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历史与登徒子
张贵掌到中途,忽觉身后数点锐风飒然,破空疾射而来。却是刚赶到巷子口的穆笳小姑娘距他们犹有十余丈之遥,眼睁睁看着张贵望子玉飞扑而去,救援不及,情急之下,一抖玉腕发出三枚柳叶镖,一径射向张贵后心。
张贵听得子玉呼唤,已先有了提防,当下暗自一哂,有意不去磕挡,而是足尖点地,双臂一振,腾身一跃而起,让开来袭暗器。就见脚下嗖嗖嗖连响,三枚柳叶镖品字形飞向子玉。
子玉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腔,面前张贵甫一纵起,猛见眼前寒光乱闪,疾如流星,一闪而至,他苦叹一声,闭目待死,心说:“罢了,罢了,到底冥冥中自有天意,终究还是阴差阳错死在她手里……却也不坏,左右比死在张贵臭男人手下的好。等一会儿见了阎王爷,也好吹嘘咱是死在一位绝色佳人手里,照理说该算个风流鬼才是……”
穆笳射出柳叶镖只为能阻一阻张贵,原也没指望就此伤了他,因又怕误伤他身后的子玉,急中生智,特地以峨嵋派独门手法掷出。三枚柳叶镖未等接近子玉,便各自朝外翻飞,紧挨子玉身侧掠过,只听“噗噗噗”三声轻响,尽皆打在他身后土墙上。
子玉未感到疼痛,睁开眼睛,愣愣前后看了又看,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好一会儿才神魂归位。
却说张贵跃在空中,看见这等情形,冷着脸暗哼一下,刚说声“上当”,就听得身后呛啷一声龙吟,穆笳娇喝“看剑”声中,劲风凌厉无匹,电射而至。
这一剑来得好快。峨嵋派轻功佳妙,穆笳十年苦心习武,早已尽得真传。此刻轻盈跃起,辅以一招“银星飞渡”,剑在人前,剑与人成一条直线,飞射而来,真个翩若惊鸿,势如奔雷。
张贵心中一凛,无暇拔刀,百忙中连鞘向后挡格,他人未回头,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无误封住了穆笳这来袭一剑的去路。
穆笳暗喜,正中下怀,她等的就是这一下,一声娇叱,玉腕蓦然急转,半缕青芒暴闪,光华顿横,一剑正正削在张贵的单刀刀身上。
只闻“嗤”的一声轻响,穆笳手中的离秋宝剑悍然切入了连鞘刀身一小半,却不能竟全功,卡在刀身里动弹不得。
两人同时吃了一惊。穆笳前日晚间目睹过张贵的武功,自度远远胜于自己,如能出其不意仗着宝剑之犀利一举毁掉他的兵刃,今日之事还尚有可为,却不料张贵的单刀身宽背厚,又是连鞘迎来,再加之张贵内力逼注,竟只勉强切入一小半。
张贵也是一惊,立时醒悟她手中持的乃是一柄宝剑,一惊之下迅速转为暗喜,对方的峨嵋派独门剑法使得如此精妙奇奥,若能以宝剑尽展剑术精华,只怕难以轻易取胜。这会儿两柄兵器死死纠缠这一起,实是以她之短攻我之长——量她一个小姑娘有几多内功修为!他厉喝道:“撒手!”说时手腕翻转运力回夺。
小姑娘不愿就此撒剑,心中一横,也急运内力回抽。
子玉一见机不可失,眼都红了,猝然一跃而起,猿臂疾出,呼的一掌击向张贵后心。掌风赫赫,挟着隐隐风雷之声,凝聚多时的一击也自不弱。
张贵浑身一震,面色陡变,他只道子玉以宇文悖传授的不知何种邪门功法自己解开了穴道,看准机会突施偷袭……更妙的是这边穆笳也连忙配合,右手紧抓剑柄回抽时,左手原本捏的剑诀放开,竖立为掌,同时击向他前胸。
饶是张贵艺高胆大,被逼到这步田地,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他脑中电光火石般权衡一回,扬起左掌迎向身后袭来的子玉,身躯尽力挪了挪,避开胸前要害,打算以肩头硬挨穆笳一掌。峨嵋一派从未听说以掌力见长,她小姑娘的掌力就更不足为惧,倒是子玉的内功邪气古怪,他不久前才吃过苦头,倘若叫结结实实打上一掌,天知道会伤到什么程度。
只听蓬的一声大响,子玉面色惨白,踉跄而退,张贵仓卒间未能运足的内力,也远非他聚积的一小部分内力所能企及的,他的五脏六腑都似乎被震离了位,右臂又酸又麻失去了知觉,口内一甜,一股热血涌上,他心念电转:“这时万万示弱不得!”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唇角一缕血线溢下。
张贵也不好受,这头刚与子玉对了一掌,正值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要命当口,“啪”的一声,穆笳玉掌毫不留情拍在他肩头。一股大力传来,他再也把持不住手中武器,松开右手,蹬蹬蹬退开几步,气血阵阵翻腾。
子玉悄悄举袖抹去唇角血迹,行若无事走到穆笳身侧,并肩而立。
穆笳一手握剑柄,一手握刀柄,“喀”的一声,已将宝剑抽了回来,废刀随手一扔,“叮叮当”几声,扔到老远。她也以为子玉恢复了武功,大为欢喜,这会儿张贵连兵器都没了,两人加起来再不必怕他。提剑又待再上。
子玉慌忙伸手到后面,轻轻揪她衣角。他是有苦自知,自身穴道并未解开,那一掌已经拼尽了他的残余内力,再想聚集,可就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了,更休说又受了轻伤,能硬撑着站直身体,已属不易。
就在这时,三五个少年泼皮追赶着鹦鹉蹿进了这条巷子,那鹦鹉再叫两声“杀人啦!救命啊”,忽地哧溜一声飞没了影儿,他们分开四下张望,并不理会前方对峙的三人。
一人道:“大伙儿招子放亮些,换了钱,人人均分。”
又一人笑道:“合着咱哥几个财运到了。就在前几日,张财主买到一只能说话的鹦鹉,你们猜怎么着?好家伙,一百几十两银子!适才那只野鹦鹉说话忒顺溜,咱们要是给逮到了,指不定能换二百两还是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乖乖!够哥几个混一年的了!”
余人一片欢声,个个精神抖擞。敢情他们并不是因听到呼救声,为救人而来,竟是为捉鹦鹉来的。
张贵铁青着一张老脸,死死盯着对面两人,他伤势甚轻,却因看不透子玉深浅,只道两人合在了一处,自己又刚失去称手兵器,今日已难如愿,冷冷道:“就让你这小贼多活几日!还有你——”手指点着穆笳,道:“你这女人自甘堕落,助纣为虐,下次若再被在下见到你不分黑白护着他,定当代你师门清理门户!哼!”
穆笳气往上冲,便想上去教训他。
子玉慌得一手在后面连连拉她衣角,苦笑道:“张大侠还是速速去追捕那两蒙古信使的要紧,至于我们二人么——横竖逃不出您老的手掌心儿,随时恭候大驾。”
张贵冷吭一声,提气腾身,几个起落,踰墙而去。
强敌一去,子玉劲头顿泄,再也支撑不住,脚下发软,“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喂,你怎么样,你的伤势没事吧?”穆笳在一旁空自着急,偏生不知从何着手。
子玉轻声道:“快,快!我的伤不打紧,快先解开我的穴道,丹田。”
穆笳小姑娘一听,粉面飞红,左右望望,轻咬着樱唇大费踌躇。盖因丹田又名气海,位于脐下一寸三分之处,她功力不足,必得伸手在穴道附近推拿一番,方能解穴。
子玉急道:“快呀!当心张贵去而复返。”
穆笳一惊,也顾不得害臊了,伸出两只颤颤抖抖的小手,一下一下在子玉腹下拿捏,紧闭着美目,不敢看他。
那几个捉鸟的闲汉看见这两大男人当街搂搂抱抱,恶心极了,有人呸了声,吐出一口浓痰,于是其他人纷纷效仿,状极不屑。
穆笳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不敢回头,更不敢依着平日性子回骂过去。
忽听叫声:“鹦鹉在那边,快追!”众人轰的相继奔了去,霎时跑了一干二净。
子玉被封的穴道好容易解开,松了口气,问道:“你什么时候找到这来的?”
穆笳道:“我在马市相中一匹好马,本想叫你进来看看,一转头你就不见了,人家追出看时,只瞟到你的背影一闪就没了……然后人家拼命追拼命追,追了好几条街,正碰上前一会客栈里的吴偷儿,他神神秘秘说你在这儿,人家连忙赶过来……突然间又听有人大叫‘杀人’,人家吓坏了,什么也顾不得了,轻功施展到极至扑过来,险险赶到了……”
子玉回想起前一刻的凶险万状间不容发,心中犹有余悸,面色发青,没来由一阵阵的后怕充塞胸臆,咧了咧嘴,“哇”的一声,抱着她两腿大声干嚎,说是:“好妹妹,你真好!今儿哥哥这条命算是你拣回来的啦!”
穆笳手足无措,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就听墙后响起一串怪笑,一只鹦鹉飞了出来,大叫道:“好小子不识好歹,我老人家这般助你也没个谢字。”它转眼看见穆笳,微微一愕,鼓着翅膀扑腾腾飞上前,围着她绕来绕去。圆圆的小脑袋晃啊晃啊,嘴里咕咕咕的,也不知是不是笑声。
穆笳小姑娘也是孩子心性,喜道:“好可爱的鹦哥儿喔!还会说话呢!”两只手掌朝上合拢,果然这鹦鹉就乖乖落在她掌心里。犹如一团光怪陆离的绚烂彩光,在晶莹如玉的手心里翻滚,耀眼夺目。
子玉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本待说:“你可别天真到将它当宠物,这是只千年老妖来着!”
只见鹦鹉俯头,轻轻啄了啄穆笳的玉手,痒得她咯咯直笑,冲她说道:“好美貌的姑娘,都快赶上小女鬼了!本鸟再亲亲……”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十三章
“啊!”穆笳尖叫一声,本能地双臂抱胸,连连倒退,下意识觉得自己被调戏了,待定一定神,又不觉啼笑皆非。她噘起了嘴,满脸嗔怪望着那古怪鹦鹉。
鹦鹉嗤嗤笑着,飞到她面前,说道:“别害怕,会害羞的美丽小姑娘,别害怕呀害怕!本鸟也是女的……”
“应说‘雌的’才合适吧!”子玉插口接道,心说无怪乎前会儿咱说要买只雌鹦鹉送它享用,它反而大受刺激说调戏它。
鹦鹉大是不爽,回头瞪他一眼,转而冲穆笳一本正经道:“看来我老人家要做做好事,提点提点与你,好叫你一世受用不尽。常言说的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那是说天下男儿尽皆绝情薄幸,没一个好东西。别听他们嘴里甜言蜜语道之不尽,其实肚子里呀,龌龊肮脏。尤其是那种……”它说到此处,扭头红喙一点一点的,摇指子玉,“尤其那种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儿,小姑娘你又生得这般标致,可千万千万警醒些,莫要叫他花言巧语骗了,那就实实的糟糕呀糟糕!”
穆笳小姑娘笑盈盈听着,它说一句,她便轻轻点个头,喃喃念声:“原来是这样。”大有茅塞顿开之意。到它说完,她“哦”了声,将信将疑瞟向子玉。
子玉心头大寒,她要是轻信了这等偏执狂言论,今后自个儿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大声叫道:“冤枉啊!好妹妹您明鉴,哥哥此心惟天可表,日月可证!”
穆笳咯咯一笑,却不理会他,径问鹦鹉道:“你适才说的‘小女鬼’是什么人?”敢情她大小姐丽质天生,打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奉承赞美,忽听说自己的美貌都快赶上谁谁了,言辞中竟隐隐透露出略有不如之意,诧异与不忿交织而来,她便挂在了心上。
鹦鹉听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子玉面前,叫道:“说啊说啊,你来说!”
子玉一脸茫然,“说啥?”
鹦鹉怪笑道:“说你和那小女鬼的事儿,人家可爱的小姑娘等着听嘿!”
子玉一听头都大了,忙向穆笳道:“绝无此事,我压根儿就不知什么小女鬼不小女鬼的,都是它一人……嗯,一鸟说出来的。休要听它瞎说!”
穆笳见他说的慌张,额头直冒冷汗,登时疑云大起,叱道:“好哇!你几时又勾搭上一个?你还有多少相好的?快快从实招来。”
这鸟特不地道,尽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子玉见这该死的鹦鹉在面前飞上飞下,一副乐不可支的操行,恨不得一巴掌劈将过去——将其击落。他琢磨着不能在这事儿上多做纠缠,以免越描越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他抬头望望,无巧不巧一滴雨点掉在他左颊,“哎呀,下雨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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