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出书版) 作者:温世仁(出版)
“原来是有人救了你?”
“嘿嘿,要这么说也行。不过我还真不愿被他救了。”谈直却冷笑一声,问荆天明道:“你猜猜来的人是谁?”
“嗯。”荆天明想了半晌,“这我就猜不出了。”
“别说你,若非我亲眼所见,连我也猜不出。”谈直却幽幽说道:“来的人是邵广晴。”
“邵广晴!?他不是逃走了吗?”荆天明转着念头道:“莫非他不愿独活,定要回来救你?”
“我本来也这样以为。正想开口骂他……那邵广晴却先开了口,‘老前辈手下留情。这谈直却,晚辈恨他入骨,要亲手杀了他方才快意。’那老人听他这么说,反而说道:‘这人武功已经废了,留给你杀也是可以。何况,他的经脉已被我摧残殆尽,绝无三日之命了。你若是尚有一丝同门之谊,也可无须动手,三日后,这谈直却亦会自然毙命,倒有一个全尸。’那邵广晴摇了摇头,坚决说道:‘这太便宜他了。不,我非要亲手杀了他不可。’那老人听他这么说,也不置可否,轻飘飘地离去了。”
“嗯?这是权宜之计吧。”荆天明说道:“若非如此,邵广晴如何是那老人的对手。只不过,那老人为何会同意?这倒有点奇。”
“天明啊。”谈直却说道:“亏我之前还赞你聪明,没想到你还是跟我一样笨。我那时也认为这是广晴的权宜之计。待到那老人走后,我正想跟他道谢。哪知道广晴……不!邵广晴他……他却抽出长剑,忿忿对我说道:‘谈直却,我忍你很久了。今日杀了你,也出我心中一口恶气。’‘广晴!?做兄弟的,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你还敢说?!’那邵广晴轻蔑地哼了一声,‘当初我父亲将儒家掌教一位当众传了给你,你为什么不坚决辞退?你抢了我的位置也就算了。万万没想到你为人如此阴险,两年前父亲过世后,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掌教一位让给了我。谈直却啊谈直却,你是要叫天下人都知道,我邵广晴这个掌教的位置,是你不屑当,好心让给我的,是不是?这不叫欺人太甚?’”
“原来如此……”荆天明见谈直却满脸伤心,低头道:“原来邵广晴与那老人联手设下圈套……”
“可不是嘛。若非后来这马贼头子骆大欢来了,今天我就见不着兄弟了。”谈直却故做振作,问道:“这马贼头子怎么会来找我?这我倒要问你了。”
“这也没什么。”荆天明有点不好意思地回道:“这马贼帮去年间跟平虎寨徐盅他们有点过节,是我替他们化解开的。”
“原来如此。”谈直却恢复了原本的爽朗,笑道:“原来是你打着花升将的名字干的好事,我就觉得奇怪,花兄弟怎么会插手管什么马贼跟土匪之间的过节。看来,天明你如今在江湖上吃得很开啊?哈哈哈。”
“哈哈哈。”荆天明也笑了起来:“不不!是花升将花兄弟在江湖上吃得很开啊。”两人想起花升将的熊模熊样,都是一阵大笑。“有趣。有趣。”谈直却问道:“天明,你还冒充过别人吗?”荆天明更不好意思了,点点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连你谈兄的名字我都冒用好几次哪。”
“哈哈哈。”谈直却又一阵大笑,“真没想到,我谈直却在山寨盗匪之间也是有名气的人哪。”
“我冒充谈兄时可没往地上吐痰哪。总是文质彬彬、待人谦恭有礼、又爽朗又大方……”
“够了够了,别恶心死我了。不过天明啊,”谈直却话锋一转,言道:“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作哥哥的,没多少时间了。有几句心里话非说不可。想这八年来,你一下是花升将,一下子是谈直却,只怕又是刘毕什么的……你东当西当,就是不肯当你自己,是吧?你不用辩解。若非如此,你做了这么多事情,怎能依旧默默无名?搞到作哥哥的,甚至不知道你是否还活着?”
“我方才想,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来你心中定是十分怀念朋友们,既不愿与大家相见,冒充冒充他们的行事作风,也能聊慰你心。这二来嘛……”谈直却直视着荆天明继续劝道:“不消说,便是为了八年前你打开城门这件事了。这八年来,我也不停琢磨着,天明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你若是对的,那么便是我们大家错了吗?若我们是对的,那便是你荆天明一人错了吗?八年来,我左思右想、反覆推敲,竟然没有个肯定的答案。”
“我大概是活不过今晚了。”谈直却自失地一笑,“能在这时候见到你,我脑中不免有新的想法。你想,会不会有一种问题,你说对,它也不对;你说错,它也是不错呢。我一生受教儒门。以前读《孟子》时,曾读到曾子形容孔夫子的大勇,说是‘虽千万人,吾往矣。’那时我就心生羡慕,想说这是一种怎样壮阔的勇气啊?作哥哥的我,从此一生对这句话奉行不悖。”谈直却微微撇头,幽幽望向洞外,叹口气又道:“但老夫子也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直到今日,我才将这两句并在一块儿看了。这两句话之间,是有点儿相互违背的不是?若是真能做到‘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人哪儿还能活到七十岁哪?”谈直却吐了吐舌头,又是一笑,“这话要是给我端木师父听到了,又得挨板子了。怪不得老夫子也说了,连他这种德行的人,也要到七十高龄方能不犯错,你说是不是?”荆天明听了这番话,也忍不住笑了。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谈直却道,“你自个儿也想想。人嘛,就是处在两难之间。普天之下,有人不难的吗?别人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你便是不让他们说,他们也要说的,不是吗?总之,别老停在同一个点上东想西想的。得往前走,大步地走,功啊过的就让它们留在身后。停在一个点上,这种事情,只怕只有圣人才做得到了。”
谈直却牵起荆天明的手,诚恳地道:“如果可以的话,别再逃了。当你自己吧。比方说,你现在就不是花升将,不是刘毕,而是荆天明。荆天明坐在我面前,跟我说话。作哥哥的我觉得很好很好……咳咳咳……唉,有酒吗?我们喝一杯。”
明明没多少时间好活了,谈直却还在为自己担心。“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在乎我……”荆天明此时心中的感动,光用言语是说不清的。荆天明走出洞外,对辛雁雁说道:“麻烦你去跟骆大欢拿点酒来。”
“我这就去,岳大哥……喔,不,荆大哥,你们稍等一会儿。”原来辛雁雁听了一会儿两人说话,觉得不妥,早就悄悄退到洞外等候。
“岳大哥?这又是谁?”谈直却狐疑地问道。“没什么啦。”荆天明边抓头边走回谈直却榻前,不好意思地道:“是我随口瞎扯的一个名字罢了。”
“刚才说话的女孩儿是高月吧?”谈直却又道:“她的声音我还认得出来。想当初在桂陵,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又……”
“不!她不是高……”荆天明一愣,想说出那人名字,却又作罢,“她是八卦门辛屈节掌门的女儿,辛雁雁。”谈直却见荆天明满脸尴尬,也觉得自己失言,“是吗?声音真像、真像。唉,不提这个了。你瞧,辛姑娘拿酒来了。”
“咱们喝。”
“喝。”两人随即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起来,辛雁雁受邀不过也只好在旁边一小口、一小口的陪着。两人喝到半酣处,荆天明言道:“谈兄放心,改日见到那邵广晴,做兄弟的一定为你报仇。”
“不,不用了。”哪知谈直却听了摆摆手道:“反正他也没伤着我。刚开始我也很生气,如今跟你一席话谈将下来,倒觉得广晴他也是难啊。他已经把自己活得这么辛苦了,我又何必再跟他计较什么?只是,天明,怕只怕广晴他……我儒门底下上千子弟无人前去救援。我听说秦兵将在咸阳城坑杀我儒家子弟、烧绝我儒家经典。这一切皆因那块白玉而起。我知道这件事难,但也只有拜托兄弟你了。这样九泉之下,我见了恩师,也好有个交代。”
“谈兄,你放心吧。”荆天明双目含泪,答道:“我答应你。”
“好极了。来!我们再喝。”
“喝!”两人于是又谈谈笑笑地喝了起来,直喝到太阳下山,直喝到谈直却在不知不觉中掉落了手中酒碗,溘然长逝为止。“直到死前,你都无畏生死,只知为同袍操心……”荆天明望着谈直却再无表情的脸庞,举起酒杯,敬了谈直却最后一杯酒,“好兄弟,你真不愧是当今之世儒家首席弟子,真君子也。我荆天明敢不效法前贤哉?”荆天明喝干了酒杯中的酒,将杯子往地上一摔。当夜便带着辛雁雁离开了马贼窝。
第七章 行不改名
秦王政三十五年,咸阳城内繁华似锦。眼见春意甫至,那滨飞楼中人群更是熙来攘往、络绎不绝,琴瑟之声柔靡不绝于耳,几乎一路流到了街道之上。打从始皇帝将全国一十二万户最富有的人家都迁来咸阳居住,这滨飞楼便无一刻得闲。歌姬们一曲接着一曲唱得犹似群莺绕梁,舞姬们则在台上转得霓裳翩飞,但见娇花朵朵,姹紫嫣红。散坐在各处的酒客们随着楼外日光渐斜而益发有了兴致,杯酒碰撞、笑语连连,此起彼伏欢欢然好不热闹。
在这间咸阳城东的酒楼内,唯一一个闷不吭声板着脸孔的人,便是辛雁雁。与辛雁雁同桌而坐的荆天明完全无视于她的臭脸,忘情地对着舞台上的歌姬们喊道:“好!好!唱得好!跳得也好!有赏。有赏。”说着便向辛雁雁伸出手去。“没有了。”辛雁雁闷闷地道。荆天明啧地一声,道:“怎么会?你别骗我,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快!快!再半两就行了。”
辛雁雁瞪了他一眼,但那荆天明只管盯着台上的舞姬,又是一声“好!”喊将出来,眼里浑然不瞧辛雁雁不说,口中还催道:“快点儿,别这么小气,不过就是半两钱嘛。”
“半两钱……半两钱……你知不知道已经丢了几个半两钱了……”辛雁雁心头虽是这么咕哝,却还是很不情愿地又掏出了半两钱,重重放到荆天明手里,眼睁睁看着荆天明想也不想便将拿钱往台上扔去,顺便还对台上那舞姬轻佻地挑了挑眉毛。辛雁雁心头顿时一把火起。自己跟着这岳皋,哦不,是岳大哥花大哥,不!后来又变做了荆大哥……总之,跟他在一起已经一个多月了。除了从马贼窟回到姣镇的那一天,这位荆大哥表现得正经八百之外,就再没有一天安分的。明明说是来咸阳营救被抓的儒生,可是他……他……辛雁雁瞪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荆天明,一路上经过的那些大城小镇,只要有赌坊、酒楼、妓馆,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他是必去无疑。
辛雁雁强自按捺地闭上双眼,对自己催眠道:“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对,荆大哥他平常就爱装成这副德行,你早就司空见惯了,没什么好生气的……不气……荆大哥他必定是自有妙计……不气……你要相信他才是……”
“这位公子好兴致。”方才结束一曲的歌姬,不知是瞧中了荆天明相貌英俊,还是出手大方,居然款款向他走来,不待荆天明出声邀请,便自动自发地坐在了他与辛雁雁中间,柔声道:“来,奴为公子添酒助兴。”说着便为荆天明添满了杯中美酒。
“好好好。”有歌姬倒酒,荆天明喝得更有劲了,“请问这位妹妹芳名啊?”
“奴叫莲儿。”那歌姬轻轻一笑,指着辛雁雁道:“公子也真有趣,身边既然已经有了这么一位美人儿相陪,又何必来我们滨飞楼哪?”
“莲儿啊。”荆天明又喝了一杯,趁那歌姬帮自己倒酒的时候,轻轻握住了那歌姬的小手,“你不懂的。唉。说美她也算得上美了。”荆天明叹了口气,“只可惜老爱摆这么一副臭脸模样,哪比得上莲儿你哪?”说着便搂住了那歌姬的肩膀。“公子真会说话,”那莲儿娇笑一阵,又问,“那公子又何必带她一块儿来哪?”
“这我有什么办法?这是我家贱内、拙荆,抛也抛不掉的大包袱嘛。特爱喝醋!来!莲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荆天明贴在莲儿耳畔,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什么,那歌姬听得更加笑不可抑。
“够了吧你!”辛雁雁再也忍不下去了。打从那叫莲儿的歌姬不请自来,硬生生坐在了自己和荆天明中间,更无视于自己的存在,无耻的与荆天明勾勾搭搭的调笑着。这些辛雁雁都强行忍耐住了,没想到荆天明居然还编出自己乃是他的黄脸婆,更因为嫉妒才要随时随地跟着他云云,辛雁雁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倏地站起身来,撂下一句:“你自个儿慢慢玩吧,我先回客栈去了!”辛雁雁临走前,本想摔烂点什么出口气,只可惜好死不死的,隔壁几?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