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出书版) 作者:温世仁(出版)
“大王!需要派人将他擒住吗?”门外的赵高未见秦王有任何反应,不禁疑惑道。
“不必,他自然会来送死!”秦王清楚听见了一切,更明白了所有……他没有多看丽姬一眼,他不忍也不愿。未来该发生的事,他亦无法确定。
廷尉府,迷失,灯火闪烁。
黑影有些惶恐地向李斯报告:“大人,小人无能!荆轲没让小人明日随同他上朝觐见大王。”
李斯对黑影说道:“此事早已在我预料之中了。我已做好安排,明天你就充当侍卫,好好保护大王。事关重大,务必小心谨慎,不得出半点纰漏!”
“是,小人谨记大人教诲!”黑影恭谨地回道。
“去吧!外面桌上就有一套侍卫衣衫;明日五更,你便乔装成侍卫,在暗处伺机而动,务必斩草除根,不得有误!”李斯挥手,果决道。
“是!”黑影谨诺,飘身出了密室。
刺秦当日,咸阳宫外,日出的苍穹下。
清晨的阳光,抚慰着不安的人心。荆轲第一次仔细留意到日出的灿烂美丽。
印象中,他用心刻划在脑中的景色,依稀只能是日落的苍穹。
那像是血色一样鲜艳的日落的苍穹,隐隐的像是在提醒着他:莫要忘了自己背负的使命,莫要忘了为自己的使命那个流过血的人,莫要忘了自己注定要为使命而流血。所以,他能忆及的苍穹,总是日落的颜色,血色的苍穹。他希望,今日的黄昏还能有最后一次机会,赞叹日落的苍穹之美——如同自己温热的鲜血染红的苍穹。他以为,那样的苍穹定然会比眼前蔚蓝的苍穹更美。
血色的苍穹,是此生永难舍下的执着,永不磨灭的记忆。
淡淡的薄雾尚未散尽。
荆轲身着特制的冠冕衣袍,手捧督亢地图,昂然立在御道尽头,神情镇静自若。在他身后的副使秦舞阳,手捧盛有樊于期的铜匣,面色泛白。
洪亮的迎宾号角已在御道两侧响起。荆轲定睛一看,淡淡的晨雾中,现出一座雄伟壮观的大殿,抬眼望去,那飞扬的勾檐,闪闪发光的殿脊,仿佛矗立在云端。
早有四名宦官上前,替他宽衣解带。荆轲微微含笑,任由宦官们搜检衣袍,他们甚至连发髻也摸过,确认没有武器之后,这才退避一旁。
“燕国使臣上殿!”
明亮的大殿上,除了赞礼官洪亮的声音,竟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跟随荆轲在后的秦舞阳在这种杀气肃穆的氛围中,不由低下了头,两腿竟微微颤抖起来。
在大殿正中的青玉案后,一个头戴黑色平天冠,身着黑袍之人,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荆轲。他的身形并不高大,但相貌阴鸷,不怒自威,目光尖锐冷酷,仿佛拥有一种透视人心的可怕魔力。
荆轲暗暗吸了口气。
他终于看见了那个令六国公卿、乃至天下百姓闻之色变的秦国大王——嬴政。
荆轲双手高举督亢地图,俯伏在地,朗声道:“荆轲奉燕王和太子之命,特来朝晋秦国大王,并奉上燕国特备的礼物!”
嬴政微微一笑,道:“哦,是何礼物?”
荆轲道:“燕国督亢的地图和樊于期的人头。”
嬴政点头道:“嗯,那么太子丹想从寡人这里得到些什么?”
荆轲道:“燕王和太子殿下只想和秦国结为兄弟之邦,并无他图。”
嬴政微微一笑,在他笑容的背后,却透着难言的冷酷。嬴政语气低沉,一字一字道:“寡人知道,太子丹派你前来的目的,并非如此简单。”
荆轲沉默片刻,忽然缓缓展开手中的督亢地图,道:“大王所虑极是,太子殿下派我前来,确实另有用意。这用意就是以督亢之地换取燕国一年的平安,太子殿下将联合四国,共谋伐秦。”
嬴政冷笑道:“果然不出寡人所料……”他端坐不动,双目电光隐隐,冷冷凝视着接近自己的荆轲。
他话音未落,随着荆轲逐渐展开的地图,一柄精光耀目的匕首赫然呈现。
图穷匕见!
荆轲匕首在手,再无半分忧郁,厉啸一声,身形飞掠如箭,直扑二十步外的秦王。他全身的精气血脉,几乎都凝聚在手中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上。
秦王嬴政也已看清这个勇气过人的刺客之面容,这张怒极却正气的脸。他虽然早有防备,但此时一惊之下,急忙闪躲,同时慌张地拔剑,然而他的剑居然被锁在剑鞘之中,一时无法拔出。
荆轲一搏未中,匕首割下了嬴政的一片衣袖。他迅速又扑向嬴政。嬴政已离开王座,绕着龙柱疾行。荆轲岂容嬴政逃脱,跃步追赶。那龙柱非常庞大,足有三人合抱之粗大,荆轲一时无法得手。
此时,大殿之上,秦国群臣个个愕然。围上来的侍卫们无法靠近荆轲,只能大声叫喊:“请大王拔剑!请大王拔剑!”
嬴政此时又慌又怒,眼见荆轲逼近,不得已大声喊道:“卫士就我!”
荆轲大喝一声,用尽全身之力,将手中的匕首掷向秦王面门。他这一击,竭尽了全身功力,更挟以“惊天十八剑”中威力最大的一招“游龙穿凤”,威力惊人。
秦王猝不及防,眼看那匕首即将刺中他的面门,突然,银光一闪,一把同样大小的匕首从旁射出,不偏不倚,正击中荆轲的匕首。于是,荆轲的匕首受力而飞向另一边,没入秦王身边的柱子。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暗处一闪即逝。
这时,秦王侍卫“风林火山”已经上殿,他们一齐上前围住了荆轲,众卫士剑戈齐下,顷刻之间,荆轲身上皆是创口,血流如注。而一旁吓得瘫软在地的秦舞阳,已被一拥而上的秦国卫士斩为肉酱。
可是荆轲却未倒下,他高大健硕的身形依然如山挺立。
鲜血恣意染红了森严的黑色殿堂。
染红的殿堂外,苍穹依旧蔚蓝。
第十三章 亡命天涯
夜幕垂。
“谁!”黑影直立帘幔外,闻声不动。
一阵疾风拂起里帘幔,熄灭了烛火,四周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来人!”秦王大声呼道。四周仍是异常的沉静。
一道寒光忽闪,直射秦王的胸口。
黑影忽现帘幔之内,露出了一道凄厉的眼神。秦王才发现刚才的一道寒光其实是从这双眼里射出的。
黑暗中秦王感到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秦王大震,那震撼几乎就要迸裂了胸膛。
震惊之际,他清楚地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孩子的脸,还有一双本不属于一个孩子该有的眼。
“啊!”划破寂静的惊声尖叫。
“大王!”卫兵闻声而动。
烛火倏地亮起,四周一片通明,秦王方才清醒,黑影已消散。
那双眼,太深刻了。今晨在大殿之上秦王也见了同样一双眼。
那双眼的主人,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秦王眼前,甚至在梦中也不能在和他纠缠。一双已死之人的眼,震慑不了秦王;不过,那和他有着同样一双眼的孩子,即使是在梦里,亦像是活生生地出现在秦王眼前,那目光如此尖锐,叫他感到震慑。
一场梦魇,意外勾起了秦王历历在目的回忆。秦王惊觉到自己从未察觉,长达九年的日子里,一直都在他眼前的孩子,竟也有着这样一双眼……
“父王!”伏案中,秦王听见了天明稚气的呼唤,原先一张深沉着的脸,顿时现出了温煦的神色。
“明儿,好不睡吗?”秦王看着天明,就像是看见自己夺目耀眼的明天。
“孩儿不累,孩儿要陪着父王。”四岁稚龄的天明撒娇地蹒跚奔向秦王,圈住秦王雄厚的腰身。在此刻,秦王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安慰,更有着永远不轻易显露的温情。已有许久许久,秦王都不曾感到这么放松过,刹那间,他仿佛忘了自己是个王。
“孩儿长大要和父王一样伟大。”天明睁着一双圆眼,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秦王。他不知道什么是王,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心目中最伟大的父王。
“明儿觉得父王伟大吗?”秦王笑了。只有这一刻,他才能如此恣意绽放一个大王不常有的笑容。
多年来的抚育之情,以及丽姬而付出的爱屋及乌的关怀,早让秦王和天明之间生出了浓厚的父子之情。即便残酷的事实已然告诉他,此子是敌人之子,但孩子稚气天真的模样却总是徘徊不去。
秦王怀着极端矛盾而复杂的心情,想念起天明这个孩子,仿如一只孤鹰舔舐着流血的伤口般,痛苦而快意,不能自己。
正当秦王沉醉于温暖的回忆中,一双眼忽又无预警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一双几乎叫他迸裂了胸膛的眼,一双让他永远不再绽放笑容的眼。
“来人!速传‘风林火山’上殿!”秦王大声断喝,恢复了一个王该有的冷酷。
王者——
天下之统领。
万人之景仰。
强者之典范。
弱者之庇护。
“杀无赦!”一声喝令,再度为他在大王与父亲的角色间划下了残酷的界限。
低沉的北风一径被阻挡在城门之外,呜咽悲鸣着。
晓月残风,四名异装精壮大汉策马扬鞭,如一阵狂风般卷尘向咸阳宫门外飞驰了过来。
行至城门,为首的大汉将手中一柄令牌扫过了守门士兵的眼前,旋即穿城而过。
烟尘渐渐消散,四马四人已经去得远了,可守城小兵谢三宝的嘴却还不肯合上。
“老天爷!”守城士兵谢三宝张大嘴瞪着远方逐渐消失的黑点,呢喃道:“有谁见过‘风林火山’联袂出城的?你见过吗,王徕?”
那个叫王徕的年轻士兵哈欠连连:“三宝哥,你的下巴掉啦,大白天见鬼啦?”
谢三宝捏了捏有些酸胀的下巴,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屑地道:“真没见识,连他们几个都不认识?”说着,露出一个阴森森的表情,沉声道:“见过杀人没?”
王徕拍了拍腰间的佩刀,笑道:“杀人谁没见过,咱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
“嘁!”谢三宝头一扬,很傲慢地说道,“杀人的法子有很多种,你见过这种法子吗——几根手指插进你的后颈,一拧再一掀,整张人皮刷地一下就扒了下来。”
日头当下,王徕猛地打了个寒噤。
谢三宝冷声道:“知道什么角色这么狠吗?”
王徕呆了半晌,许久才晃了晃脑袋。
谢三宝看了看四周,寒着一张脸,道:“双锤山!”
“他还只是‘风林火山’中的老四。另外三个主儿的功夫,你自己去想吧。”
王徕听得只觉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了下来。
谢三宝凑近王徕身边,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低声道:“知道那人为什么被杀的吗?”
“为何?”王徕颤声道:“你干脆直接说出来不就得了!”
谢三宝又探头看了看,接着凑到王徕耳边,咬耳道:“因为,那个人在大敌当前时吓得尿了裤子。”
“看今天这般阵势,杀上一整支军队也绰绰有余了吧!”王徕只觉心头一寒,还真有些尿急了起来。
“应该吧!上战场杀大军去了呗!”谢三宝扬眉道。
“大殿上死了个刺客,你总该知道吧?”谢三宝突然又神秘地问王徕。
“那当然啊,这么大一件事情。听说还死了个女人,是大王的妃子啊,跟那死了的刺客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呢……”王徕的声音愈来愈低沉。
“不要命啦!这种话光天化日也能讲的吗?”谢三宝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歧路迢迢,长路漫漫,一眼望去仿佛直达天涯。
天涯的尽头是什么?那里有着什么样的景色在等待着自己?晓行夜宿,天黑天明不曾松懈故人的托付。步伐的坚忍只因踏着故人的牵挂,时间的紧凑是为逃过亡命的追缉。
荆天明已然步履蹒跚。韩申道:“天明,累了吧?咱们歇息一会儿,再继续赶路,如何?”荆天明没有回应,仍是自顾向前走去。韩申看了伏念一眼,叹了口气,心道:自己都已如此疲倦,何况天明?只是这孩子突遭巨变,性情又太过倔强,竟一路无语。
此刻天明本该是置身秦宫享受丰衣足食生活的皇子,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并不适合他,但那皇宫毕竟已不属于他了。至今他仍不明白,为何必须沦落至此?是娘亲要他走的。父王并没有要他走,但也没有开口留下他。
此时此地,天明幼小的心灵着实不能够承受德尔,是一夕间失去父母的呵护与庇佑。
韩申与伏念拉住天明,将茶铺环视一遍,他们疲惫的神情中隐隐透着谨慎的戒备。
这么一条冷寂、荒僻的小径上,居然也会有着一家简陋的茶铺,里头仅有的三张破几旁都占了座头。韩申与伏念拉起荆天明的手,走进了茶铺,捡了张靠近里边的座位坐下,邻近的一桌坐着两个穷酸的数声模样的年轻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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