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历史与登徒子





      子玉点点头,微一思量,在众人喷火的目光中,随便牵过一匹马,扶蒙面人上去,拿绳子将他绑在马背上。之后,拔剑往马臀上狠狠一戳,马儿吃痛,怒嘶声中撒开四蹄向远方驰去。    
      子玉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心说:“你说一笔勾消就一笔勾消啊,你算老几?你恢复功力前是生是死,看老天爷的意思吧!”    
      张贵咬着牙道:“小贼!你以后会后悔的!”    
      子玉一碰触他怨毒的眼神,心底不由自主生起股子寒意,耸耸肩,自嘲似的道:“也许我错了,也许我真的会后悔……呵呵,以后的事,以后再想罢!”    
      子玉牵来“赤胭脂”,扶宇文悖上马,然后也跃身跨上马背坐他身后,“赤胭脂”是匹良骥,除开它,别的马驮不了两个大男人,只能向她说声对不起了……该说对不起的又何止这一件,说得完吗?他甩甩脑袋,好似想甩掉这些婆婆妈妈的无谓念头,“大事临头,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你不会希望你未婚夫是个畏首畏尾的鼠辈吧?”    
      他这么想着,看到众人恨不得和骨头生吞他的眼光,情知将来的路不好走,那感觉跟个祸国殃民的汉奸相类似,心里一片冰凉,想着想着现在就开始有点后悔了。他想喊喊口号,为自己打打气,“为了新中国!同志们冲啊!”显然是不行的,到底漏出一句:“……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振臂高呼,清朗的嗓音慷慨激昂,响彻山谷,不远处雀鸟扑簌簌一阵惊飞,胆色为之一壮。    
      他清啸一声,咬咬牙,轻提缰绳,马鞭反手一抽“啪”,勒马向影影绰绰灰灰蒙蒙的远处驰去。    
      “哎!你……不要……”车厢内传出一把焦急的女声。    
      子玉回首,轻轻道:“原谅我,有些事情,我,非做不可……对、不、起……”    
           


第二卷 江湖雁逝孤月影  第二十章

          
      乌云遮月,残星暗淡。放眼四下,浓墨也似的漆黑一片。    
      “赤胭脂”背负着两人缓缓行进。子玉坐在马上浑身的不自在,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心中万端思潮翻滚。时而眉目掀动,怒发冲冠,豪气干云上冲云霄;时而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左右患得患失下,长嘘短叹。    
      也不知过了多久,估莫离老和尚陆家堡那干子人已经走出很远了,子玉问道:“宇文先生,你怎么样?”    
      宇文悖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然,虚软沙哑的声音道:“不拘何处,找个地头歇歇。”    
      子玉应是,须不过片刻工夫,只见前方土丘隆起处,隐隐似有火光闪动,他微一思量,决定还是避开为妙。有火光必有人在,以宇文悖目下状态,远远避开一切人等方为上着。    
      宇文悖蓦然睁开眼,道:“就去那!”    
      子玉迟疑一回,踌躇道:“可是,您……”    
      “不怕。”宇文悖淡淡道,吐出两字,似是吃力非常,再又阖上双目。    
      子玉心说他这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尚且不怕,咱怕什么?当下,策马径直奔去。    
      驰到近处,原来是座荒败废弃已久的宅子。大堂中央,一大伙衣衫褴褛的老少乞丐围着篝火烫酒吃,吆五喝六,喧闹腾腾。两人冒冒然闯入,众乞丐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尽皆侧首打眼望着门前俩不速之客。    
      子玉当先跳下马,见有的乞丐背上负着象征身份的三、四只布袋,识得是江湖第一大帮——丐帮帮众,禁不住暗暗叫苦。    
      宇文悖强打起精神,在马上坐直了身体,绝顶高手沉威如山岳的气势自然流露,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摘某腰牌给他们过目,让他们走。”    
      子玉心头一跳,暗说好家伙这不鹊巢鸠占么!不敢有丝毫延迟,取下了宇文悖右腰挂着的一枚寸许见方的小玉牌。正面精雕细琢一条暴怒的苍狼,栩栩如生,反面刻着一串串纤细流畅的蒙古文。他微一注目,不及细瞧,双手恭恭敬敬托着,面沉如水,上前几步,递给背上负着四袋看上去为首的中年乞丐。    
      那为首的乞丐在本地分舵中身份不低,有些见识,接过一见之下脸色剧变,手臂一抖,玉牌险些掉到地上,他赶忙双掌合拢,颤颤地捧着,一块小玉牌似是有千斤之重。    
      旁人眼见不对头,围过来看时,有认得的人一声低呼:“天狼阁!”人人听着直哆嗦,刷刷一齐眼巴巴望着宇文悖,噤若寒蝉。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称霸北方的天狼阁中人,夤夜突然驾临此地意欲何为。    
      宇文悖道:“敝人天狼阁宇文悖,与这位王子玉小友……”    
      听他说到自己名字,子玉猛地心中一动,不由自主蹙起了眉头。却听宇文悖续道:“欲借宝地将息一夜,敢不知可愿行个方便?”    
      人的名,树的影,天狼阁二阁主威名震于天下,江湖上谁人不知,对面众乞丐不觉同时抽口冷气,面面相觑。虽是天狼阁丐帮早已势不两立,但他们这一干丐帮低级弟子,连天狼阁随便出来一人都不敢招惹,遑论天狼阁实际上的主人,给个天作胆,也决计不敢主动上前挑衅。    
      宇文悖冷冷道:“怎么,不愿意?”    
      为首乞丐浑身一激灵,如梦初醒,当下,惟有忍气吞声招呼众人往外走,出门前转头冲宇文悖拱拱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还真不敢轻易发话,放几句狠话吧,又怕激怒这魔头,连累大伙儿死无葬身之地;软了就更不成了,长敌人志气灭本帮威风不说,一个弄不好,没的担上勾结番邦异族之罪名。    
      众乞丐一转眼间走了干干净净,宇文悖见子玉兀自呆呆出神,示意他来搀扶自己下马。    
      子玉扶下他在篝火旁坐好,无奈苦笑道:“宇文先生这是何必?”    
      “哦?怎么说?”宇文悖看着他,微含笑意道。    
      子玉痛心疾首不已,“丐帮耳目遍布天下,您老人家故意这般做作一番,陷我王子玉于何地?还嫌我的仇人少了吗,明儿个咱一出门该要被人砍了……唉!苦也苦也!”    
      宇文悖笑道:“那不正好,你索性随某返回大都,加入天狼阁……”他深深注视着子玉两只大眼睛,似乎想要一直看穿他心底,“某收你为徒!”    
      子玉一愕,随即“噗哧”的笑了开来,抱膝坐在篝火旁,火苗燚燚跳跃,热浪熏红了他两腮,歪头傻愣愣了半晌,终归咧大嘴巴笑将起来,道:“小子一直以来便想去北边投奔忽必烈,好苟且偷生混日子,没准儿哪天行个大运,还能骗个荣华富贵什么的……不想事到临头,呵呵,事到临头才越想越胆怯,方才醒悟人在世上不能光为自己打算……爹爹年事已高,偏又冥顽不灵,迂腐愚忠,倘若得知我背祖忘宗投效蒙古人,非拔剑自刎以谢天下不可……这还不止,一旦搞到那步田地,娘亲也必不会独活,必不会!那就比较痛快了,国未破家先亡,哈……痛快!”    
      宇文悖无言。    
      “小子又没什么本事,废人一个!我想,两国大战,我算什么玩意儿,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还是躲得远远的好了,横竖天下大事与小的我何干……我一时叫猪油蒙了心,相信你救你一命,已经得罪了一大帮子人,今后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现在就后悔了,我好害怕,好害怕……”子玉将头埋进了膝盖,梦呓般的声音闷闷响起,“要是事情从头再来一遍,我多半不会救你,而是站在他们那边……嗯,对,那才聪明,才活得较为轻松,更休提加入天狼阁一错再错……”    
      宇文悖低声一叹,不再言语,自去闭目调息。    
      时间一点一滴悄悄滑过,火堆中“哔哔叭叭”的响声渐少,火光转暗。一阵彻骨清寒的夜风灌了进来,子玉猝然惊醒,起身拣几根枯枝丢进火中,因见架子上还烫着一壶酒,揭开盖子一看,只见里面翻滚着浑浊的黄色液体,要不是闻到几分酒香,十有八九会当成马尿。他压下恶心,在地上拾掇起众乞丐留下的一片破碗,舀起少许黄酒,尝上一尝,“啊呸!又苦又涩!”他扔掉破碗,悻悻仰躺在地上,懒懒的打不起精神。    
      一转身,瞥见挂在“赤胭脂”马鞍上的玉箫并海螺,心下好奇不可抑制,一齐解了下来,捧在手上把玩。只觉玉箫温润凝滑,触手生温,质地奇异,非金非玉,非木非石,尤为不可思议的是狭窄的箫洞中竟能装下二百一十六枚细针,亦且还不妨碍音质……他瞧着暗暗咋舌不已。再看大海螺,通体银白,晶莹透澈,散发着柔和圣洁的光辉,转过来一看,猛地里吓了老大的一跳——海螺口里面是一片没有道理的阴影,凑上前对着火光看,也仍是黑漆漆的一个深洞,光线全然透不进去,仿佛一块无形的黑幕挡在海螺口上,使任何人都看不到里面。    
      子玉背脊凉飕飕的,还在想是不是找根细棍子往里面捅一捅,看有什么结果。    
      宇文悖蓦然开启双目,眼中寒光暴射,手臂抬处,五指箕张,向海螺虚空一抓,子玉顿感一股巨力压来,沛莫能御,手中海螺把持不住,脱手径直飞入他手中,喜道:“宇文先生,您功力复原了……”    
      一语未了,宇文悖再度一扬手,照子玉虚空猛抓,子玉便身不由己趔趄几步到他身前,惊道:“前辈,你……”    
      宇文悖双手运指如风,咝咝响中一连点中了他数十处穴道,子玉下半截话便咽回了肚子里。    
      宇文悖将他打横平放身前,左手按在他脐下一寸三分丹田处,右手按在他背心,喝道:“阖上眼睛,周身放松,澄思静虑,灵台空明,心如止水……”    
      子玉只觉他双掌按处两股浩瀚如海的热流滚滚涌入。左手负责任脉,任脉者,行於胸腹,统任一身阴脉,阴脉之海也,热流自“气海”一路往上,经“阴交”、“神阙”、“水分”、“下脘”、“建里”、“中脘”、“上脘”、“巨阙”、“鸠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天突”、“廉泉”,终汇于“承浆”,行经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无不暖烘烘通泰舒畅万分。    
      他右手负责督脉,督脉者,行於脊中,总督一身之阳脉,阳脉之海也,热流自“灵台”而上,经“神道”、“身柱”、“陶道”、“大椎”、“哑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百会”、“前顶”、“囟会”、“上星”、“神庭”、“面正”、“水沟”、“兑端”,汇于“龈交”。    
      两道热流分别停于任脉顶处“承浆”、督脉顶处“龈交”,相向急冲,子玉猛觉一股钻心剧痛袭来,两道热流顿时冲破阻碍合而为一。他仿佛听到宇文悖一声急喘,粗重的鼻息喷在他脸上。    
      任督二脉上枝交接处,两道热流稍一聚合,又自一分为二,顺着脉络一路向下涌去。一道汇于督脉之末梢“长强”,一道聚于任脉之尾端“会阴”,鼓荡汹涌,蓄势而动。这才到了打通任督二脉的最后一步,也是最为关键最为凶险的一步。    
      宇文悖深吸一口气,头顶雾气蒸腾氲氤,有如三朵并蒂白莲盛开,身上青袍无风自动,骤然一发力,仅数分之隔却分属不同经脉的两道热流相互冲撞急突……    
      子玉身躯一战,呻吟出声,双目紧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下来。宇文悖再次猛提真气奋力一冲,两道热流依旧未能冲破大堤,受挫而回,难越雷池一步。    
      子玉体内如有千万根针在盘旋搅动,蚁蚲钻心咬噬。他死死咬紧牙关苦撑。    
      宇文悖心中忽现警兆,情知体内化功毒虽去,然硬受老和尚一击在先,伤及内腑,功力打了个折扣,再要为他人打通任督二脉着实力有未逮,自己急于求成行险施为,一鼓不成,已同时致两人于险境。眼下,进固进不了,退矣不可,莫说子玉必定一命呜呼,自身也难免走火入魔,其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悖电光石火间打定个主意,立时默运心法,“哇”的一声,一口白气自他嘴内激射而出,击打在子玉腹下二脉交接处,同时,两道热流再度猛然急冲……    
      子玉任督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