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你是我的毒 作者:嬴雅(晋江2012.06.09完结)





  可是,斐纵然有门客无数,也最多只能当上卿大夫,如何就能确信可改变齐侯立储的决心。且齐侯纵然立他为太子,然上还有天子,违法礼制,又关系到齐国命脉,天子又怎会允许这样的荒唐事发生?
  “阿兄,齐侯……君伯几时得病?何故病势越发沉重?宫中医士难道就没有一人得法?”马车在宫门停下,我没有立即下车,心中疑惑不吐出来,实是憋得不舒服。
  斐站在车外,温柔地望着我。“雅可是怀疑阿兄?”
  我愕然,猛想起他说的齐侯似被下毒而他却被怀疑是凶手的话,连忙摇头。
  “如此。”斐伸手给我,“下车罢,君伯甚想见你。”
  我点点头,由他扶着下了车。
  一路上,宫禁极为森严,各重宫门的守卫比我初时见到的增加了数倍,高高的宫墙将宫内的肃穆哀思与外界的繁盛热闹隔得宛如两重天。
  宫道虽有寺人打扫,依然有落叶纷纷而下,行走其间,不知怎的,我心里愈发的感觉到了那酸酸的秋风愁人的滋味。
  在齐侯寝殿,我见到了短短数月未见竟病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齐侯,看到他的模样,我第一个想到的词竟是“骨瘦如柴”。
  然而他虽憔悴恹恹,眼眸中仍然似有若无的精光闪过。我心神一凛,不敢小瞧了这病榻上的一国之君。
  “你来啦?”齐侯的声音很微弱,却字字清晰的传进我的耳朵。
  “给君伯请安。”我屈膝施礼,恭谨地道。
  “听说你一直在寺姆央的灵庐那里住着,可还习惯?”齐侯又道。
  “阿兄安排照顾得无微不至。”
  齐侯望着我,忽地咳嗽,我连忙接过一旁宫人端着的茶水递到齐侯面前,与此同时斐也适时的将齐侯扶起靠着他的肩。“君伯,喝点水罢。”
  齐侯喝了茶,然后定定地看着我,道:“据寡人所知,斐一直都有派大夫为你治眼疾,如今可好些了?”
  “虽吃了很多药,总不见好,想来也就是这样了。”不知为何,在这个老人面前,我竟无法掩饰什么,只能如实回答。
  “寡人何尝不是如此!”齐侯忽自嘲道:“一直以来,寡人都注重身体强健,哪想一朝风寒,竟病至如斯地步。”
  我惶恐地道:“雅只是一个小女子,如何能与君伯贵体相论。”顿了顿,我又道:“君伯但放宽心,国中圣手无数,定能治好。”
  齐侯看着我,缓缓点头。
  我见他似想休息,连忙后退,等斐将齐侯扶好躺下,行礼要退时,齐侯忽道:“斐先去将雅的从人安排住下,寡人尚有话要与雅谈谈。”
  斐看了我一眼,眸中似有喜色一闪而过,他望向齐侯时,脸色已是如常,执礼甚恭地退出殿外。
  齐侯除了他的一名贴身老宫人,其余的也一并退了出去。
  刹时,寝殿里安静下来,偶尔的只听得到齐侯的咳嗽声。
  “莫,扶我起来。”齐侯对他的贴身宫人道。
  宫人莫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连忙扶齐侯起身。我以为齐侯起身会相当乏力,不想他的动作虽没有如常人的灵敏,却也不似虚弱不堪的重病之人。
  “咳,咳咳。”齐侯咳了几声,脸色依然青白,只是眼中的精光湛然朝我射来。
  我禀声凝气地立在一旁,不敢多言。
  “斐要当太子,寡人心里甚是明白。”齐侯忽然道。
  我吃惊地望向齐侯,没想到他虽病魔缠身,脑子却不糊涂。
  “雅,斐可有告诉你寡人为何病重如此?”齐侯又道。
  我愣了愣,冲口而出:“君伯,阿兄绝非下毒害你之人。”
  “下毒?你是说有人毒害寡人?”齐侯定定地看着我。“你相信他?”
  我深吸口气,神色如常地道:“相信。”
  齐侯眸光一闪:“为何?”
  我淡然一笑:“不知道,可能是直觉,但更多的是信任。”
  “信任?”齐侯重复咀嚼这两字。
  “君伯与阿兄相处日久,当知阿兄为人如何。雅相信,阿兄纵有高攀太子之心,却绝无加害君伯之想。”我诚恳地道。
  齐侯抚须不语,间或又是几声咳嗽。
  “君伯素日信任阿兄,雅虽不知下毒之人是谁,但相信绝非阿兄!”说毕,我跪在地上,朝齐侯磕头。我也不知为何在看到齐侯如此光景,心底会莫名的感伤,只觉得这一跪,我不是虢国夫人,只是一个在向老人家磕头的晚辈。“雅蒙君伯垂爱,当作亲侄女看待,还将家传玉佩相赠。此恩此德,雅没齿难忘。”
  “既是天子授意,王后告之,寡人自当从命,且这也是寡人与汝的缘分。”齐侯命宫人莫扶我起身:“快起来罢,你今是虢国夫人,不该向寡人行此大礼。况你眼睛未好,莫要磕着碰着了,徒惹人担心。”
  我拒绝了莫的搀扶,诚恳地道:“雅还记得第一次在镐京周王宫拜见君伯和阿兄的情形,当时,雅并不知阿兄身份,只见他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只道他是君伯之子。后来才知,他乃是雅的阿兄,君伯之侄。王后曾略微提过阿兄的过往,雅当时心下才恍然,阿兄有如此气度,皆因从小跟随在君伯身旁缘故。若非君伯对阿兄细心教导,阿兄又岂能有今日光采!”
  齐侯一直定定地看着我,眸中精光又再闪过,稍顷,他又让宫人莫扶我起身。
  殿内一时又安静下来,想到刚才说出的一大串话,我脸上的汗不禁涔涔而下。
  怎地我就说出这些话来呢?明明来时我暗中告诫自己,不多走一步路,不多说一句话,切不可惹祸上身,可怎就说出那么多话来?
  “你如此重礼,而今又说出这番话来,可是斐教你的?”半晌,齐侯忽冒出这样一句。
  “君伯——”我愕然地看向齐侯,呐呐地不敢再乱说话,心里兀自懊恼不已。
  “他将你软禁在城郊,就为了今日之事,而你竟不怨他,反倒帮着他?”齐侯看着我,神色莫辨。“斐有你这妹妹,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
  “雅绝无袒护阿兄之心,只是——”只是什么,我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惟脑海里蓦地闪过渡河时斐挡在我前面被刺客刺伤臂膀的情景。
  我茫然地看着齐侯,他咳得越发厉害,脸涨得红红的,偏偏还夹杂着一抹青白,最后竟还咯出血来。
  “君伯可是怪雅替阿兄说那些话?”我有些害怕地颤声问。
  “寡人若不应允他的太子之位,虢侯是否就要大军压境?”齐侯冷冷地盯着我,眸中精光似要将我的心看穿。
  我骇然道:“绝无此事!虢侯虽有疼惜雅之心,但他乃一国之君,身负江山社稷,绝不会做此糊涂之事。还望君伯三思!”
  “如此,你为何要帮斐说话?”齐侯忽地大喝,许是心气不足,大喝过后竟是一阵剧咳,他的胸前沾上点点血渍。
  我见他如此,吓得几欲双腿发软,面上却只能强自镇定,不能露出丝毫怯懦。“阿兄与雅曾有一段时间相处,雅相信阿兄,亦如君伯那么多年来相信阿兄一般。”
  “难道他不是为了迫使虢侯带兵助他,才将你困在齐国的么?”
  我虽不明白,却相信斐不会如此利用我。况且,他比谁都清楚我和虢侯之间的冤孽情债,虢侯怎会为了我一区区女子,劳民伤财,辜负虢国臣民做对虢国不利之事?
  “君伯纵不信阿兄,也应当相信虢侯。他是虢国的一国之君,更是天子的臣子。倘若没有周天子下诏,谁敢动齐国分毫?”
  齐侯望着我,嘴角渐渐扬起一丝笑意,却不知是欣慰,还是嘲讽。“你说得很对,说得很对。除了周天子,没有谁敢有那么大的胆子欺辱齐国,更别想颠覆齐国!”
  天色暮黑,殿外点起了烛燎,殿里只点有两盏烛火,昏暗地照着寝殿。齐侯的面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我无法辩其神色,不敢再妄言,只能静静等待着。
  “你回去罢。”良久,齐侯微闭双目,沉沉说道。
  看着齐侯的病容,明知不适时宜,我还是忍不住道:“君伯,我明日便要回虢国去了。”
  齐侯目光陡地朝我望来,“你要回去了?”
  “雅离开虢国日久,自知有罪,不敢再行耽搁,只希望能早日回国,向虢侯请罪。”
  “你就不担心你还没走出齐国国境,寡人就已将斐正法么?”
  我怔住了,只见烛燎的映衬下,齐侯的脸越发的青白,胡须上的血渍红得令人发悚。
  “莫,将诏令给她。”齐侯看着我道。
  宫人莫应了一声,转身朝床榻边的案架上取下一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道诏令恭恭敬敬地递到我手里。
  “君伯……”我愕然地看着手中卷起来的锦帛,不敢翻看。
  “你不想知此诏令写着什么吗?”齐侯问。
  我不敢看,也不敢言,呆呆地捧着诏令。
  “王后看重你沉稳,寡人也是。”齐侯淡然一笑。
  我怔怔地看着齐侯,还未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他已朝我招手。我惴惴不安地走到榻前,听着齐侯的低声密语,只觉手中之物沉重无比,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殿外,只见无数侍从一手持戈、矛,一手持火把,重重守卫在四周。火光明晃晃地照亮庑廊庭院,秋风萧瑟下,肃杀之气凝重其间。
  斐赫然站在庭院之中,目光熠熠地看着我,火红的光映着他的俊朗脸庞,章显着他的一贯优雅从容和淡然自若。
  我出殿时,步覆缓慢,沉重得难以自持。待见到斐还会笑,还好端端的活着,心里盈满的紧张惊惧陡然松驰,脚一软,我朝地上滑去。
  “雅——”斐冲上来扶我。
  我呆呆地看着斐,心里莫名的在想,究竟是斐把我拖下水,还是我连累了他?
  回到上次住的寝殿,斐没有多作交待,只吩咐珍和寺人云好好侍候,就回去了。我以为他会立刻带我走,再不然也要问我齐侯有说什么,但他连嘴唇都没有嚅动一下,说走就走。
  之后,我再也未见过齐侯。
  珍曾问我有否向齐侯请辞回国,她还说所有行李均未拆置,只等斐送我们出宫。我不敢透露诏令一事,只能婉转地表示齐侯希望我在齐宫多逗留几日再走。
  我才将意思表达,三侍从立即互看了一眼,待我细问,却又摇头说是无事。
  怎会无事?自踏进齐宫,才知其间这波涛暗涌,而我们身处其中,怎能无事!我也只得嘱咐众人小心谨慎,千万不可造次。
  齐侯只说我明日离宫并非机会,时候到了,他自会让宫人莫送我出宫。
  我总在想,齐侯不是担心虢侯会因为我留难齐国么?若我真离开了,斐也少了所谓的虢国支持,不正是遂了他的心愿么?为何,他不立刻送我走?
  多想无异,我也只能依了齐侯的话,住在初来时的那所寝殿。既不去他跟前请安,也谢绝了齐宫妃嫔的拜访,整日待在寝殿,看庭前日出日落。

  
  第五十一章 掳劫
  兴许是因在别人眼中我是斐的妹妹,齐宫里的人虽对我礼遇,却是防备重重。后来宫人莫来向我请安,在说起齐侯的康健时,他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愁意。
  临走时,宫人莫表达了齐侯的意思。说,我若闷了,可在御花园附近走走,只要别走太远便是。
  齐宫并非我的家,我自不会多行一步路,更不会走到不走到不该走的地方。只是对齐侯来说,他所谓的不该走的地方,只怕寝殿之外的任何地方罢。
  无论如何,就算在御花园散步,身后跟着的那些守卫却是一个也没少。在别人眼中,我这个虢国夫人声势浩大,可又有谁知,我一点自由都没有。
  除了御花园和寝殿,我哪里也没去,委实不想沾惹是非。
  可尽管如此,却总有人将齐宫的消息有意无意地传给我知晓。
  先是听说斐被禁止入朝,没过两天,又听到他被软禁在公子府,且府外被齐宫守卫重重包围。
  想起齐侯对斐的猜忌,我也只能心里长叹,将听来之语化作尘埃,随风消逝。
  三侍从问我,要不要去公子府看看他,或者向齐侯求情。
  我意外地望了他们一眼,随即便沉默了。
  他们并不知我和斐实无血缘关系,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虽恨斐阻我在灵庐,却能在他困难之时出手相助。然而,此事关系齐国命运,我只是普通女子,能改变什么?
  什么都改变不了!
  对于斐,对于齐侯,我能做的,便是静默不语,等待着能离开齐宫的那一天。
  齐侯,他真的能让我安全离开齐国么?
  沉默、少事,悠悠忽忽,我在齐宫住了将近十天。就在前天,我又听到了齐侯越发病重,斐也因下毒一事被司寇下放狱中的消息。
  齐侯曾明白地告诉我,他不会再见我。我不能去看望他,也只得每日在寝殿前闲看庭前景色时,望着齐侯的寝殿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