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兵 作者:星子
“不成不成……水里头有鳄,那玩意儿不好对付……”卫靖摇手说。
公孙遥苦笑答:“那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千里也会泅水,它可以负著你过潭……”
“什么……你会游水……”卫靖看看千里,只有自己不会游水,似乎有些丢脸,便说:“啧啧,要不是这几日太冷,我在这儿学学其实也学会了……”
又过了两日,两人分头抓鱼,公孙遥拿著八手刺些鱼,卫靖则剪了千里几根鬃毛连成长线,用鱼刺做钩,用生鱼肉屑当饵钓鱼。
这天两人吃了八条鱼,觉得十分满足,卫靖犹自在想下一次该如何改良捕鱼办法时,公孙遥拍拍千里的颈说:“卫兄弟,不能再拖了,千里再不吃些东西,就没力泅水了。”
“也对……”卫靖对这黑漆漆的潭水仍然十分害怕。
“这样好了。”公孙遥将八手递还给卫靖,指著远处那滩说:“我先上那滩瞧瞧,如果有出路的话,再来接你和千里。”
“不,还是一起去吧。”卫靖呼了口气,舒长身体一番,这才爬上千里的背,拍著千里的颈子说:“神马呀神马,虽然我时常骂你,但其实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一定要好好地载我过水,我会请你吃香喷喷的草。”
公孙遥牵著千里,往水里走去,前几步一人一马的身子都是渐渐下潜,卫靖本来趴伏在千里背上,双腿紧紧挟著,突然接下来一步,公孙遥和千里都是突地下沉,黑漆漆的水面一下子淹到卫靖颈子,吓得他怪叫怪嚷。原来浅滩几步之外便是深潭了,脚底已构不著地了。
千里也是惊慌地踢了几脚,公孙遥探出头来,将口中潭水吐出,搂著千里颈子安抚,千里终究是万中选一的良驹,嘶嘶几声很快又镇定下来,尽管数日未进食,体衰力虚,仍鼓足了全力泅水。
卫靖一手紧抓缰绳,一手紧握著八手,腰部以下都泡在水中,只觉得又是冰冷又是心慌,眼前的小滩尚有一段距离,这地底洞里的大石柱回荡著轰隆隆的水声,因漆黑之故,现下比当初在海上更加诡谲阴森,他回过头,只见到千里之后丈许处,亮晃晃的两个珠子。
“啊啊,鳄出来了!”卫靖大叫,指著那头。
公孙遥回头,什么也没看见,便说:“卫兄弟,你看错了吧。”
“是真的,那亮亮的是它的眼睛!”卫靖慌得全身发颤,他扭头看著背后,只见身后漆黑水波晃动,只盼望赶紧上岸,不时转头看前方小滩岸边仍然很远,急得连连催促:“快快……再不上岸就要被吃了!”
“卫兄弟,你别催,千里它没力气了……”公孙遥尽力游著,一手托著千里颈子。
卫靖只觉得泡在水里的身子更下沉了些,摸摸千里,果然觉得它更虚弱了,牙一咬,翻身下水,抓著缰绳踢水,减少千里的负担。
一番折腾,二人一马总算到了那岸,但那岸不是浅滩,而是略微陡峭的岩坡,岩坡和水面有手臂长短的高度差,公孙遥抓了岩坡,双臂一撑,翻身上岸,卫靖也翻上了岸,但千里却上不去。
两人拉著缰绳,拖著它的脚,死命拉扯半晌,总算要将千里拖上一半。
突然千里一声啸鸣,身子剧烈向下一沉,拖拉的力量差点将两人都扯下水。
两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见到岸边水面波涛激涌,沉入水里的千里又冒出头,悲鸣了两声,跟著又给拖拉下水。
一只极巨大的鳄衔著千里翻身出水,在潭里滚动一圈,那情景好似山河动摇一般,潭水被溅上半空,暴雨似地落下。
“千里──”公孙遥尖叫,便要跳下水救马。卫靖紧紧将他抱住,往后拉扯,吼著:“快逃,是鳄!”卫靖瞪大了眼睛,瞪著水面波涛,只见那巨鳄虽仅露出水面半身,但要比上次和樊军所见那二十尺巨鳄,还要大上一圈,卫靖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怪物,拚了命也不能让公孙遥下水,只见到水面又一翻腾,千里的身躯已经弯折扭曲。
“放手!让我救它!”公孙遥哭吼著,推著卫靖的脑袋。
“你打不过它!”卫靖大吼,仍死命拉著公孙遥后退:“你不想替你爷爷报仇了吗,想想你爷爷!想想我堂姐!我堂姐祈求苍天守护你,要你平安──”
公孙遥见水面仍然激涌翻腾,但已不见鳄与千里浮上,绝望地跪下,痛哭失声。
“可怜的千里呀……”卫靖一面抹去眼泪,一面拉扯著公孙遥,将他往小滩深处拖拉,卫靖打量著四周,只觉得这儿较先前小滩更暗,但是似乎宽阔许多,靠著崖壁摸去,转了个弯,更是曲折弯拐,连接著高高低低的小坡,似乎可以通到其他地方。
二人便这样向前行去,有时必须涉水而过,底下的石地高高低低,水有时会淹到膝盖,有时会泡到腹部。
两人狼狈地走了半晌,四周潭洞仍十分宽敞,抬头望去,上头石壁顶端时高时低,有时石壁就抵在两人的头上,有时却有数层楼那么高。卫靖对此颇感奇异,喃喃自语著:“我从地下三层落到这怪地方,这儿到底算是地底三层半吧,却不知有无地底四层……上头说不定就是药三鸡的药铺子,掘个洞便能让他落下来了,再上去是地下海来一层,更上去是海来市地面,车水马龙的,谁知地底却是空的,怎地都不会坍下来呢?难道这些地底坚石当真这么坚固?”
两人这么一走,竟不知走了几天几夜。卫靖猜测从前那些挖掘地下海来的人们,开挖到地底三层,发现了开挖中的甬道连接著这辽阔潭洞,便无法继续向下探挖。想来在这潭洞其他地方,或许便有能够回到地底三层的通道。
这些时日他们肚子饿了,便试图在水潭里捉鱼来吃,捉不到鱼时,便喝饱一肚子水。
卫靖衣服里还套著那鳄皮甲胄,因而尚可抵御寒冷,公孙遥尽管身上带伤,但终究自幼习剑练武,体质强健,在每日有鲜鱼可吃的处境下,也勉强支撑得住。
这一日两人昏昏沉沈地走著,避开了一些聚有怪虫的洞穴,拐进一条较为干净的甬道之中,卫靖为此倒是犹豫许久,他就怕那些有毒虫的洞穴反而是出路,但又不想再让那些怪虫子爬满全身,此时可没有药三鸡的驱虫药,被螫咬了肯定熬不过去。
此时两人身处这漫长甬道之中,有许多宽阔且深的水洞横挡在前头,四周昏暗,在前头开路的公孙遥,每走一步都要先伸出脚尖,在前头试探半晌,才敢接著下一步,以免踩进了水里。
卫靖唔了一听,一把拉住公孙遥手臂,示意他停下脚步,这数日他时常竖起耳朵倾听四周动静,就怕那只大鳄吃了千里还不满足,还要吃他们。
“听,那是什么嘶嘶声?”卫靖低声说。
“什么嘶嘶声?”
卫靖左顾右盼,只觉得隐隐听到一股细微的呼气声,这通道之中比先前的广阔潭洞更加阴暗,两人仅能隐约见到对方身影而已。
“或许是风在洞穴中吹的声响……”公孙遥继续向前走。
卫靖掏出八手,扳出小刀,紧张地跟在后头,两人又走了十数步,那嘶嘶声更为明显,就连公孙遥也听到了。
“是鳄吗?鳄不会发出这种声音吧?”卫靖大口喘了喘气。
公孙遥咦了一声说:“这倒像是人的呼吸声。”
“谁呼吸这么大声?”
两人细声交谈数句,得不出什么结论,便继续往前走,又走了数步,公孙遥突而一惊,他以脚尖轻踩探路之时,每每不是点到水洞,就是点到石地,但这时脚尖传来的触感却是软的。
卫靖听见了公孙遥的低呼声,连忙问:“怎么了?前头有什么?”
“这好像是……”公孙遥低俯身子,伸手探摸,这才发现横躺在他脚前的是一个人,这人不知是睡了还是晕了,一动也不动。
“这是一个人!”卫靖也过来摸了摸,只摸到那人脸颊上又粗又卷的胡子。
卫靖和公孙遥对那人又叫又摇,那人就是不醒,也不知是伤了还是病了,两人讨论半晌,只觉得不能将他扔在这儿不管,只得各自架著那人一条胳臂,将他架著走。
“唉……这家伙又臭又重!”卫靖皱著眉头,一路抱怨,只觉得这家伙胳臂、身子都不如樊军壮硕,却是出奇的重,且发出阵阵酸臭,像是数月没洗过澡一般。
两人在地底煎熬了这么些日子,本便虚弱,这时架著这么个怪人,走起路来更加缓慢狼狈,但心里却增加几分希望,都想既然在这儿发现了个人,就表示附近或许另有出路。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眼前渐渐明亮了些,这甬道连接著另一个潭洞,仍然是蜿蜒曲折的潭水,和一些小滩。
两人将那怪人拖拉上一处岩石,蹲坐在石边歇息。卫靖见四周石壁上长了些发著亮光的苔藓,却无那些以苔藓为食的奇异虫子,以致于这处潭洞比先前几日所经之处明亮许多。他和公孙遥到了潭水畔喝水,掬水洗脸,卫靖见公孙遥头脸上那些刻意让蜂螫咬的肿包已然消退,拔去的眉毛也已长出,又恢复成本来的公子模样,只是仍然顶著个平头,且数日没梳整脸面,唇上、下巴处都生出了些胡须。
“公孙遥,原来你也会长胡子。”卫靖嘿嘿笑了两声,摸摸自个儿下巴,摸出几根短短细须,惊奇地喊著:“啊呀,我也开始长胡子了!”
“是啊,男人长大了便会生胡子。”公孙遥喝饱了水,抹抹嘴巴。
卫靖仔细地抚摸著脸上他处,检查除了下巴三根胡子外,还有无其他地方生出胡子,喃喃自语地说:“要是像樊军那样,满脸都是胡渣子可也难看,那家伙除了脸上的胡子之外,手上脚上全都是毛,他连胸腹都长有毛。你说说看,这是人还是猿猴?”
“人人体质不同啊……”公孙遥苦笑了笑,转身检视方才抬来那怪人。
两人藉著苔藓光芒,只见那怪人一身稀烂破衣,脸上满满的泥垢脏污,胡须头发纠结,比海来市的乞丐还要脏臭数倍。
两人注意到他的身上的确有不少伤痕,但似乎都是些陈年旧伤。他的脸上和樊军一样有道疤,自左额划过左眼至嘴角处,因此那人的左眼处是一块凹陷纠结的眼皮。
而他的颈子也有两道可怖疤痕深入衣领之中,他双臂袖子卷至上臂,两只手臂黑黝黝的也有许多陈年伤疤,那些疤痕的颜色已和皮肤同色,但伤疤上突出的肉痕却狰狞扭曲,可想而知那些刀剑伤痕砌砍得有多么深。
“他或许也遭仇家追杀,来这地下海来避难。”卫靖见这怪人模样,倒想起了当时逃亡到自家的武裕夫,那时武裕夫便也是这般模样。
卫靖和公孙遥说起武裕夫逃亡到自家的经过,公孙遥叹了口气,说:“武兄为报义父之仇,以身殉死,至义至勇;我爷爷死于闯天门凶徒手上,公孙一家尽遭屠戮,我却只能在这地底作老鼠,我可真惭愧。”
“那么你便好好地活下去,想个对付闯天门的办法吧。”卫靖这么说,又补充一句:“可别再玩刺杀这把戏了,那也得杀得成才行,武大哥的确够义气,但他……唉,我总觉得他是白白送死。”
“为了忠孝信义而死,为了报恩而死,我想是值得的。”公孙遥正色说著。
卫靖正嫌这些时日没人和他斗嘴,嘴痒得很,便回说:“是没错,但活著却更有意义,你知道地下海来有个余二腿吗?他以往独自一人保护一条街的老百姓不受田鼠帮欺侮,若他无故死了,那条街的老百姓可就遭殃了。然后,我不得不提飞雪山庄的大前辈贝绿,他已经不在人世,但他孙女儿还在,就是在大扬府出手救我们的那家伙,说起那家伙也是无聊透顶了,死缠著我赶了几天路,到了沿海一个渔村,却是去剿了两个祸害乡里的帮派。你说说,比起为报私仇,平白赴死,这是否更有意义许多。”
“或许是吧……”公孙遥叹了口气答。
“跟著又不得不提刀疤王樊军和小原村卫大爷,这两个人可也无聊透顶,无端端跑去大扬府上搅和。那卫大爷说来也是为了他一个兄弟,还凭一身铜皮铁骨替那家伙挡了两三下,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救出,可惜那家伙是傻的,每天唉声叹气痛哭流涕,动不动就说想死,可糟蹋了刀疤王和卫大爷一番苦心了,那刀疤王现在或许还被闯天门追杀呢,唉……唉……”卫靖一面说,一面大力地摇头叹气。
公孙遥苦笑了笑,拍拍卫靖的肩说:“卫兄弟,你及樊大哥的恩情我会记在心中,没齿难忘。我也明白你的用心,我实在是难过家里亲人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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