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尘埃(全本)
“是吗?可惜我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地牢外传来了整齐有力的步伐,然后是开门的声音。一队重装剑士走进了地牢。
“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其实是有点喜欢你的。”克劳维斯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但是在剑士们响亮的脚步声中显得微弱难闻。“因为有点喜欢你,所以才那么讨厌你。”
原本小懿以为自己再听见什么都不会吃惊了,但是这句话却让她意外得甚至有点发怔。
剑士们打开了小懿的栅栏把她带了出来。克劳维斯就坐在栅栏边看着她,眼睛里全是种奇怪的平静。
“再见了。新娘子。不,永别了。”小懿被带出地牢的时候,听见克劳维斯的声音在里面孤孤单单回荡。
火刑场设在王都的中央大广场。广场边上临时搭建了一个高台,公爵就在上面亲自监督行刑。
公爵仔细地重新看了看广场周围的布置,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眯起了眼睛,在头脑里仔细把王都每条街道,每一处埋伏的设置都回忆了一遍,然后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确定,那个人无论用什么办法潜入,混进来,只要一现身就绝对就跑不了。
广场上全是戒备着的王都近卫军和魔法学院的魔法师。公爵已经下令广场周围严禁一般民众的靠近,以免让目标混迹在里面。
教会暂时还没有任命新的主教。现在魔法学院都暂时由两位大神官主持,公爵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和口舌就让他们派出了魔法师。加上王都近卫军的一万人。这绝对是一个可以轻易攻下一座城池的精锐部队。
什么样的一个人,可以在这样严阵以待中突出重围?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公爵现在很喜欢这句话。他正希望目标为爱而虽千万人吾往也。
“你说他现在是不是正藏在哪一个民居的窗户下面心乱如麻,热血沸腾。明知道自己出来是送死,但是又舍不得一走了之?”公爵微笑着问身后的罗德哈特。
“大概吧。”罗德哈特回答。虽然他的身姿还是那样英俊挺拔,还是那样气度十足,但是看起来却有点滑稽可笑。因为他的眼圈是青的,鼻子也肿了,手上还打着绷带。
他前天刚刚回来。但是既没带着公爵预想中的那位铁匠老父亲,也没带任何有用的东西,只带着这一身狼狈无比的伤。
罗德哈特当日带着通缉令飞速赶到了卡伦多盆地。按图索骥的打听之下,果然如同公爵所料,确实验证了这个通缉犯的老家是在盆地中的一个村庄。确实有一个铁匠的老父亲,但是那位父亲早就已经死了,也没有其他任何的亲人朋友。罗德哈特按照公爵吩咐的,在村民中仔细盘查询问,一定要找到和他最亲近关系最好的邻居朋友抓回去。
盘查之下罗德哈特找到了村后的一个老冒险者,准备把她抓来王都。可惜那个老太婆却好像揪一只小鸡一样顺手就把罗德哈特这个圣骑士团的小队长按在地上,问他这通缉令到底是怎么回事。几个同去的军官抽出武器就要动手,但是那老太婆只是随便动了动,这些久经过沙场的军官们就全都倒在地上叫唤了。
罗德哈特不止聪明,眼光也好,形势更分析得清楚。他没有丝毫反抗的企图,乖乖回答说这个人和死灵公会勾结刺杀了罗尼斯主教,因此要来这里调查……哪知道话还没说完,手就被老太婆折断了。老太婆只冷冷地告诉他,如果再有一字胡说八道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说谎了。
“那你怎么说?”公爵大人问。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当时在王都所发生的事情陈述了一遍而已。”罗德哈特尽管鼻青脸肿,但是神态依然冷静平淡。可以想象他即使像人被狗一样按在地上扭断手臂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慌张挣扎。“然后那位老婆婆什么也没说,只是冷笑了一下就放我走了。”他的声音很平和,连遣辞都那么彬彬有礼,好象那确实是位值得尊敬的老人。
公爵点了点头,问:“你事后为什么不去地方官那里调集军队把这个人抓来?”
“因为我不想死。”罗德哈特淡淡地回答。
和罗德哈特同去的其他人都是抬着回来的,而且身手越好似乎伤得越重,好几个都彻底残废了。罗德哈特他能够站着不是因为他身手最差,而是因为他最聪明而且最识时务。
公爵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只是一个人而已,即便再厉害也不足以对大局有任何的影响。那个死灵法师就是个绝好的例子。
犯人已经被押到火刑柱上绑好了。她一身囚服整齐而洁白,似乎真的像个新娘。她一脸安静和漠然地环视了周围一眼,闭上了眼睛。自始至终没有朝那高台上看过一眼。
周围严阵以待的士兵们都丝毫没有声息,每个人都在戒备着不知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攻击。从公爵的通告和如此大阵仗的戒备,聪明点的都可以猜得到,这是准备对付那个刺杀罗尼斯主教的罪犯。有的士兵心中已经满是怒火和斗志,有的则是恐惧。一个月以前圣骑士团和死灵法师的那场战斗之惨烈,即便是听者也无不心惊胆战。只对付一个死灵法师连最精锐的圣骑士团也要损失数十人,那普通的士兵们在死灵魔法之下也许脆弱得和一只毛虫也差不多。现在这数千人的广场居然没有丝毫的人声。
似乎预感到了将在这里出现的饕餮大餐,周围屋顶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聚集了许多乌鸦,它们好象也感染了这有点诡异的气氛,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广场上的人群。
士兵们的木材终于堆积好了。只等公爵大人一声令下,立刻就可以点火了。但是没有人敢去向公爵大人请示。
光天化日之下满是人的广场却是如此的安静。这静静得诡异,静得仿佛有股若有若无的尸臭。
高台上,公爵站了起来,最后一次环视了广场一圈,举起了手。但是看着火刑柱上面容平静如水的女儿,那只手居然有了些犹豫。
恍惚了一下,公爵意识到这里几千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手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细长的双眼猛然大睁,凌厉的光芒陡然而出。那只手一挥而下。
所有的目光转移到火刑柱旁的一个牧师身上。
牧师面对这有生以来最隆重的注目礼显得有点惶恐,他手持着火炬走到火刑柱前。他的脚步已有点哆嗦。他知道,如果真的有人要来劫法场,通常就是这个时候一声“刀下留人”,然后就是一箭过来将他扎个对穿。哦,不对,应该是“火下留人”,来的如果真是那个死灵公会的奸细,那么射来的也许不是箭,而是一束腐肉蚀骨的毒液或者干脆就是一发骨矛……
火把慢慢地往柴堆上递过去,牧师的手在发抖,他全身贯注地戒备,或者说等着那一声大喝和暗器箭只魔法……
“住手啊。”一声叫喊果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传来。牧师以战士才有的速度和爆发力丢下火把就地一个打滚躲开。所有人绷紧了的心弦陡然爆发。数千把长剑同时出鞘的声音顿时把寂静的广场变得金戈铁马杀气腾腾。
但是并没有什么魔法弓箭射来。长街尽头一匹快马冲了过来,上面的人挥舞着一把长剑。
目标已然出现,埋伏在四周的弓弩手一下全冒了出来,魔法师们开始念诵咒语。
“住手啊。”这次的大叫是公爵吼出来的。
战斗指挥的是早已经安排好了的,公爵的一声令下立刻有数十个队长也同时叫手下住手。但即使如此还是有几个魔法师的火球扔了出去。
“轰隆”。几发火球虽然没有直接击中目标,但是都在旁边爆炸了,把来者连人带马都震倒在地。那人好象没有受伤,只灰头土脸地站起来挥舞着手里的长剑朝这里冲了过来,一边大叫着:“姐姐别怕,我来救你了。”
“住手,住手,全都给我住手。”公爵在高台上已经暴跳如雷焦急万分。幸好那些弓弩手及时听到了命令,并没有把这位未来皇妃当场变成刺猬。
克莉斯不成章法地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往广场冲去。士兵们都听到了命令,不敢动手又不敢靠近乱挥着武器的公爵小姐,居然被她冲了进来。
火刑柱上,小懿冷静的面容已经崩溃,看着自己的妹妹泪如泉涌。
“你去把那个蠢货给我抓起来带回去。”公爵对罗德哈特气急败坏地命令。从逮捕大女儿开始,即将成为皇妃的小女儿就天天又哭又闹,又说要去让皇帝下令赦免要不就自己就坚决不嫁,让公爵头疼无比。于是下令将她软禁起来。想不到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怎么跑了出来。
罗德哈特跳下高台快步跑了过去,一把夺过克莉斯的剑抱起她就往回走。克莉斯还在哭闹着挣扎,罗德哈特在她脖子上一下就把她打晕了。
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捣蛋者被带走,不只公爵松了一口气,士兵们紧绷的神经也缓了下来。经过这样一闹,那种紧张的气氛已经没有了。那位点火的牧师从地上爬了起来,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拣起地上的火把往柴堆里一扔。
果然,并没有什么横空飞来的魔法。牧师松了口气,小心地左右看了看,确实什么都没发生。虽然天上下起了零星小雨。但是木材堆得很好,很干燥,火还是迅速地燃烧起来了。牧师转身退开。
但是退了几步,牧师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好象有种隐隐约约的古怪臭味不知从哪里传来,似乎还有点熟悉的味道。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天上飘下来的雨居然是黑色的,古怪的臭味就是从雨里散发出来的。
一滴大点的雨滴落在了牧师的手上,牧师用手撮了撮,发现这雨居然有点像是阴沟里面的那种淤泥。
他奇怪之极地抬头看了看天上。阳光明媚,没有一丝云彩,只有一只大鸟在上面盘旋。
一滴发臭的黑雨居然恰巧掉在了他的嘴里,他连忙低头用舌头一卷,一口唾沫包住了这滴雨水。
“呸”。他用力地吐出了这口唾沫。但是随着唾沫吐出去的还有半根舌头和几颗牙齿,甚至有半片嘴唇。
牧师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自己的嘴,什么感觉都没有。然后他马上又看见自己刚才撮过雨水的两只手指也掉在了地上,而且已经黑得好象浸过墨汁了。
他吞了口口水,想努力思索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突然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这个饱嗝很臭,臭得像自己好象刚吃了一桶煮过的粪一样,似乎还有点东西随着饱嗝冲到了嘴里,他再一吐,居然看见了一小块内脏。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广场上的其他人也开始察觉到了这奇怪的雨。有的人身上还滴到了比较大点的形状奇怪的雨滴,一看,居然好象是人的手指,耳朵什么的,只不过已经全是黑色而且和稀泥一样又软又臭了。
“是死灵法师!”终于有人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叫了。大叫的人是几个牧师和魔法师,他们都是参加了魔法学院围攻死灵法师的,都见识过这种黑色的粥一样的液体。
虽然这次的这种黑色汁液的效果和那次死灵法师的沾身即死的效果还差上不少,但是这次的范围之大,几乎整个广场都被笼罩其中。
又是一阵更密集的雨下了下来。这次终于有人看见了这黑色的死雨来自哪里。先是两个小黑点从那只鸟的背上掉落下来,等到离地面近些的时候才看清那好象是两个人,然后那两个人突然就彻彻底底地爆炸开了,变成那奇怪的黑雨掉落下来。
有人抬头张望的时候被滴到了眼睛里,尖叫一声连忙伸手捂住,低头,手一松,眼睛珠子就随着手掉了下来。很多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拿手去擦滴到了黑雨的地方,但是用力一抹一大片皮肉就直接被顺手带下来了。
相对于这黑雨造成的伤害,恐惧对士兵们的影响更大。看着身边的人一擦脸却把半张脸都擦了下来,无论是再训练有素的士兵也受不了。何况广场上被黑雨滴到的人绝不在少数。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不少人已经倒下在地上翻滚了,更多的人是在逃跑,牧师们纷纷拼命用出了治疗术净化术解毒术,惊恐的尖叫和痛苦的嘶吼把长官们的命令都完全掩盖了,而且能够发出命令的军官连一半都不到。
那只落下黑雨的鸟发出一声响彻长空的号叫,开始朝下面俯冲。有几个去过西方前线的牧师已经喊了出来:“是兽人的双足飞龙!”
“公爵大人……难道欧福和死灵法师有勾结?”一个退到了高台的遮棚下的高级军官惊恐地看着姆拉克公爵。
“不,他们会说是这个死灵公会的奸细自己偷来的。”公爵眼里的精光乱闪。想不到这个小子居然真的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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