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晨曦+番外 作者:泽诺可
又过了约一刻钟,就在天色将坠的那半盏茶的时间内,沉昔终于看到了一条灌木丛生的羊肠小径。
那路口一左一右矗立着两座一人多高的大石,好似门神禁卫。石上似乎刻着什么纹路,隐约有暗光浮动。石旁灌木杂生,东一丛西一簇,间或长着身姿奇特的老树,树枝上挂着赤色布巾,长长短短的发一般随风飘扬,十足诡异。
一片灰笼中,隐约可见暗雾滚滚,渐渐吞没了黑影般的灌木丛。
早有人提着米色灯笼候在路口,焦急地挥手呼喊着。那少年一看更急,在巨石当口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也顾不得疼,迅速爬起来向那光源没命似的跑去。他前脚刚跨入两道大石之间,后脚天空便如闭合了一般骤然暗下,四下里瞬间堕入一片诡异的沉黑!
淅沥雨声中,只隐约听到那两个人说着话,渐渐远去了。
沉昔下意识不安,立刻循着那少年冲向两石之间,可哪里还有路口。左走不是树就是石,右走不是石就是树,快速转了几步,竟完全迷了准头,一时间似乎前后左右皆是树丛和乱石,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翻手唤出一朵柔光,还未来得及透亮便瞬然便被蚀骨的黑暗吸收了去。但借着这一瞬间的光源,沉昔已看到了并奔向了那条“消失”的路,却又突然被一股古怪大力挡开,连退两步才得以保持平衡。
此时脚下滑过一个硬物,她摸索着拾起,依手感是块沉甸甸的木牌,想必是由那少年跌落。正准备随手扔一边,却突然觉得背心一阵锋芒逼近,刺得神经微疼。
沉昔霎时急速侧身,手中一个雷球挥出。闪电的光芒只露了露脸便迅速被黑暗吞噬,却在闪烁的瞬间,见到一条粗壮黑影从自己身侧急速缩回,而右耳处则嚎起了嗷嗷惨叫。那叫声利如尖刀,像是唤醒了所有的诅咒。黑暗之中骤然铺开一片血眼,如密麻的蛛卵,充斥天地,占满视野,瞪得她头皮发麻!
沉昔大骇!烫手般扔出只拳头大小的雷球,并借着那光影明灭的瞬间没命地冲向一闪而逝的路口。身后凄嚎阵阵,恶臭翻飞,仿佛有万只妖魔同时尾随,咬作一团。
好在这一次再没怪力阻拦,让她得以一口气跑了很远。
像骤然关上的门,隔绝了所有危险的生物与让人作呕的声音。四下顿时坠入一片清净,好似幻觉。
结界么。
沉昔心中微震,疑惑着翻看手中三指宽的枣红木牌,猜测这是否与它相关。
木牌质地温润,顶端系着一条红绳,正面刻着蔓枝繁绕的一个游字,背面是上浮的一条鱼形花纹。鱼纹背上遍布笔力尖锐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却字字清晰,也不知都写了些什么,这会儿她懒得去分辨。
结界内亦微雨绵密,虽然黑得视线模糊,却尚有微弱自然光线,不再像刚才那样不见五指。
沉昔摸出戴在胸口的照明水晶,食指拂过水晶表面,短瞬的咒文链一闪即逝,豆粒大小的火苗便被吐出,微微颤抖在半截小指长的晶体内,照出两尺来方的地方。
借着微光环视四周,只见杂草密集,林海浩瀚,却完全没有半条路,甚至连来的那条路也见不到。
逆空术!又是逆空术!
沉昔心中警觉,掐灭光源,静下心来探识各处。
林中万籁俱静,细雨被树干吸收,缓缓渗入,只有与没沾到树枝的雨水才会降落下来,低落到她的身上。若直接以眼观望,则只是片稀松平常的黝黑树林,然而闭眼所探,却发现所有树木都会不定时移形换位,但睁开眼时,景色分明一成不变。
分不清真假。
她试着走动,可仿佛整片森林都在跟着走动,不管怎么转悠,景色依旧一成不变。眼中所看与脑中所得无法统一,哪一个都找不到出路。
不知这是否就是传闻中的唐土阵法,她半点不敢小觑。
弱弱的晶内火焰明了又灭灭了又明。熬了一刻钟,沉昔依旧毫无头绪。头顶上一片深黑,直刺刺的树干如排排箭簇直冲入天,探不到边际,找不出尽头。连天空也是虚假。她神色不悦地观望各处,随即微皱起眉——隐约间似乎能察觉到窥伺的视线,怎样查探也无法捕捉,却始终稳稳地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自水妖一事后她便收了小瞧人界的心思,这会儿更是暗自戒备,并不妄动。想了想,她又伸长右手,露出挂于指尖的暗红木牌。就这样伸着手候了片刻,头顶上突然轻飘飘飞下一条的绘满暗纹的黑色布带,被她招手捞住。随后树林里响起了一个辨不出方位的悠远男声:“蒙眼。”
沉昔抬手将布条蒙上双眼,暗中凝神查探。脑海波光微闪,逐渐浮出立体成像,半点不受视觉封闭的影响。布条如有生命,趁她背手打结的时候突然自动伸长,灵蛇一般缠上,将她的双手扣死在后脑勺上。
忍不住苦笑,就是以前去结界使领地时,也没受过这种待遇。
布条时松时紧,以不同方向的力度来引导她的走向。时左时右时前时后,仿佛在解开精密复杂的机关锁。就这样毫无规律地走了约一刻钟,布带突然像失去了生命一般软沓滑落,提示也就此停止。眼睛在短暂的适应后,逐渐分辨出远处的模糊黑影。零碎黄光点缀其间,那是燃起的照明物。
作者有话要说: 过长 待修
☆、深谷村落
这是深藏于山谷之中的一个村落,似乎还颇为兴盛,从灯火数量来看,估计至少近百户人口。夜风拂过,送来村舍淡淡的烟火气息,宁静而祥和。
她转头望去,看见两个人提着一盏快要燃尽的米色灯笼立在不远处。其中一个正是那名少年,另一位则是个面色冷淡的高个子中年,一身皂黑长袍直覆脚面,声音冷凝,语气还算客气。
“能拾得越儿令牌而进阵,可见娘子是有缘人。地杀之阵不尝无辜之血,娘子既安然无恙,可见是误闯此地。来即是客,若不嫌弃,还请娘子到谷中小住。只是今日出来久了,须得快点,这烛火快要燃尽了。”
沉昔一直警惕着,却没想到能被这样简单地顺利接受,心中狐疑,却也不害怕,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将木牌还予少年。那少年心性单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极是清澈。他似乎有些雀跃,想要说些什么,却碍于中年人的态度而不便开口。只迅速收了木牌,偷偷冲沉昔眨了眨眼,而后便跟在中年人身后,领着沉昔,沿着草木丛生的小路,走向山谷低处的村庄。
谷中晴空万里繁星满天,分毫不似阵外的如墨漆黑。明明寒冬刚过,却一片枝繁叶茂。月下流水叮咚,草木清香阵阵,即使是夜里也不见寒冷,反而凉爽舒适。
三人一边走着一边搭话。少年名叫游越,中年人名叫游臻,两人是叔侄关系。游越明显兴奋,多次插话,絮叨不止。游臻虽然面色冷肃,倒是对游越颇为纵容,并不阻拦。
这是一整个古老兴盛的大家族,整个村落几乎都是一个姓氏,沾亲带故,隐居谷中已有近两百年时间,一直鲜有访客。游臻正是一族之长,今日是不放心出谷未归的游越而亲自迎接,却不想迎到了沉昔。两人大致说了些谷中情况,却对谷外的异样含糊其辞。沉昔虽然好奇,却也没好奇到非说不可的程度,所以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同样的,她亦不可能坦白身份,只假装是修行山中的术师。意外的是,两人对此都没有异议,只试探性地询问师从门派,得到不便告知的答案后还一副了然接受的样子,让沉昔不得不怀疑在唐土,年轻术师是很常见的事。
约行一刻钟后便入了村庄,村口亦有小片密林环绕,立了块石雕牌楼作为标界。牌楼上有石刻的字,可惜字形太抽象,沉昔实在认不出,便索性略过了。
村中绿树荫蔽,阡陌纵横,流水环绕,鸡犬相闻,着实是块避世隐居的好地儿。虽然已经天黑,但一听说游臻游越回来了,村民们自发地开门招呼,看到有客人更是热情无比,关怀备至,问东问西,连带着游越也拿了满怀的腌肉瓜果。
第一次被人热情相迎,沉昔简直受宠若惊。
游氏主宅一看就很有些年代。结实质朴的赭色大门上方横挂着原木拼就的独特门匾,匾上以山中老根雕出“隐泉庄”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门内建筑低调内敛,并没有多少奢华雕饰,一眼望去古韵悠然,让人心生敬重。
穿过精致的小前院便是灯火通明的大堂。门口早已列队候着家仆,气氛莫名庄严。
沉昔跟着两人走进去,见厅里已经候着些男女老少,一进门就纷纷看过来,表情各异。灯光一明,游越下意识回头,这才真正看清刚才一路同行的女子。花一般的容颜,却显然比花更清妍。明明发髻微乱,裙角也略沾泥色,按理说该显出狼狈,却反而平添妩媚。一袭浅碧端立,绰约如林中精魅,泉中女仙,让人移不开眼。他年纪虽小,却也忍不住心中微颤,掩不住嘴角弧度。
游臻与游越都是嫡系一脉,地位较高,只略做行礼,倒省去不少麻烦。
游臻似乎完全没有介绍沉昔的意思,加之时日不早,很快便安排众人依次散去。
沉昔作为嫡系家长所请的客人,自然是留宿于主家屋宅,不过于她而言,只要能达到躲雨歇息的目的,住哪都不成问题。这会儿正要随游越去后厅用膳,却被一名灰须老者叫住:“娘子一路风餐露宿,以女子之身修行至此,着实令人佩服,家主便是这样待客?”
说话的人是旁系家长游敬穹,虽为长辈,地位却不见得在游臻之上,这么一说,剩余的几名嫡系孙辈的脸上都有了不悦。游臻几不可查地略皱了皱眉,但很快便向游敬穹恭敬行礼:“是游臻疏忽了,还请叔父指教。”
“方才听阿四报了有外客,我便命人在清穹阁内备了沐浴香案,请来客稍作梳洗,小去疲劳。这也是一片好心,侄儿可莫怪叔父多事。”话虽是对着游臻讲的,挑衅似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沉昔身上,语气还算客气,可讲完后不止那几名嫡系,连游臻和游越两人表情也不好起来。只因清穹阁地处隐泉庄内,且意义特殊,即便是旁系家主也是没有资格代做安排的。
“怎么,是不愿,还是不敢?”游敬穹见游臻一时不动,语气越发轻慢。游越年少冲动,只来得及喝出一声“放肆”便被游臻拉住,后面的不满也闷回了喉咙里。游臻皱眉,也不接话,只冷冷地看着游敬宆,一语不发。
厅中一时静默。
许久,游敬宆的表情才略有松动,状似不经意地瞥开眼看向一边:“即是来客,又有何可担心的呢。总不会……”
“难得叔父这样热情好客,”游臻打断游敬穹的话,冷声吩咐:“如此,今日便请叔父也留于宅中用膳,也好尽些地主之谊。娘子可有异议?”
“……怎样都好,家主请便。”沉昔正看热闹看得起劲,冷不防一句话问到了自己身上,愣了愣才答出来,却看游敬宆双眼微张,脸上表情古怪,倒不像是满意的反应。
“如此,游越,带沉小娘子去清穹阁!”
游越一愣,脸有难色地望着自家叔叔,又看看沉昔,终还是向沉昔招招手,往前带路。所谓清穹阁其实是个黑门黑窗的小楼阁,离大堂不远,转几个弯就到。短短的距离,却走得气氛沉闷,谨慎至极,让沉昔莫名其妙。
“这便是清穹阁了,浴池在进阁左转的走廊尽头。我就候在门外,若有什么事娘子一定莫慌,唤我便是。”
“这里面有什么吗?”沉昔捕捉到游越话中的迟疑。
“心象为镜。心无一物便目光清明。娘子快去吧,水凉了就不好了,衣物应该也是备好的。”游越不正面回答,只是催促着沉昔进屋。
沉昔狐疑推门,一股浓郁的混合植物香味扑面而来,带着微微的苦味,随着毛孔渗入全身各处。才走了几步,大门已经自动关上,光线骤然一暗。
墙上虽有雕花木窗,却用绣着古怪符号的黄玉色绢帛给一一糊上了,不仅如此,仔细一看,墙上、地上、桌几器皿上、甚至连窗框屋梁上,都有细细密密的痕迹,有些是凌乱的抓痕,更多的则是规则有序的蝇头小字,像是某种咒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让整个屋子看起来分外诡异。
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