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新一作品选 作者:星新一
太阳升得更高了。窗台上的璃玻雕刻反射出的阳光闪闪烁烁,照射着镶在墙壁的自动日历,在二零五零年这个数字上,形成了一个圆圆的光圈。
照射进来的阳光愈来愈强,窗上的大幅玻璃却只带点青白色的光,似乎隔断了太阳热,屋子里只投进了亮度。而且,由于室内具有某种设备,气温又适宜,因此,带有微微花香的新鲜空气充满了室内的各个角落。气温终年不变,而花香却随着季节和个人的爱好随时起变化。目前正是夏季,根据特尔的爱好,以百合花为主调剂出的花香,正从角落的某个机器里缓缓地散发出来。
墙壁挂历上的时钟正指着八点,卡卡地发出轻微响声。接着,银色的大朵花瓣形的扩音器响起了音乐,以虔诚的声音开始呼唤:
“喂!已经到起床的时间了。喂!您该起床了……”
用钟表控制的录音磁带——自动发声器,重复呼唤三次。特尔没有起床的意思,于是,呼唤停止。代替它的是从墙壁里发出的齿轮调换的轻微响声。
这时,从天花板上静静地降落下来一只“手”,它是由柔软的塑料做成的大机械手,这是每间屋子里都有的。
“您若是还不起床,去公司可就要迟到了,您还想睡?不上班是不成的啊!”
催促、呼唤的同时,机械手拿开毛毯,把特尔抱了起来,向浴室走去。特尔象木偶一样随它摆布。浴室大门自动打开,把特尔迎了进去。机械手把特尔放在淋浴喷头下,从墙壁里伸出一支小机械手,在他脸上擦了脱毛软膏,只需五秒钟,就有彻底消溶锻须的作用,而且对于皮肤毫无温害。
另一方面,大机械手灵巧地动作起来,把特尔身上的肥大睡衣脱下抛到一旁的电子洗衣机里。
“那么,给你淋浴吧!”
紧接着,发声器响起喧嚣声。温度适合的热水开始淋了下来。不多时,象骤雨稍歇一般,淋浴的水逐渐减弱,最后停止了。接着,干燥的微风徐徐吹来,机械手一边旋转特尔的身体,一边摩擦,皮肤上残存的水珠顿时消失。
淋浴刚一结束,花露水就从喷雾器中轻轻喷洒出来。机械手服侍特尔穿上了洗干净的雪白衣服。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到这边来吧!”
机械手把特尔抱到食堂,放在椅子上,让他坐下。传送带立刻将早饭从厨房送到桌子上。咖啡、牛奶等等满屋飘香。
“喂!请您用餐吧!”
机械手说着,又把电视插头插入开关。用美丽的色彩,把头一天的新闻摘要映现在大幅宽阔的荧光屏上。电视持续了三分钟。新闻结束,电视的机纽关了。接着,从三面墙壁里播放出柔和的音乐。动听的乐曲在明亮的阳光和清爽的空气中荡漾。
乐曲声低了下去,自动发声器又发话了。
“如果用毕,就撤掉吧!”
一切都是按日程表进行的。特尔没有按动他身旁的电纽,这表示他并不反对。于是,输送带开始传送,桌上陶磁和金属等各种食具一面发出互相撞击声,一面向厨房移动。
乐声重又升高,自动点烟机移了过来,停在特尔面前。只要抽出一支烟,打火机就自动点火。可是今天早晨,特尔却无意伸手去拿烟。
不一会儿,换了一支乐曲,又响了起来。
时针正指着八点五十分,乐曲声逐渐减弱,最后中断了。发声器又提醒特尔。
“喂,已经到上班的时间了。”
机械手把特尔扶了起来,带他向屋里的一角走去。靠近门时,门自动地开了。那儿放着一个结实而又透明的塑料座舱,形状很象小蚕茧,这是谁都可以使用的交通工具。
“喂,祝您今天精力充沛地去上班。您不在期间,搞卫生和收拾屋子都按常规进行。”
发声器报告的同时,关了茧形座舱的门,按一下旁边的电纽。
咔嚓一声,由于压缩空气的作用,茧形座舱被吸到后边的大型管道里去了。这个管道通向都市的各个地方,也能通到大楼的任何一间屋子。由于强大空气压力的推动,任何人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到达目的地。
特尔的茧形座舱在管道中前进。安在座舱前头的小型机器不断发出无线电信号,管道接收了这个信号之后,就能在错综复杂的管道中准确无误地把乘客送到目的地。
五分钟后,特尔的座舱停在公司的正门前。
正是上班时间,门前挤满了公司里的很多职员。其中一人,隔着透明的塑料座舱,向特尔打招呼:
“早安!特尔先生!怎么搞的,您的脸色特别难看!”
可是,特尔并不想从座舱中走出来。打招呼的同事,伸手去拉他,但,立刻大声喊叫道:
“这手冰凉啊!喂,快去请医生!”
顷刻间,医生也从那条管道来了。在嘈杂、喧闹的人声中,医生把特尔的身体检查了一遍。
“情况怎样?”
“为时已晚。特尔的心脏原来就弱,这次死亡是由于心脏病的发作而引起的。”
“什么时候的事?”
“嗯…断气大约已经有十个钟头了,应该是昨天晚上的事。”
报酬
“你可来了,快想办法救救我吧,现在只有依靠你了。”
因在拘留所里的L先生看到前来的律师。用盼望已久的口气和他打了招呼,律师向他点了点头,做了答复。
“您能如此地信任我,我也感到很荣幸。当然了,既然接受了您的委托,我是要尽力而为的。不过审判这种问题,在下达判决之前可不好打保票,况且您是杀了人的呀!”
L先生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说得很对,正是这样我才请你来。如果是其他案件的话,别的律师也就可以了,可是这次,案子可成了问题。你是精明强干的知名律师,人们不是都在传说,假如早就有你这样的律师,即使是杀过人的水兵也会出来自首,什么样的犯罪魔王都可能落得无罪吗?”
“哪里,没有那么大的神通。也不能说什么样的罪犯都行,这还得取决于委托人本身。”
“我明白,你这是在讲报酬。我早就知道你是不论什么样的罪犯就能辩解成无罪的。同时,要索取出人意料的高额报酬,这一点你放心。我的财产在实业界是无人不知的。我想精明强干的你和财产连城的我一结合起来,应该是万事大吉的喽。说真的,拘留所的日子,我实在是够了。”
L先生长叹了一声,摸了摸腮。从这种表情中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很困窘。的确,对于过惯了豪华生活的L先生来说,这拘留所的日子确实是难以忍受的。然而,它的结局又何止是拘留所,当他想到判刑和随之而来的死刑或断送整个后半生的长期徒刑时,如此焦躁不安,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律师语声沉静地对他说:“尽管您是这样说了,但我看事态未必那样简单。据我了解,您是杀害了买卖竞争的对手。”
“噢,是在谈话当中不知不觉地发起火来,把身边的裁纸刀捅进去了。倒霉的是扎到了心脏,他就一命呜呼了。没想到人的死亡竟是这么容易。”
“怎么把事情说得那么简单呢,你是和来访的客人争吵了一阵之后用裁纸刀把他捅死的。在场的人还都在。这样一来,事实是很难更动的了。检查官可能要从商敌这个角度追究你的杀人动机。我就在这一点上替你辩解,说你没有杀人的意图,没问题,放心好了,至少免于死刑,这一点是可以保住的。”
“是你把事情说得太简单了。长期徒刑我绝不干,一定得给我辩解成无罪才行。”
律师摆了摆手,当面表示拒绝。
“办不到。要把你辩解成为无罪,那几乎是接近于不可能。”
“正是这样才请你来嘛!只要能设法使我无罪,钱要多少都行。你刚才说接近于不可能,但还没有说完全不可能,对吗?那就是说你还有办法噗!说真的,如果判成徒刑的话,那我还一直攒钱干什么呢,你看怎么样?”
L先生往前凑了凑身子,律师则变得更加冷静了。
“我好象是被你抓住了话把儿,那么让我也来抓抓你的话把儿吧!是你说,钱多少都行吧?”
律师的语气似乎有什么把握,L先生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是说有,有什么办法吗?求求你一定帮助我吧。钱的问题,不管多少……当然是在你要求的限度之内;我想你总不至于要我的全部财产吧。”
“我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有钱的人大多是一开始答应得满好,可是一到动真的,又舍不得了。不过这一套对我是行不通的。如果这个问题不能明确地定下来,你就另请高明吧。想要少花钱的话,就找别的律师,结果,会定你有罪的。”
“不。你等等,我绝不吝惜金钱。除了你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从目前的处境中解救出来了。”
L先生伸出双手,好象要缠住不放的样子。
“就是嘛,那就讲清楚吧。”
律师要求高额的报酬,就连L先生也不得不犹豫良久,但又不得不答应下来。
“怎么样,这回可以了吧!可是你打算如何使我无罪呢?”
“说是无罪,可是你明明是杀了人的,而且亲眼看到的人太多了。如果是只有一个目睹者,那还可以把他辩解成精神异常,但,那么多人……尽管人们如何议论现代是疯狂的时代,可是若把他们都说成是精神不正常,也难免有些大不尽情理了吧。因此倒不如把你辩解成精神不正常的人,那就简单了,这一关一得到证实,你就会无罪的。”
L先生皱起了眉头。
“你是想让我当疯子吗?我既不愿意落得有罪,也不愿意成为带着医生证明的疯子;既不想坐牢、也不想住精神病院。我想你这个人大约不会为了索取高额的报酬而采取这种办法吧。”
“那是当然,因为我在这一行里已经出名了。而且,一旦谈妥报酬,就绝不辜负委托人的期望。留一手的办法还是有的。杀了人还要说无罪,除了精神异常之外,倒是还有一种情况。”
L先生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眼里流露出希望的光芒。
“什么情况呢,那是……”
“正当防卫。我就在这方面进行有力的辩护吧。”
“能这样当然很好。不过,恐怕并不那么容易。因为对方既没有携带凶器,又无法证明他是赤手空拳的武术健将,而且就体力来讲,他也不比我更强壮。即使说是商敌怀有杀人的动机,也很难使法官相信他确是蓄意杀人而来。”
“这也倒是。不过,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所幸,据我的了解还没有人记得你们谈话的始末。这里似乎还留有可作文章的余地。”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还有可以狡辩的地方吗?”
L先生好象已经没指望了。
“也许不要紧吧,把你辩解成特殊的体质。譬如说……十二年前就是一个特殊体质的人,要吸烟,就犯哮喘病。并且医生也严格地提醒你要注意这个问题,但对方不顾你的苦苦哀求,还是一个劲儿地喷烟,于是你由于感到生命的安全受到威胁就……医生的证明我来设法解决。如果是这个办法,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缓刑了事。”
“唤,如果这样倒是不错,可是因为我会吸烟,恐怕用这种体质说不通吧。”
“那就这么办吧,你是一个从多年以前就身患抽疯病的人,而这种病一拍你的肩膀就要发作,并且发作得越来越凶;如果再要发作,就有生命危险。你尽管向他讲了这些情况,但他不予理睬,全当儿戏,硬是要拍你的肩,不管你如何恳求也不……”
“有道理。”
“医生证明和过去犯病时的见证人,都包给我来解决。也不会有记忆力那么好的人,出来证明某月某日在某某地方虽然拍过你的肩,但没有发生过任何问题。这样一来,认为你过去是一直搔防着,没有让别人拍过你的肩的人,可能会多起来的。”
“言之有理,如果能顺利进行就好了……”
“可不能想得太简单了。一切准备工作由我来搞,但你也得把它当成真的,与我配合。”
“可是,你让我做些什么呢?”
“你要做到,连你自己都认定你就是这种体质。开庭审判时检查官可能要追问这个问题,那时你要不坚决,可就全完了。反正你现在关在拘留所里也不会有别的事情,所以你要天天提醒自己。譬如说:自己被人拍过肩,并且反复发作过,如果再要被拍而发作的话,就要发生不可挽救的生命危险。就好象肩膀里埋伏着炸弹那样。”
“好,我就努力这么做.可是法庭上万一提出要进行试验性的拍打,不就立刻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