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咒人





  “长老让随从把那些石头和水带上,抬着领主上了马。他们马不停蹄,直接到本尊长老宫里去报告。本尊长老不在,他的副手在查看了石头、水和年轻领主的情况后,认为事已危急,应由自己从权处理。他派出护教军两个营,开向海斯山谷;同时让人快马兼城赶往因帝姆城,求见教宗圣下。”
  “圣下伟大的智慧可解决了这个问题?”亲王问道。
  马汉听出亲王话里的讽刺意味,他也清楚亲王对教宗的看法,于是不去触碰这个话题,说:“我只听说了派往海斯山谷的护教军的遭遇。”
  “你当然不肯说教宗了。嗯,你讲吧。”
  “军队开到了海斯山,但无法进入谷口。”
  “为什么?有人拦阻?还是谷口被堵住了?”
  “都不是。奇怪就奇怪在这儿:任何人刚一接近谷口,就会无缘无故地心惊胆战,从灵魂深处升起巨大的恐惧感。两个营的军队差一点就四散奔逃。有的士兵呕吐,有的昏厥,有的歇斯底理。连驼马都发疯般地嘶叫着往后退。指挥官竭尽全力也不能让队伍前进一步,何况他本人也难以自控了。亲王殿下,您也觉得这不可理解吧?”
  “不是不可理解;而是我们的理解方式不对。这件事在我们的知识范围以外了。”
  “您真是个哲学家,亲王。但还是听我说吧。指挥官又试图从两侧的山上攀越过去,进入谷内。但情况还是一样,官兵们都被神秘的恐怖抓住了心灵,仿佛黑暗的谷里隐藏着整个地狱似的。”
  “奇怪。”亲王不禁说道。
  “奇怪的还在后边呢。队伍暂时驻扎在谷口避风处,以观其变。扎营后不久,他们看见谷里有人跑了出来。”
  亲王放下餐刀,凝目看着马汉。
  参谋官发现自己完全把亲王吸引住了,不由得有些得意。他咳了两声,讲道:“对,有人跑出来。是一队人,骑着驼马。指挥官命令士兵全部隐蔽起来,不准惊动这些人。他们看到,谷内出来的这队人马,动作僵硬如机器,神情木然恍惚,就象行尸走肉一般。不论人、马和狗都是这样。他们一出谷口,就分道扬镳,往不同的方向急奔而去。
  “指挥官下令按兵不动。他们在风雪中等待了五天,终于看到有一批人回来了。”
  “指挥官很聪明。”亲王说。
  “回来的人多过了五天前出谷的人,而且带着大批牲畜,在大雪中黑压压的一片。指挥官觉得应该行动了,便带兵摆开队形,拦在了谷口。
  “但那些人和牲畜视而不见,硬往前冲。指挥官试图向他们问话,没人回答他。狗开始向军队进攻,狂咬马匹,但却一声不吠。士兵们得到了命令,避开人,向狗开枪。那些狗象魔鬼一样,中了枪都不倒,继续攻击。人也开始袭击军队,他们战斗的方式又奇特又恐怖:他们从马上窜起来象野兽一样扑咬士兵。指挥官下令撤退了。只见那些人、畜如潮水般地涌入谷口。山谷那神秘的无形排拒力,似乎对他们一点都不起作用。”
  马汉说到这儿,故意停下来,慢慢呷着酒休息了一会儿,看看亲王的反应。亲王眉头微皱,显然在沉思。
  马汉把话题接了下去:“两个营的护教军整好队伍,清点人马。有十几匹驼马被狗咬伤,幸好人没有受伤。他们离开海斯山往回走。路上却又发生了惊人的事变。
  “走到第四天时,被咬伤的那些牲口发疯了。它们拼命地想回头往海斯山奔去,鞭打根本没用。这十几匹马又嘶又咬,把骑手摔下来,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殿下,您是怎么想的?这多么象传说中海斯大神的召唤啊。”
  “我还不想下什么论断,这件事真离奇,但是它肯定有个合理的解释。”
  “事情还没完。”马汉说,“回到本尊长老的宫中,一个更大的噩耗等着这些军人。凡是接触过从海斯山谷中带来的石头或水的人,全都染上了重病。症状和那位村庄领主一样:脱发,消瘦,呕吐……染病的人中包括教区长老、他的随从、本尊长老的副手以及宫中那些摸过、看过发光石头的人。可怕的是,服侍过这些病人的仆从们也同样病了。
  “但所有病人没有发疯,不象那些被狗咬伤的马一样往海斯山跑。他们被隔离起来,服用圣水、放血、做祷告。这事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报告给教宗和国王陛下。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亲王往椅子背上一靠,说:“我被关的七年里,总算听到了一件真正有趣的奇闻。无聊的生活里需要这种故事。”
  “殿下,”马汉慢吞吞地说,小心斟酌着措词,“还有一个消息。我即将离开王宫时听到的。”
  “是什么?”
  “按重要性来说,我应该最先把这消息告诉您。但是那肯定会影响您听其他故事的兴致……”
  大亲王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了,他问:“教宗已决定给国王摩顶祝福了?”
  “殿下,您真料事如神。我不必再说了。”
  马汉不禁想瞧瞧这个消息在亲王身上达到了什么效果。亲王稍微闭了一会儿眼睛,仿佛嫌灯光太亮似的。然后,他镇定自若地说:“这消息没有前一个有趣,因为它是早已预料到了的。”
  马汉带着钦佩的心情说:“大人,我很抱歉……”
  “抱什么歉?你只是给我送个消息而已。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该来的总是要来。我很高兴过几天能接见教宗的特使。”
  “那不能叫做‘接见’。”马汉把这句话忍住,躬了躬身,大声叫卫兵来收拾杯盘。亲王似乎有点疲倦地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来,闭眼倚靠着沙发背。马汉隐约听见他低声自语:“他总算盼到了……总算盼到了……”
  (6)
  沉寂多年的万森堡在这一天突然变得热闹而辉煌。灯光映到数里之外,一辆辆绘着纹章的马车停在大院里。大厅内衣冠荟萃,觥筹交错。屋里是如此温暖,贵妇们都摆脱了皮毛大衣的束缚,展露着美丽的肩膀。男人的勋章和女人的珠宝象星星一样眩目。
  马汉周旋在客人们之间,衣香鬓影使他有些飘飘然了。久违的美好生活!他尽情享受着每一分钟,今天是举国大庆,圣父终于代表神祝福了国王。马汉得到允许,邀请了上百位宾客,有贵族,乡绅,退役的老骑兵上校,一起来欢庆国王陛下的摩顶。
  第二次祝酒之后,乐队演奏了《神佑吾君》,大厅内的人肃立倾听。当一曲终了,欢快的圆桌快步舞曲响起时,大家轻轻拍着手,选择了各自的舞伴。
  这时,大门开了。两个人裹在厚厚的皮裘里,带着满身雪花走进来。仆人没有通报,只是在马汉耳边低语了几句。马汉向周围的人点头致歉,把手伸给刚到的神秘人物,领着他们往里走去。男爵和上校们诧异地看着他们,低声议论。
  马汉引着他的两位新客,进入地下室里的私人书房。在那儿,两位客人脱去皮裘和风帽,露出僧侣的修过顶的头。两人都是又高又胖。其中一位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匣,珍重地打开,里面是一封信,信写在薄金板上,有教宗圣下的亲笔签名。
  马汉单膝跪下接过信来,双手捧住读了一遍。然后,他捧起那位带信僧人的手,放在额头上碰了一下,又放在嘴边吻了一下。
  那位威严的僧人说:“圣父特派我来,把为国王摩顶的事告知黑顿大亲王。这是我的随行侍僧。请您带我们去见他。”
  这是夜世界每个国王接受祝福时必行的仪式之一:国王的所有男性亲属必须得到通知,并向教宗谢恩。
  “特使大人,请随我来。”马汉恭敬地说着,推开书柜,露出暗门,敲击了暗号。
  小窗打开,里面的人往外张了一眼后,开门让他们进去。
  马汉领着两位长老穿过走廊,来到休息室。里面的所有士兵和“堂兄”、“表兄”二位,都向长老们躬身行礼。教宗特使说:“你们好。听说你们都是僧侣苦修团的?”
  “都是最忠贞的人。”“表兄”替这些发誓终生不语的人回答。
  “我代表圣父问候你们。”长老说。
  一个卫兵拿来两具金属头罩,长老惊讶地问:“怎么?去见那个人还要蒙面么?”
  “为了保护灵魂不受他的侵犯,大人。”马汉说。
  “象我这样一个笃信宗教的僧人也需要吗?”
  “表兄”说:“您也需要。逆贼是个恶魔附体的可怕怪物。”
  “在神眼里他只是个罪人罢了。”虽然这么说,两位长老还是戴上了头罩。
  马汉问:“需要我们一起进去吗?”
  “不,我想不必了。”
  胖“表兄”突然说:“长老,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还是带个人进去吧。”
  特使迟钝地转过身子,看看“表兄”,无可不可地点头说:“那么就请您陪我们去吧。看来您对亲王的脾性比较了解。”
  “我的确是这儿最会对付他的人。”“表兄”微笑着戴上了头罩。
  他们来到铁栅栏门口,“表兄”开了锁。三个人走进去,两个卫兵立刻关上了铁门。
  亲王正躺在沙发上,用一本书遮着脸打磕睡。听见开门声,他拿开书,说:“什么事?”
  “教宗特使,他们给大人带来了好消息。”“表兄”笑着说。
  “啊,尊贵的长老也要蒙着脸见我吗?”亲王坐起来。
  特使展开教宗亲笔的金书,说:“阁下,请您跪下。”
  “什么?”亲王温和地反对,“我就是为了不愿向教宗下跪称臣,才住到这里来的。现在却让我对着他写的几个字下跪吗?”
  “阁下,请您体谅我们的难处。”
  “表兄”却径直往亲王脚下丢了一个沙发上的软垫:“这可以让您舒服点。我们够照顾您了吧?”
  亲王不看他,坐着不动。
  “表兄”说;“就算阁下您不接受这个消息,陛下同样也能受到教宗的祝福。
  而如果您下跪谢了恩,我们会报告王上。这也许有助于您早日离开这个地方。”
  亲王斜眼瞧瞧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表兄”先跪在长老们面前。亲王笑起来。
  特使和蔼地说:“亲王阁下,您为什么发笑?”
  “我看见这位身材笨重的大人象土拨鼠一样缩着,觉得很滑稽。就让他代替了我吧。他的体形和我有些相似呢。”
  “表兄”瞪着亲王。亲王满不在乎地晃晃身躯,跪在软垫上,底声对“表兄”说:“膝盖受得了吗?多谢你的垫子。”
  特使捧起教宗的信,问:“亲王阁下,您准备好聆听圣父的话了吗?”
  “我没有打磕睡,念吧。”
  “那么我就开始了。”
  正在这时,灯突然灭了。
  灯灭后的一瞬间,铁门内外的人都很镇定,只有“表兄”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叫。然后,卫兵听到特使安闲如常的声音:“我谨代表圣父教宗,向您阁下作如下喻示……”
  休息室的人都带着枪,跌跌撞撞地摸到铁栅栏外,以防突然的事变。他们听到特使的声音后都放下了心。
  “……亲王,您听见了吗?”特使很快念完了教宗的信。他显然早已把全信背熟了。
  “听见了。”大亲王说。
  “请您谢恩吧。”
  “我感谢教宗对我和我的家人所做的一切。”
  “赞美神!”长老低声说。
  马汉已跑到外面搞清了情况,是一位客人出于好奇,不小心把总电闸弄短路了。他回到铁门外时,仪式刚刚结束。
  “请特使稍等一会儿再出来。电闸马上就能修好。”马汉大声说。
  “哦,我不在意。”
  灯亮了。马汉命令所有人都回休息室,只留下原来的两个卫兵。
  铁门里,大亲王又躺回沙发上,脸上盖着书打起了磕睡。也许因为心灰意懒,他一动也不动。
  马汉开了门。两位长老和“表兄”走出来。长老把手指竖在唇边:“别去打扰他。”
  走进休息室,马汉和长老们脱下了头罩。坐下。
  “表兄”忽然说:“你们还不走吗?”
  “你怎么了?”马汉惊奇地问,“你为什么不脱头罩?”
  “表兄”伸手把头罩摘下来,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在一秒钟的极度惊诧后,马汉喊道:“你!”
  早已剃光胡子的黑顿大亲王微笑着面对所有卫兵。他们不由自主地向他下跪。
  没有金属头罩,亲王的脑波轻而易举地控制了他们。
  在马汉他们跪下后,两个“长老”也屈膝道:“吾王万岁!”
  “好了。你们干得很不错。”
  “特使”说:“夏莱将军他们在外面,是他们弄断了电闸。本来,我想让唐上校代替您的,可那个胖子自己送上门来。”
  唐上校就是“特使的侍僧”,他说:“往那胖子脸上贴胡子可把我忙得够呛。”
  亲王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