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晨曦+番外 作者:泽诺可
昏暗夜色中,银光骤跃又迸发星雨,匕首被飞来之物挡了道,擦着女妖的身体落下,坠地摔出清响。女妖失力般娇软后仰,被门旁的一双手揽了过去。白日里见过的那个青衫男子此时正站在那里,怀里搂着妖柔无力的美人,若有所思地盯着游越。
匕首扔出的瞬间游越也是一愣,脸上错愕,与此同时黑暗里亦炸开一声暴喝:“游越跪下!!”
却是游臻和游敬宆领着一群人过来了。
游越也被自己行为吓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一酸,激动争辩:“二叔!是她无礼在先!”
游臻面若寒冰,根本不听他解释,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大声骂道:“我就是这么教你用刀子招呼客人的吗!来人!把他给我押回祠堂,跪候家法!”
沉昔不知道唐土家法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但看游越突然一抖便知道肯定不轻松。不多时,三两拿着粗大木棒的家仆赶过来将游越拖走。沉昔不忍,想拉住他,却招来游臻一眼刀子般的冷瞪:“族内家事,娘子切莫插手。”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不能再轻易开口,只能眼见游越噙着泪水,倔强挣扎着,却终究是被越拖越远,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游敬穹一张老脸乐成了菊花一朵,在一旁笑得幸灾乐祸:“孙侄儿可真是精力旺盛,我这把老骨头啊,不会哪天也被拆了吧,”又道:“假的终究是假的,即使鸠占鹊巢,也敷不出个蛋……”
意有所指的话终结与游臻的一记眼刀。而沉昔敏锐地发现,刚才还嚣张挑衅的女妖,此刻却换了一副冰冷旁观的摸样,看游敬穹的眼神不屑又冷淡,像是看着个死人。
“天色不早了,叔父没什么事就先回去歇息吧。下次再来,侄儿自是大开庄门,扫径相候。东边那棵梅树还没长实,墙也不够结实,经不起您折腾。”游臻板着一张冰山脸下了逐客令,游敬穹闻言,老脸抽了抽,却又厚着脸皮和那女妖客套几句,这才施施然去了。
当下便只剩四人,瞬间安静。女妖早已等得不耐烦,拉着那男子旁若无人地调笑。游臻眉头深皱,向两人行了一礼,又简单介绍了沉昔,复而亦向沉昔介绍了两人。沉昔这才知道女子姓周,是京中高官之女,来谷中求医。而男子姓路,为其未婚夫,亦是京城官宦之子,此番是来接她回京完婚的。
游臻对女子的态度似乎有些特别,但具体是哪特别沉昔也无从分辨。已到苍南院门口,游臻便唤了丫头来将沉昔安顿下,自己则亲自送周小娘子与路姓郎君出庄以示歉意。
作者有话要说: 铺线
☆、药庐
夜里微凉而略潮湿,沉昔白日里睡过觉,这会儿便有些睡不着,索性起身偷偷在庄中摸了一圈。甚至潜到了祠堂附近,越过窗格看到游越裸着上身跪在地上,后背条条血痕触目惊心。因看见游臻也跪在那里,沉昔便没潜进去,她对他还是很有些忌惮的。
祠堂里灯光昏暗,缭绕的焚香游弋如自由的鱼,沉昔看了许久,终究还是悄无声息退走了,只决定天明后再去探病。
游氏有个特点是外重内轻,旁系人丁兴旺,嫡系却子嗣单薄。游越幼时父母双亡,被单身不娶的二叔一手抚养,大伯在自己的爱妻病逝后深受打击,于一年前义无反顾地出了山谷,从此不知生死,除此之外的嫡系长辈便只剩下小姨一人,而同辈亲人则只剩大伯妻妾所出的两子一女和小姨招赘女婿后所出的一儿一女统共五人。也正是因为子嗣单薄,大伯妾氏与小姨所出子女都被记入嫡系族谱,虽然他们自己似乎更想被写入庶系。
庶系宅院在山谷另一端,占地不如隐泉庄宽广,但物品陈设却丝毫不逊于本家,尤其是庶系女子皆善生养,上有高堂,下有儿孙,甚至因人口过多而分出好几支系,很是兴旺,也难怪庶系家主处处挑游臻的毛病。谷中村民们都说游家嫡系不久便会被庶系取代,但事实上这话说了近百年,不管嫡系人丁凄惨到什么程度,却依旧始终稳坐族长位置,就仿佛商量好了一般。
游氏一族上下几百号人隐居谷中,自给自足,每天有杂而多的鸡毛小事需要各支家长去亲自协调,自昨夜开始矛盾龃龉更是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这是旁系家主表达其不满的方式。游臻一时间无法分|身,便只打发了个小丫头去沉昔处候着服侍。沉昔极不喜欢人跟着,便让小丫头留在院中待命,自己则用完早膳,折了院里几枝花,独自一人探望游越去了。
早晨空气净爽,潮潮的青石小径上弥漫花香。沉昔心情大好,一路左看右转,徐徐观赏,路上和两个自称游越堂兄姐的人打了个照面。他们是游越大伯的正妻所生,是真正意义上的嫡系血亲,相貌上却与游越相差甚远,只一双眼睛略有些相似。两人都很是谦和有礼,让人心生好感。
沉昔进屋时,正看见游越孤单单地斜靠在竹榻上发愣,书落到地上也不知道。
清晨里带着露水的花香清清飘开,游越小鼻子一皱,转过脸的瞬间爆开惊喜,下一刻却又被背上伤痕牵得嘶嘶吸凉气,十分可笑。
“还是阿姊好,”自昨晚苍南院路上改叫沉昔阿姊后,两人便亲近不少,这会儿游越更是干脆讨好地撒娇,“我背上有伤,就没法给你行礼了。唉……看看我那些兄姊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死人了也没见哭两声。”
“说得你好像死过似的”,沉昔觉着好笑,“一定是你经常被罚,他们都见怪不怪。”
“哪有!”游越睁圆眼睛大声分辩:“是真的疼得要死,喏,你看,背上肿好高。二叔其实面恶心善,平时很疼我的,昨天不知道是怎么了,竟把我罚成这样……”话到这里,游越又有些红了眼,忍不住吸吸鼻子,满脸不忿。
“昨天那样太危险……”
“连你也这么说!”不等沉昔说完,游越怪叫:“来即是客,可有谁见过这么大爷的客人?!要是我当家主,早就把她轰出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二叔那么敬重她!”
“敬重?”沉昔疑惑。
“也不是敬重,反正,就是很奇怪……”游越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愿意多谈这个问题。
“背后议人亦不好,是我多嘴,可实在是忍无可忍。”
沉昔了然微笑,又道:“可惜你不方便,我倒很想在谷中转转。”
“方便的哪有不方便,我这就带你……哎哟!”游越动作一急拉动了后背鞭伤,一张小脸疼拧作一团,愤愤骂道:“哪有这么狠的二叔!嘶……这药竟然还是抹了更疼的……”
沉昔哭笑不得,赶紧拦住他:“还是等你伤好点后再说吧,今日就算了。”
游越虽不甘愿,但也无奈于背上火辣辣一蹭就要爆的痛,只得作罢。沉昔又和他略聊了聊谷中大致布局,最终还是自己逛出门去了。
谷中地势略有起伏,绿水曲饶,树荫团团。村舍主要集中在山谷东部,南部为屏障般伸展的村口密林,而西北部则蔓延开片片田地,柔柔的一片绿,嫩得扎人心尖,虽不算多,但尚可养活些人口。远处地平线上还有成片墨绿树林延伸出连绵环山,像避风的港湾,将这方水土稳稳守护在内,同时又提供了果腹的野物,几乎可说是条件完美。守着这样一个地方,连沉昔也不愿离去了。
因是隐居山中,村中上下数百口人,大多亲自劳作。即便是嫡庶本家的孩子,念书之余也要去帮些忙的。他们每日上午聚在一起,由族里的先生和有才学的亲人授课,下午则会散了学做些简单农事,也有被挑出来的优秀孩子会继续跟着长辈学习辨认百草、识记药理,延续本族药学。庶盛嫡衰的场面在此时更加明显,授课的长辈里除了难以分|身的游臻外,其余都是庶系长辈。习课的弟子们主要集中于各支的适龄孩子,最小的不过几岁,最大的即将成年,但真正意义上脉数嫡系的,只有游越和他的堂兄姐统共三人而已。
昨夜游越受罚的消息早已传遍全谷,连带着游越的堂兄游霄和堂姐游芸也受了嘲笑。沉昔闲逛到授课所用的药庐时,便正看见一群少年围在一团为难游宵。游宵已经十五岁,和闹事的某些少年还是叔侄关系,但无奈寡不敌众。具体的方式沉昔也不太看得懂,但看游宵脸色酱紫、青筋暴起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游芸孤零零站在一边,面色焦急。夫子们则窝在庐中品茶,对屋外的喧闹充耳不闻。药圃内卧了条大黄狗,想是见惯了类似冲突,毫无兴趣地打起了瞌睡。而至于其他三位名义上的嫡系子女,到目前为止,沉昔压根儿都还不认识。
按说以沉昔的性格,虽然对游宵游芸略有好感,却也没熟到会参与他们之间的纠纷。然而就在她背过身没走几步远,背后突然荡开一圈极其危险的暴戾气息,她惊而回头,却见游宵被游芸死死拖住,狠瞪着人群外的一个一直抱怀旁观的白衣少年郎,浑身上下隐约有无形杀气漫溢,眼神狠戾如矩,眼瞳深处似有火焰烧窜。
那样的神情,势,气息……
气息!沉昔猛然警觉,这不寻常的气息,极具攻击性的危险气息,竟不像是人类所有,或者说不是纯粹人类所有,像是……妖兽的灵力波动!
纵然人类迟钝无比,却也被这诡异气场给震慑住,一时惊惶。药圃内的大狗被这杀气激出本性,两腮肌肉骤然上缩,亮出森森白牙,血红着眼火弹般弹射出去,一身戾气地直扑人群!
被这样的疯狗咬一口,不死也是重伤!沉昔不再旁观,一脚前踏,并不用力,但另一股丝毫不输于那杀气的压力便瞬然溢出,直直覆下,让游宵霎时一僵,摔在了游芸身上,而飞奔中的大狗也如受了惊一般骤然打滑,踉跄几步又哀嚎着弹跳开,夹着尾巴一溜烟躲屋后去了。游宵身上的杀气受这压力所制,骤然消散,眼神也迅速清明,只是表情震惊,面色青白。众人皆是又惊骇又困惑,一时间神情激动,却不敢言语,但看游宵的目光,却是有些变了。
夫子终于姗姗来迟,试图主持公道。沉昔本想再多看一会儿,却突然脸色一变,迅速离开。她并未注意自己离开的那一瞬间,游宵如有感知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而那白衣少年也若有所思地看着沉淅离开的方向,而后自袖中摸出一只口哨,无声地吹了几下。
她刚才急着压下戾气,却忘了谷中还住着一只女妖!虽然不至于害怕什么,但到底不想多起纠纷,何况人界和灵界都在神界的管辖范围内,她半点都不想引起神族的注意!
游宵的反应让她联想到了昨夜游越身上的古怪气息,加之扑朔迷离的谷中秘闻,让她越发生出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当下决定尽快离开以免卷入麻烦。
却没想到,她的预感会那么快成真,快得让她来不及脱离。
出了药庐,她且走且看,一边仔细戒备,以防止遇到那女妖。关于她的出现还是个谜团。如果谷口阵法真如游越所说那么高深,那么为什么女妖和那个青年竟能来去自如?难道其中另有内|幕?
不多时,她已在村中转了半圈。不同于村外茂林,村中林木虽多,屋前院后的树木大都不过百年树龄,估计是同一时间栽种。好在谷中气候适宜,土壤肥沃,倒生得很是茂密繁盛。鱼形的装饰果然非常受欢迎,尤其常出现于屋檐、窗台和门栓上。一路上遇到的村民都异常热情,走到哪里便成堆围拢到哪里,让人哭笑不得。很不喜欢被陌生人触碰,却又发作不得,这种感觉实在憋屈。
沉昔无奈,被逼得一路往东,直走到了村子的最东边。
从这里开始地势便陡然上升,树木逐渐茂密,最终形成密林拔地而起,陡陡斜切入上空,屏障般围拢环抱,构成整个山谷的东部边界。隐隐的有水声轰隆,自茂林如被的山腰传来,衬得周围益发安静。
出乎意料的是,林外竟有一间独户小院,坐北朝南。蔓生青藤的篱笆围出凉凉绿意。透过木篱缝隙,可见四五间颇有些年代的青瓦小屋排出横三纵二的折角,古旧的门窗都紧闭着,悄无声息,似乎主人不在家里。前院草木葱茏繁花似锦,几棵参天大树团聚,绿冠如盖,树荫里置着条几和躺椅还绰绰有余。后院则遍植树木,树龄倒明显长于村中林木。微风拂过,绿影层层,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