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历史与登徒子
舵主沉思一回,转首吩咐道:“徒儿,先将这小贼关押下去,多派几名弟兄看守,每两时辰点他一遍穴道……”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十六章
这年少乞丐名唤“谢欢”,正乃丐帮本地分舵舵主谢因钵的单传弟子,本是个幼失怙恃的孤儿,姓名不知父母不见,同着几个小乞儿混在城中乞食为生。舵主谢因钵见其聪明讨喜,资质不坏,便收入室中为徒弟。他原不知本姓,索性也从了师姓“谢”,又因帮中人长辈均叫他小欢子,他便从此有了大名,谢欢。是以他年岁虽小,在本地分舵中地位却不低。
他领了师命,点出四个小辈帮众,一道押着子玉出大堂,踏着清冷的月色,至一处黑咕隆咚的矮房前,飞起一脚,将子玉踢了进去,锁好屋门,道声:“你们四个放警觉些,好生看守!”便要回聚义厅瞧热闹去。
一名帮众发急道:“小欢哥,舵主交待,要定时点他穴道。”
小乞丐谢欢回头笑道:“放心放心,我两时辰内必回,有你们死死看着这厮便已行了,我去打听打听风长老飞鸽传书带来什么紧要讯息!”边说边跑,话说完时,人已去得远了。
子玉叫他在身后猛地一踢,不由自主跌进屋内,他暗自咒骂着,哼哼唧唧爬起来,翻身坐在冰冷的泥土地面上。
今日午后降了一场急雨,这会儿虽说暂时晴了,可夜空中云霾片片飘荡,皓月时隐时现,屋内更形阴暗,几至伸手不见五指。他扭头四面打量一番,惟见四壁光光,并一面小木门,已知自己身处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
他有目如盲,两手在地上试着摸索的去,只摸到一地的烂木屑和残壁泥灰……摸着,摸着,忽地碰触到一件滑腻腻的物事:细细的,凉凉的,长长的,还会动……“黄鳝!”这是他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便顺势转为一节一节的、香喷喷、油润润的鳝鱼片了。
却也难怪,他肚肚饿了。
前一会晚膳本就错过了时辰,就餐时,又光顾着和好妹妹蜜里调油卿卿我我了,尚未正经吃到几下就给迷翻,不明不白擒到这儿来,他自幼锦衣玉食惯了,没受过什么苦难,几乎从无机会领略腹空饥饿的感觉,这会儿腹内饥火燃烧,摸到一样不明之物,便很自然先往吃的方面想。
他这么想着,下意识地捏起鳝鱼片……噢不,黄鳝!……凑到两眼前,借着墙缝门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凝目那么一瞧。
只见这东西土黄色的一条,脑袋是圆圆的,吊在自己手上,冲自己直吐两叉红信儿……
“啊!”子玉一声大叫。
砰嘭!!
门外看守的四个乞丐一听见里面有响动,惟恐他耍什么花招妄图逃跑,立时两人开门进去查看究竟,另两人守在门前以备不测。
冲进屋的两乞丐就见子玉摔在一头墙角处,吓得面色发白,手指颤颤地指着另一边地上,道:“蛇!蛇……毒……毒蛇!”
他们还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原来不就一条蛇,丐帮中人与毒虫打交道多了,十个人中倒有九个是玩蛇高手。他们蹲下来,一瞥眼间就认出是种毒性甚微的小蛇,乡野田间到处都有。
他们相视一笑,其中一人出手,二指探出,只一下便精准无误掐住了小蛇的七寸,反手装进背后布袋,手脚麻利。他笑道:“等会咱们哥几个炖蛇肉羹。”
另一人哧哧讥笑道:“合着宇文悖的传人就是这么个脓包!”
子玉略微定定神,趁势道:“小生都跟你们舵主说了不是宇文悖的徒弟,小生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猝遇毒虫,不呼人相救,难道说与之赤手相搏不成?圣人有训曰:‘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不值也。”
这般文诌诌的话,两个大老粗听得半懂不懂,一人道:“这小子吓傻了,咱们走。”两人鱼贯而出。
木门“砰”的一声被摔上,阴森森的小房间内又剩了子玉一人。
子玉惊魂甫定,兀自呆呆歪在墙角发痴,思及前一会儿还是红烛暖帐玉人偎怀,温柔乡中醺醺欲醉,浑不知人世辛酸几何;再睁眼时,秽湿陋室为人阶下囚徒,命悬于他人之手,其间苦乐相去何止万里。
论说这一番无妄之灾,纯是宇文悖为逼迫他加入天狼阁,有意当着丐帮众弟子之面做作一番嫁祸于他的。可要说怨他恨他吧,自己又受他恩惠良多,想想自己一个没吃过一天苦头练武的文弱书生,一举突破寻常习武之人皓首以求的境界,并凭空获得一身颇为不俗的内功,确然拜他所赐,不过话也说回头,之前自己先对他有救命之恩……这恩恩怨怨纠缠在一起,让人大费踌躇,也不知该当如何理清。
他出了一回子神,支起身子,盘腿坐在地上。他情知此刻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功力,寻机逃离这乞丐窝。
他从未打过坐,亦不晓体内太阴真力的内功心法,丹田要穴被封,全身真气阻塞,好在他日间被张贵封住穴道的期间,已对凝聚残余真气的法门有所了悟,当下阖上双目,周身放松,澄思静虑,心智归一。
不一刻,灵台一片清净,纤尘不染。散乱于四肢百骸中至阴至寒的太阴真力迅速开始汇聚,点点滴滴相互碰撞聚合,八汇四,四汇二,二汇为一,形成为一缕有质无形的冰流,在他若有若无的意念引导下,缓缓游走于十二经脉及奇经八脉之中。渐渐地,他似醒非醒,非睡非睡,已然以他独一无二的方式成功“入定”。
要知世间但凡一种内力,必有与之相应的一套内功心法,先必通晓内功心法,打坐修练千日之后,体内始见内息萌动,日积月累下来,内力渐次深厚,一丝一毫勉强不得。而子玉这身具不弱的内力却全然不懂真气运行之法的,可说是千古罕有,他这般摸索着行功最是凶险不过,稍一不慎,即便走火入魔,而他本人却懵然不知。
他任督二脉已通,真气上升至头顶,循督脉而下“龈交”穴,跃入任脉延胸腹流下,因丹田穴被封闭,受阻而回,续而顺背脊督脉往下流,径直绕到身前腹部丹田而止,奇迹般的完成了个残缺的小周天。
不一刻,他体内真气鼓荡,流窜速度愈来愈快,运行路线越发怪诞,曾几何时,原本纯阴柔和的正宗玄门内功锋芒毕露,流经百窍诸穴时不再全然是通泰舒适,而隐隐感到烧灼刺痛,似乎有一团烈火包藏在其中,并有飞速滋长之势。
“此功名为‘太阴真力’,阴极阳生,太阴之极便是少阳,修至少阳真力方为小成……”宇文悖临别时的话在他脑中穿梭而过,他不惊反喜,只道自己误打误撞领悟了太阴真力的修行心法,已将内功练至小成的阶段。
却不知他体内此刻并不是阴阳互生,阴阳相济,而是阴中生阳,阴阳彼此不容相互冲突,就如冰火同炉般有你无我,端的是凶险莫测。
他头顶“百会”穴上一缕若有若无的稀白雾汽蒸腾而上,直达上方屋顶,笔直一道悬在头顶,与端坐的身体连结为一条直线,凝而不散。
原本安放在左右膝上的两只手,也似受看不见的无形外力牵引,不知不觉缓缓举到胸前,掌心相对,间隔三寸有奇,成虚抱球状。
他的神志已恍惚,进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神魂游离荡漾,与肉体将分未分,似欲随风飘摇,几至脱体而去……
他仿佛“看”到了囚屋外的四个乞丐,不单他们的低语谈笑声,便是最细微最无意识的小动作也被他一览无余。
感知四下扩散开去,无边弗际,他宛若已与周遭夜空融为了一体,一滴夜露自嫩叶尖悄悄滑落,几只蚱蜢在草丛中轻轻跳跃……凡此种种,无不被他一一备细捕捉。
他“看”见庄子另一侧大殿里火光通明,里面身影晃动,人声沸腾喧哗,殿外暗影处两道身影迎风而立。其中一人仰首苦思,浓眉紧锁,似乎正在苦思冥想着什么,正是擒拿子玉来的丐帮本地分舵舵主谢因钵。他身侧站的潘乞丐望着他,上下两唇开开合合,数度欲言又止。
便在这时,小乞丐谢欢自黑暗中跑过来,他本想来凑个热闹,见是这般光景,料知此事非比寻常,便缩头脑不敢上前。
谢舵主收回目光,怒叱道:“臭小子,叫你去看守那小贼,来这作甚?”
谢欢一愕,没想到师傅会如此勃然作色,小心陪笑道:“有他们四个守在门外,徒儿特来这边看看有什么用得上我一效微力的没有,转头就回去。”
谢舵主冷着老脸微微一哼。
潘乞丐在一旁憋闷了半天,因见他一直出神沉思,不便冒冒然打断,这时连忙接口问道:“舵主,风长老的信笺中到底写了什么为难事体?”
谢舵主长长吁出一口气,说道:“是有一桩事叫我好生委决不下,潘兄弟你是副舵主,帮我参详参详!”
潘乞丐没口子的应是,一旁小乞丐谢欢也跟着把头猛点。
谢舵主缓缓道:“风长老追探到了敌踪,飞鸽传书命我们分舵招集好手,就近施以援手……”
说未道完,潘乞丐叫道:“那舵主还等啥?率弟兄们操家伙上啊!”
谢舵主摇了摇头,道:“难就难在风长老明言对头的深浅神秘难知,此行凶险大是难料,命我自决。”
潘乞丐听了一怔,呐呐开言:“凶险?”
谢舵主顿了一顿,道:“风长老传来不过寥寥十几字,只说此事可能与东海离天涯那位奇人有关。”
谢欢听了尚不觉如何,潘乞丐身躯却明显地一震,耸然动容,“是……是那魔君?!他还在人世?”
谢舵主一见他神情,就知他猜中了,道:“潘兄弟,你对那位奇人知道多少?”
潘乞丐迟疑一回,显得有些犹豫,道:“小弟只知二十余年之前,此魔出道江湖,仗剑肆意杀戮,掀起好一番腥风血雨,不论黑道白道无不对他恨之入骨,偏生他剑术精绝,于之对敌的高手往往被一剑击杀,死得不明不白,江湖人称‘邪剑’……十多年前,突然带着妻女离开中原,远避于东海某处海岛,起行前,扬言此生再不履足中土,若有人胆敢踏上他的小岛,不问是谁立杀无赦!打那时起,武林中就没了他这一号人物。”
舵主微微颔首,道:“潘兄弟所言不差,我知道的还要多些。此人是个传奇式的人物,早年亦正亦邪,行事率性而为全凭一时好恶,快意恩仇。既为一证剑道独上南疆点苍山找点苍派掌门刘鸣鹤比剑,将其斩于剑下,而后门中弟子拼死为掌门人报仇,他又步步鲜血自半山腰杀到山下,令点苍一派从此元气大伤;也因看不惯强人欺压乡民,摸上山去一人一剑将“血连寨”三百多悍匪杀得一个不剩。相传他用的宝剑是一柄嗜饮人血的魔剑,故而出剑必饱饮他人热血,不见血不归鞘。”
他停了一停,方续道:“数年之后,他于江州邂逅一位京官之女,不久结为夫妻,再过年余,其妻为他产下一女,他大喜欲狂,对妻女珍若珙璧,自此性情大变,杀心渐去,多行善事,不再动辄伤人性命,一家人过着半隐居的日子。十多年前蒙古人大举入侵我大宋,血战钓鱼城下,据帮中赴援的长老所言,他暗中出力甚巨。大战过后,他大概念及昔日结怨太多,索性携妻女泛舟出海,找个小岛离世隐居。那时,已有不少武林同道背地里尊称他为‘邪剑公子’!”
言讫无声,二老一小相对间一阵难言的静默,惟有夜风习习,不经意间轻轻撩动他们的衣摆。
谢欢瞟瞟两位长辈,禁不住道:“那我们……们……”他很是机灵,话说到半途猛觉此言不便说出口,硬生生打住了。
潘乞丐心直口快,接道:“那我们赶去又顶得甚用?”
谢舵主淡淡地一笑,道:“风长老只说与他有干系,对头并不是他,若不然,风长老也不会让我们分舵的兄弟去枉送了性命!”
潘乞丐与谢欢对视一眼,俱都有些尴尬,虽说明知他讲的是实情,可听来怪不是滋味的。
谢舵主再度沉吟一回,道:“那便这样!本人自是非去不可的,本舵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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