起身,坚定的决心扫除了脸上强烈的恐惧,她冷静了下来,如同水变成了冰。
  “好的,大人。”她轻声说,然后更加大声地说,“好了!大家回去,让医务兵们做他们的事!”
  她喝退惊讶的人群。他被立刻送上飘浮担架。
  他望着自己穿着靴子的脚,当他被晃悠着抬起来时,两只脚像遥远的黑色小山丘,来回摇摆着。首先是脚,也应该先是脚。第一针静脉注射打在胳膊上时,他几乎没觉得疼。他听见埃蕾娜的声音,颤抖着在他身后响起:
  “好了,你们这些家伙!别再玩游戏了。我们要为内史密斯司令打赢这一仗!”
  英雄们。他们像野草一样在他周围疯长起来。作为一名播种者,他似乎已经无法控制住传播的势头。
  “该死!”他呻吟着,“该死,该死,该死……”他像在念曼陀罗①似的喋喋不休地重复着,直到医务兵的第二针镇静剂把他从痛苦、挫败感中解救出来。
  【①此处“曼陀罗”为印度宗教词语,一种咒语,表示“保卫心灵者”,也称作“梵音”。】



第十七章

  他在现实和虚幻之间徘徊,感觉就像他还是个男孩时在皇城迷路了一样,打开了很多门,一些通往藏宝库,另一些通往杂物间,但没一个地方是熟悉的。一次他醒来,看见腾格坐在他身边,心里不禁担心起来:这个雇佣兵不是应该待在作战室吗?
  腾格关爱地看着他,“你知道,孩子,如果你想继续干这行,你就得学会让自己放松。我们差点失去你。”
  听起来像是句不错的格言,也许可以把它抄在他卧室的墙上。
  另一次是埃蕾娜。她怎么回到医务室来了?他让她留在飞梭上的。所有东西都没在你想让他们在的地方……
  “见鬼。”他不满地嘟囔着,“像这样的事就从没发生在勇士弗·萨利亚身上。”
  她抬起若有所思的眉毛,“你怎么知道?那些时代的历史都是吟游歌手和诗人写的。你倒试试想个和‘溃疡大出血’押韵的词来呀!”
  直到灰暗再次吞没他,他还在努力地想。
  一次,他独自醒来,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伯沙瑞军士,但军士没有来。他就是这个样儿,迈尔斯有点生气地想,平时总是碍手碍脚,可在需要他的时候却怎么也唤不来。医务兵的镇静剂最终结束了迈尔斯和自己意识的交战。
  后来,他才从大夫那儿知道,这都是镇静剂的过敏反应。他的爷爷来了,用个枕头闷死了他,想把他藏在床下。伯沙瑞,胸口流着血。还有那个雇佣兵飞行员,他的植入线路不知怎么从里面拖了出来,在他的脑袋周围摇摆不定,好似某种奇特的珊瑚虫。他望着迈尔斯。最后,他的母亲来了,像农妇对着她的小鸡们咯咯叫着,赶走了那些死去的幽灵。“快点。”她建议迈尔斯,“计算e值到小数点最后一位,咒语就会打破了。如果你是真正的贝塔人,就能算出来。”
  在幻觉构成的“阅兵式”中,迈尔斯一整天都在焦急地等待,等待父亲的到来。他记得自己干了些特别聪明的事,虽然他记不清到底干了什么,他渴望能有个机会给伯爵留下好印象。但他的父亲一直没有来。迈尔斯失望地掉下了眼泪。
  一些影子来了又走了,医务兵、大夫、埃蕾娜和腾格、奥森和索恩、阿狄·梅休,他们都离得那么遥远,人影反射在铅玻璃上。他哭了很久,然后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胜利号”医务室旁的这间私人小房间变得清晰了,轮廓也不晃动了,但坐在他的床边的人是伊凡·弗·帕特利尔。
  “其他人,”他咕哝着,“产生的幻觉是纵酒狂欢啊、巨大的蝉啊等等。而我得到的是什么?亲戚。我在头脑清醒时就能看见他们。这真不公平……”
  伊凡转过头担忧地看着埃蕾娜,她正坐在床角。“我听医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