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冰柱之谜 作者:[美] 金·斯坦利·鲁宾逊






  罗斯特博士曾带布林斯顿过来作讲和性质的拜访,他们也去了琼斯的房间。现在我们在不得不交往时都小心翼翼,十分客气。

  但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里面作最后的等待。离到达冥王星只剩几个星期了,这并不算长;每个人都很耐心,在一个慢吞吞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善于等待。

  昨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经62岁了。生命的十分之一已成过去,漫长的童年已经结束。在我心中,那些年代像是无边无际,日子似乎还刚刚开始。

  真难以相信。我想起在泰坦遇到的那位已享遐龄的陌生人,不禁感到疑惑,人打破自然规律活得这么长,然后却又死去,这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当我活到那个陌生人一样的年龄时,我将忘记这62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或者它们将隐人记忆的最深处,再也无法回想起来……这与遗忘是一回事……对于我们新的时间尺度来说,回想已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功能了。还有多少其他功能也是如此呢?自传现在已成了记忆的必要补充。

  从现在起我还可以再活5个世纪,但现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我在他的心目中将只是一个冷冰冰的事实。那么,我现在为那个作为陌生人的自我写下这些只不过让他知道他曾经怎么样生活过。我希望我这样足够做到这一点。我确信这已足够,因为我的记忆力很强。

  我父亲寄给我一首生日贺诗,昨天晚上才到。在过去54年里他每年如此,这些诗已经快要积成一卷书了。我曾劝他把这些以及其他的诗投入公共档案,但他断然拒绝。

  下面是他最近写的一首:寻找绿色的闪光在海上,夏威夷的北方。

  沉寂的白天,万里无云:在深蓝色的平原上,在蓝得清亮的穹庐下,我们的船在风中,水中,光中,地球的蓝色舞蹈中,只是一粒微尘。

  日落已近。

  西边海洋蓝得像夜只有染蓝的银色明天。

  阳光橘黄,慢慢落下,在地平线上压成扁长:地球现在把我们和太阳阻断,剩给我们的只有大气折射的光:太阳的影像。

  沉没一半,别看,太亮。

  太阳周围一片白色。

  只剩一小片,看哪:仅有的一点,变幻不定橘黄至纯黄,纯黄至绿黄,在沉没的那一刻,绿得发亮!

  我取了食物回房间,心里念着他写给我的诗。我意识到我很想念他。

  在接到罗登伯格的邀请后大约一个月,我与我要教的学院研讨会成员们见了面。根据我的提议,我们决定在学院街对过一间小酒店最旁边的一张桌旁聚会,并立刻转移过去。

  我很快就弄清了,他们都读过关于这个题目的文献。那我还能告诉他们什么呢?

  “谁把它们竖在那儿的?”一个叫做安德鲁的人说。

  “等一等,从头开始。”说这话的人是埃罗茵,坐在我左边,是个约摸100岁的漂亮女人。“告诉我们你的背景,你为什么会从事这个问题的研究。”

  我尽量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的经历。讲到那次触发了我所有研究工作的偶遇时,我有点局促不安。

  “……所以,你们看,事情的要点是,我相信我碰到过一个曾亲手参与冰柱建设的人,这就必然排除了戴维达夫那一群人的可能性。”

  “你当时一定大吃一惊。”埃罗茵说。

  “有一阵子。吃了一惊,惊呆了……受骗了……但不久,建冰柱者不是戴维达夫而是另有其人这个念头使我坐立不安。你们知道,这使得整个问题又成了一团迷雾。”

  “但你的另一半却很高兴。”这是艾普丽尔,坐在我对面,非常认真。

  “是的。”

  “但戴维达夫怎么办?”

  “尼德兰德又怎么办?”艾普丽尔问。她说话很尖刻,带点嘲弄的味道。

  “我没有把握。尼德兰德看来不可能会错……有那么大卷大卷的资料,构成他的观点的大厦。我以前也一直相信他。每个人都相信。如果他错了,那怎么解释戴维达夫?还有埃玛?许多次我想到这里时,那天晚上我感到的确信……确信那陌生人知道冥王星上所发生的一切……就消失了。但是记忆……怎么也抹不去。他确实身历其事,我知道这一点,我能肯定。所以就动手研究了。”

  “你怎么开始的?”

  “一个前提。一个假定,像尼德兰德一样。我一开始就认定在人类有能力到达冥王星之前不可能建成冰柱。我觉得这样说很有道理。而在2443年之前,没有飞船能把我们带到那里去之后又带回来。所以冰柱是相对现代的建筑,只是因为有人故布疑阵,遮掩其来源,才使其建造者不为人所知。”

  “一个骗局。”艾普丽尔说。

  “呃,是的,在一定程度上,虽说建筑本身并不是骗局,我是说不管是谁建的,冰柱确确实实总在那里……”

  “那么说说戴维达夫探险队吧。”

  “好。突然我不得不考虑戴维达夫和埃玛一……他们是否真的存在过。”

  “那么你核查过尼德兰德早期的工作。”说话的是肖恩,大个子,蓄着山羊胡。

  “查过。我发现戴维达夫和埃玛都确有其人……埃玛有好几年保持了火星上的长跑记录,现仍存有他们生活经历的档案。但两人都在火星内战中和许多人一起失踪了。能把他们与冰柱联系在一起的惟有两件事,一是亚历山大档案馆中的一宗档案,而这显然是伪造的;另一则是新休斯敦城外出土的埃玛·韦尔日志。我找到一个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化学家,名叫乔尔丹。他对在里面发现日志的那辆越野车的老化情况作过调查。你们知道,埋在火星土层下的金属会发生一定程度的氧化,这种程度是可以测度的……可是乔尔丹对该越野车所作分析却似乎表明它从未埋在绿土下,只是暴露在大气中。这当然十分令人起疑。另外,一个叫做萨塔乌尔的工程师列出了一张建立冰柱所必需设备的清单,根据埃玛本人的记载,那些行星采矿员并不具备所有这些设备。所以,在过去几年里,戴维达夫解释不止从一个角度看都已在土崩瓦解。事实上,这个研究会本身就是它崩溃的一个迹象。”

  “那么你做了些什么呢?”

  “我把冰柱建造者所必须具备的特性和条件列成了一张单子,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列出一张怀疑对象的名单。他们必须非常有钱,他们必须有人帮助……我猜那位陌生人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必须拥有一艘够大的飞船,而且这艘船要能逃过通常的飞行安排日志,这一点很难做到。他们必须拥有一些特别设备,其中有些非同寻常。列出名单之后我就开始作一些假设,例如动机啦,等等。这些就不那么确定了,不过仍然对我有很大帮助……”

  “但是你可以永远假设下去,”艾普丽尔说,“你做了什么实际工作呢?”

  “啊,我寻找资料。我坐在屏幕前敲人代码,阅读调出的信息,找到新的索引,又敲人新的代码。我查阅了装船记录,设备制造记录,销售记录……我调查了很多有钱人,以及诸如此类。这些很多是单调沉闷的工作,但我并不厌烦。开始时我觉得自己像是在迷宫里转,后来这个比喻就显得不对了。坐在图书馆屏幕前我就哪儿都可以去。根据信息查询权利法,我可以调出任何现存的档案或记录,除了那些非法秘密文件……这种文件数量不小,但如果它们没有征用密码的话,我也有可能把它们调出来。这种密码总是藏在更大一点的数据库里。偶然我会撞上一些误置的文件,从而得到新的密码,可以进入新的数据库,这些数据库又会带给我更多新密码。在想象中,我看见自己就好像一个微小的部件,置身于一个完整的通讯交际网络,一个包容整个太阳系的、拥有众多数据库的计算机系统……一张像碟子却又无形的、似乎由遥感组成的大网,一种使旋转于太阳引力场中的夸克舞蹈更为复杂化的新波形。所以我不是在迷宫中,而是高踞迷宫之上;一眼就可以把它全部收在眼底……而且如果我能够看懂的话,迷宫的墙也有规律,意味深长……”

  我打住话头,四面打量了一下。只有茫然的脸色,不置可否、宽容的点头。

  “你们听懂了我的意思吧?”我问道。

  没有回答。

  “懂一点点,”埃罗茵说,“但我们的时间已到。”

  “好吧,”我说,“下次再谈。”

  —天晚上,在餐馆厨房的聚会结束后,我到街上蹈踺,心情很乱。

  阳光已经消失,圆柱体的另一侧已是一片街灯,霓虹点点,五颜六色。正好是发工资后的第二天,所以我在新闻信息中心停下排队等一个亭位。

  有了亭位后我坐下,漫无目的地调出一些索引。有些事使我很烦,可我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现在我只想把它忘掉。最后我选了娱乐新闻,这个节目是从不间断的。

  房间里暗下来,然后显出一座空中球台。画面移到球台一侧,使我看到我们正在一个小小人造卫星延伸出来的一部分,处于绕着一个小行星旋转轨道的下部。

  一个体育播音员抑扬顿挫的声音响了起来。“高尔夫球的历史悠久,然而在我们希伯,它却又经历了一次变革。”他说。

  我们又往前一直移到了球台上,可以看见台边上站着两个高尔夫球员,身着薄薄的球服。

  “是的,菲尔·约翰和阿拉夫拉·阿力赛为他们绕着希伯进行的高尔夫运动写下了新的一章。让我们听听他们自己的介绍吧。阿拉夫拉?”

  “好的,康尼,简单一句话就差不多可以说清楚,那就是我们从这里发球。表示洞穴的旗杆远远立在那边,靠近地平线。看到那道光吗?它差不多有两米宽。我们认为从这么远发球该有这么宽。绝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玩一球进穴。”

  “从这么高的地方击球你必须注意一些什么问题呢,菲尔?”

  “呃,康尼,我们在克拉克轨道上,所以不必担心卫星转速问题。实际上它和其他击球差别不大,只不过你比通常位置更高一一”

  “你必须注意别用力过猛,这样一块小石头的引力不大,如果你用直角度木棒击球,那就有可能把球送人轨道,甚至射人太空一—”

  “是的,康尼,我通常用三点铁棒头从上往下击,这样效果最好。有时候我们玩时不得不让球先进入一个轨道然后才落地,不过这本身已很难,况且……”

  “好,显显身手,让我们看看你们怎么样把球击过去。”

  两个人用力一击,球飞走了。

  “那么你们怎么知道球落到哪儿了,朋友?”

  “是这样的,康尼,我们用一块雷达屏幕一直跟踪到地平线……看,我的球飞行正常……落球的草地有100米宽的直径,球落下去后就会在这个屏幕上显示出来。注意,球马上就要落地了……”

  他们身边的绿色屏幕上什么也没有。菲尔和阿拉夫拉显得垂头丧气。

  “那么,朋友们,对这个新花样今后有什么打算?”

  菲尔的脸上又放出光彩。“嗳,我在想如果我们把击球点定在木卫I之外的话,就可以把红点定为球穴,朝它击球。这样引力将不成问题……”

  “是的,那将是极好的击球路线。好,本次希伯节目到此,我是康尼·麦克道威尔……”

  我的时间已到,房间暗了下来,然后亮了灯。

  最后是服务员进来把我叫醒的。我的嘴巴又一次大张着合不拢:灵感带来的震惊。

  我猛跳起来大笑道:“对了!高尔夫球!”我狂笑不已地说:“这次我抓住那老混蛋了!”

  服务员看得目瞪口呆,又摇了摇头。

  仅仅一个月后(我一个星期就把它写完了),《集锦》的评论栏目就登出了我的一封长信。

  信的部分内容如下:

  关于冰柱的年龄并无确切证据。这是因为到目前为止考古学家研制出来的日期测定法只适用于存在于地球的物质或过程。其中有些经过修改已可用于火星,但是这些方法测验的绝大部分过程完全不可能发生在没有大气层的行星体上。

  冰柱之冰的年龄已被测定为大约两亿年,可是它何时被切割成立柱形状并置于冥王星却难以断定。冰梁中两种变化可能作为日期测定的依据。其一,一定量冰的自然升华,但是在绝对温标?0度时该过程慢得微乎其微,于冰柱产生效果小得不可测量。(该点否定了巨碑年代悠久的可能性……—那些“史前”说理论提出的年龄皆不可信…—

  但对进一步准确测定施工日期却无能为力。)有人下过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