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历史与登徒子





岂不小觑于我,日后走镖,呵!这面子就难卖了。”    
      子玉暗说敢情是为赚声名去的。终是不免肃然起敬。    
      “我当时一接到英雄帖,便会合本门达摩院长老并一干师兄弟赶赴川中主战场。小娃儿你可知道,我学武之人自来桀骜不驯,独来独往,不服朝廷管束……那时节却各自放下过结,心甘情愿受王坚大帅节制,可说千古少有,哈哈哈……”    
      子玉听得眉飞色舞,“好大叔!跟我讲讲,你杀了多少鞑子。”    
      “呵,说起来窝囊,你大叔武功没练到家,只有守城的份儿。即便是这样,倒在我手下的蒙古蛮子也不下几十个。”    
      “武林高人各怀绝技,半夜三更正是扰敌的好时机。也有行刺的,也有投毒的,也有破坏攻城器械的……无论得手与否,一旦惊动敌人,立刻施展轻功回城。待追兵追到埋伏的地头,穆将军便领兵突然杀出,引数百精骑逆袭冲杀一阵……穆将军一人一骑,一枪一弓,杀进杀出恍如天神降世一般……”    
      子玉仿佛听见呜咽绵长的号角声响彻荒野,眼前一幕幕金戈铁马,浴血沙场,战火狼烟,不觉悠然神往,喃喃道:“蒙古人蠢得钝兵于天下少有的坚城下,被动挨打,自然讨不得便宜。”    
      总镖头仰天一声长叹,“蛮胡是退了,现如今‘天狼阁’崛起于北方,师门的日子却难过了!”    
      “‘天狼阁’又是什么玩意?”    
      总镖头不愿多说,突然道:“哟!你小子硬是要得!扎了这么久,大叔都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    
      子玉被这一提,顿觉浑身酸麻又回到身上,一直扎得麻木给忘了……这会儿全身上下都禁不住索索颤抖起来,子玉咬牙苦撑,“我忍,我忍……”    
      “行了,今儿就到这。早点回去别叫你爹担心。”    
      子玉喜道:“明天开始教我武功么?”    
      “哦,武功啊,这扎马少说也得扎个一年半载才算练稳下盘。”    
      “天哪!一年半载!好,我忍!”子玉憋足一口气,“明日扎多久?”    
      “多久?”总镖头笑了一笑道:“学武之人不问时辰。你鸡鸣起床,扎到太阳下山……”    
      “噗通”一声。    
      子玉软倒地上,双目失神,盛水的瓷碗打得粉碎。    
      “这武还真不是人练的!”子玉失落极了,嗫嚅道:“呃,我想……我还是回家读书得了……”    
      总镖头呵呵呵呵。    
      子玉走出几步,忽的想起一事,回身道:“左大叔,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天大的秘密喔。”    
      “哦?”总镖头笑道,很有兴趣的样子。    
      “十多年之后,蒙古人再度南侵时,不管战局如何也不管多少江湖同道驰援,你千万别去……要命的!”    
      “此话怎讲?”总镖头眯起了双眼。    
      “大叔莫问怎讲,左右不去就对了,有多远跑多远——小命要紧!记住了喔!”    
           


第一卷 浪荡前朝寄残身   第六章

          
      子玉无精打采回到澄心园,见屋里老爷子正同一头发花白的老头言笑甚欢。    
      “乞儿,快来拜见夫子,今后他便作你的西席先生。”    
      “小生王子玉见过先生。”他毕恭毕敬躬身作揖。想想于礼不合,只得又跪下磕了个头。    
      王老爷子再叮咛一番,无外乎尊师重道恪心学业一类调调。子玉低眉顺目点头应是,“谨遵爹爹教诲。”    
      老爷子方自满意去了。    
      男孩学武不成,大是不爽,哼哼道:“作我业师,凭什么?”当下,搬个椅子大模大样坐老头面前,一付对坐清谈的架式。    
      他嘴角上弯,邪邪一笑,道:“汝,可知大地是圆的?嘻嘻……不知道吧!”    
      “汝,可知天有多高?嘻嘻……也不知道吧!”    
      “汝,可知地有多厚?嘻嘻……还是不知道!”    
      “然则,汝何以诲我欤?”    
      老头呆了呆,继而苦笑一下,道:“小少爷毋急,老头子与你明说好了。老头子年纪太大,早已耳聋眼花,来你家存心是混饭吃等死的。不敢误人子弟,妄称人师。”    
      小书僮扑哧一笑,子玉也觉有点意思,他倒坦白,“算你明事理!那好,只要你别管束于我,少爷也自不会为难于你,由你充西席混饭吃。嘻!”    
      “多谢少爷!”    
      “嗯……还有,老爷问话你该知道如何遮掩吧,我可不想何时老爹又弄出个什么狗屁西席来。”    
      老头笑道:“老头子自理会得。”    
      自此,书楼内一老二小各看各的书,互不相扰,天下太平安乐。    
      子玉心有不甘,加之静极思动,得闲时,常常私下摆弄些小器械。    
      一旁小书僮看了全然不明所以,直到他鼓捣出个蜻蜓模样的小木架,才恍然大悟:“哦……风筝!”    
      “嘘嘘……”子玉满脸神秘,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是模型,这东西可带劲了!比武功还管用。将来天下大乱,靠它保命哩……”    
      唬得小书僮一愣一愣的,他看看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咚咚咚跑去问娘讨钱。    
      夫人更有什么不给的,待他开口就要一千贯方吃了一惊,“我儿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别是……偷偷逛窑子?”    
      儿子嘻嘻嘻贼笑着往娘怀里钻,“娘亲想哪去了,我一个小孩子家逛什么窑子?没的被姑娘们打出来。”    
      “要不,买小丫头藏屋里?”    
      儿子不依,撅了嘴嗔道:“娘亲你好坏喔!尽往那方面想……”    
      夫人千般爱怜缓缓摩挲着心肝宝贝儿,“你这孩子叫人不放心,换了你爹也会这么想。”    
      儿子冤哪,心说我有那么坏么,我做什么了我?“娘亲好小气喔!孩儿问爹爹要去。”    
      夫人乐了,笑道:“是不是伤才好,又皮痒了?仔细爹拆你骨头。”    
      子玉很是怏怏的,在娘怀里一蹭一蹭,“好不好嘛,娘亲,好不好嘛!要么,先给五百贯也成的。”    
      夫人铁了心,他不说出作什么用,就是不给。    
      他没奈何,算起帐来:木料多少钱、铁料多少钱、磁石多少钱、铜线多少钱……等等等等。    
      见他说的煞有介事,夫人这才拿出五百贯铜钱的“会子”银票给了他。    
      次日一早,子玉便携了小书僮兴冲冲出门张罗。    
      不想,心急火燎地搜遍了全城,别说墨家弟子,连本墨家书籍也寻不着。“嬴政,你狠!杀得够干,烧得够净!”只能退而求其次,雇几个铁匠几个木匠,回园子再动员屋里的小厮并夫子老先生,一大伙人热火朝天地干开了。    
      府里众人全惊动了,纷纷跑来瞧热闹,一旁有说有笑外带加油鼓劲。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    
      子玉为鼓舞士气,扯一条长达三丈的白布,绑在两棵大树之间,上书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老爷子冷眼旁观半天,始终不得要领,问夫子怎么回事,夫子回答,少爷在验证墨家技巧中的精粹。    
      老爷子摇摇头,道声“胡闹”自去了。    
      这般过得几天,工程突然卡了壳。    
      子玉原想造个主体木质的、双层机翼的、螺旋桨的、最最原始的飞行器,他的要求很低——飞天上不掉下来就成。    
      木材方面倒马马虎虎,汉人耍了几千年刨锯,那手艺是没的说,兼且上好木料也有处买。铁器工艺就差得太远,最可怕的还是:如何做个活塞式航空发动机?    
      子玉对着做好的大架子冥思苦想几天,不得其果。    
      终于一天夜里,将雇工打发了,再给这丑陋的畸形儿点上把火……    
      夜色似墨,他独自攀上小屋楼顶,抿了口酒,痴痴仰望如勾残月,闪烁繁星。四下清幽静谧,清晖洒碧阶。    
      一时激起的雄心壮志,已伴随不合时宜的怪胎一同焚为灰烬。半月的狂躁就此化入尘土。    
      雾霭轻笼,悄悄包裹了他。面对无边弗际的苍穹,他此生头次惊觉自己的渺小,“我,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粒尘埃……尘埃中的尘埃……”    
      “记不得了……越来越记不得了,那个缥缈的世界离我太远……太远,远得就像个渐行渐远的……梦!”    
           


第一卷 浪荡前朝寄残身  第七章

          
      如此过得几月。这一日,老爷子趁儿子不在,特来拜会夫子。    
      “老哥这些日子还住得惯么?”老爷子含笑道。    
      夫子笑道:“二达老弟就甭跟老朽客套了。想当年老朽孤身一人自北国逃回大宋,族人亲眷尽数陷于战火……再给荣王殿下作了这多年幕僚,直至老迈告老归田。而今是孑然一身,无家无业,如非老弟收留,老家伙只好睡大街喽!”    
      老爷子呵呵笑了,“老哥说笑了,以兄之大才,肯纾尊教诲小儿,是小儿几世修来的造化。”    
      “惭愧。”夫子苦笑。    
      老爷子问道:“不知犬子可堪调教否?”    
      夫子苦笑连连摇头,叹道:“说来愧煞无已,老朽……教不了令郞……”    
      老爷子大吃一惊,勃然作色:“可是孽子顽劣不堪?老哥不须顾忌,只管拿老大的戒尺敲他贱骨头。”    
      “非为如此,令公子禀赋大异常人,胸中所蕴经纶……哎,老朽识浅,尚不敢妄加测度……”    
      “怎么说?”    
      “深不可测!”    
      老爷子掂量着这句话的斤两,只觉好笑,道:“他不过一个小孩子……”    
      “是个孩子,”夫子接道:“是个三岁不识书具,提笔却能成诗的孩子!”    
      “那依老哥之见,又该如何?”老爷子轻捻长髯,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夫子沉吟道:“令公子,天降异才,难以循寻常仕途行径搏取功名,不如放任……”    
      “放任!”老爷子吓了老大一跳,“那还不被他翻了天去?”    
      “只不逼他背死书即可,他自会博览群书。”    
      夫子又笑道:“即便老弟逼他,他就乖乖听话了吗?”    
      老爷子也是无奈,揶揄道:“我拿这儿子真没法儿,打轻了他全然不当回事,打重了又心疼……无怪乎先贤易子而教,吾今知之矣!”    
      “那就托老哥多多照看了。”    
      “喛哟!”夫子笑道:“这便宜老头子占大了!当西席的只须陪孩子看看书便了,天下怎有这般好事!”    
      老爷子也笑了起来。    
      “不过,老哥心里还挂着一事,不知当不当讲?”夫子收了笑颜,渐趋凝重。    
      “老哥有事但说无妨。”    
      “平日二达老弟还是多多留心令郞为要,以免惹出什么滔天祸事来,害了贤弟一门全家。”    
      “你是说……”老爷子神色一紧。    
      夫子指指嘴巴,“祸从口出!”长叹道:“朝中尚有几位故人,对贤弟挂念得紧呢!”    
      老爷子骤然一惊,忿道:“我一避十数年,他们还待怎样?”    
      “自然不能怎样,太祖皇帝立有祖训‘不杀大臣’,贤弟辞官返乡,天大的事故也揭过了。可倘或乞儿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要不落井下石——都对不起他们一世的恶名。”    
      老爷子冷着脸默然。    
      夫子笑笑道:“现如今,贾似道小儿弄权,蹂躏天下,他未必就忘了与老弟当年的小过结。”    
      老爷子拍案大笑,“哈,贾似道!那玩虫竖子!如今也上了台面……哈哈,当真‘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皇上呢?皇上在干什么?”    
      夫子淡淡道:“皇上病了。”    
      两人相对大笑。    
      老爷子拎来坛酒,笑个不住:“来来来!今儿咱哥儿俩一醉方休,我们都是乡野布衣了,还管他什么天下大事!”    
      “去他娘的大宋朝廷!这花花江山,他赵家子孙自个儿都不矝惜,我等平头小民矝惜什么?去他娘的愚主奸相!哈,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