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历史与登徒子





      却见拓跋魇脸色沉静,眺望极目远处天与地相接处的一团漆黑,淡淡笑了一笑,双眼中异样光芒一闪一闪,道:“当日中兴府城破,滚滚浓烟熏黑了半边天际——跟这时一个样,宗室女眷哭着叫着喊着一个一个自城墙上跳下去,其中就有我的一个表妹,也是我聘定的未婚妻。宗族男丁们一人一支长矛,肩并肩向城门口涌入的蒙古铁骑冲去……那时我才十三岁,我怕,我手脚发软,我不敢……现如今就剩了我一个,当日我就该死了,三十年来每多活一天都是赚到的!”    
      “是时候了,该轮到我了,子玉你记住: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子玉喃喃念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何所当为?”想着想着,猛地一个激灵,一口气喘不上来。    
      拓跋魇自怀内取出一卷泛黄的薄羊皮,道:“此物乃是我祖传绝技‘截云指’心法,老夫观小兄弟内功异常雄浑,拳脚功夫却稀松平常之极,此功须以深厚内力为根本,小兄弟练来再合适不过。练成后,将它交给锦林小屋子的主人。”    
      子玉愣愣接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声,越发哽咽难语。    
      拓跋魇笑笑,道:“老夫此行故国,若是终究无法起出财物,便要……”    
      他狞笑一声,目中绽发出悚人的森森寒光,尽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便要去行刺忽必烈……”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十八章

          
      却说拓跋魇一语未了,脸上神色微微一动。    
      子玉也有所觉,转头眺望远方暗影晦涩处,狐疑道:“马蹄声?”    
      拓跋魇略一点头,拉着子玉伏下身子,趴在丘顶另一侧斜坡上,探首望向蹄声传来的方向。    
      只听隆隆沉闷的蹄声来得好快,须臾之间,十数骑人马已疾驰至丘下一大片空地处。马上雄健骑士俱着深蓝色劲装,胯下骏马亦是清一色的通体漆黑如墨,与昏昏朦朦的夜色几欲融为一体,若非拓跋魇并子玉功力充沛目力惊人,相距一远便难以分辨形体。    
      马背上的骑者人人左手操缰控马,右臂反握身后,腋下挟一只寻丈亮银长枪,枪点斜指地面,纵马趋驰如风,倏忽而至,幽静的旷野中霎时平添几许肃杀之气。    
      当中一声呼哨响起,这十数道黑影纷纷在小丘下勒马停步,一阵急骤马嘶过后,闷雷也似的蹄声戛然而止,斗然间由飞奔之势转为凝伫不动,人马杂沓之声顿消。    
      众骑士垂首屏气,似是恭听当中某一人小声地交待指派。    
      “蒙古人!”子玉暗暗惊呼,他一见这骠人马骑术恁般精湛,不自觉便想到北方那个不可一世的马背上的民族,再一凝神细听,虽说骑士中的领头人刻意压低声音听不清语句,也到底叫他出是字正腔圆的汉话。    
      子玉正自疑惑不解的当儿,身侧拓跋魇浓眉猛然一皱,他一见便待发问。    
      拓跋魇急忙竖指在唇下打个禁声的手势,嘴唇轻轻开阖,却不闻声息。    
      一缕清细似蚊蝇低语的声音传入耳中,“那为首之人绝非泛泛之辈,不可出声!”子玉只得颔首而已,拓跋魇以传音入密神功与自己交谈,自是只能听不能答,他内力虽深,然不明此功心法,无法凝音成线。    
      众骑士间的细碎语声忽地一停,随后一人策马而出,奔向另一侧一箭之地处。    
      子玉这才发现不知自何时起,那儿兀自站立着三条身影,依稀可辨三人俱都叉手夹着长剑抱在胸前,傲然而立,不言不动,沉似巍岳,稳如磐石。    
      那离众而出的骑士奔到三人面前,先单手为礼,之后不卑不亢好言相商。    
      “……十八骑……买卖……朋友行个方便……”断断续续的语声传入子玉耳中,不得要领,就听见拓跋魇的声音道:“是‘燕山十八骑’!江湖传言十八人均为绿林豪杰,名震一方的高手,当年这燕山十八骑横行河北,纵横一时,前金国后蒙古,谁的帐也不买,恶名最盛时能唬住小儿夜啼……十数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江湖传言被厉害仇家赶尽杀绝!不期今日现身于江南。”    
      子玉听说,略带诧异扭头瞟他一眼,心道:“拓跋魇前辈身遭剧变,仍是雄心未息,隐居荒僻乡间三十载,看来只为蛰伏待变,如若不然,不会暗地里留心江湖大事。可悲复可叹者,他却不知方今蒙古人国势日甚一日,踏平南宋后还有八十多年的炙烈辉煌,他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那一天的了!”    
      数十年来,拓跋魇每一两月必背着自己打造的铁器去邻近镇子上贩卖,再像寻常庄稼人一样置办些个日常用具,他多长了个心,于乡镇小店坐着喝几角烫酒时,默默听店里人们高谈阔论,略不着意的留心着天下大势武林大势。    
      也正是为此,前几日——与子玉和穆笳相见的前一日,他在镇上时叫那天狼阁蒙面杀手无意中盯上,当年中兴府最后一战时节这蒙面杀手正是蒙军中暗杀团的一员,西夏各王公大臣的样貌那时便深深刻在他脑中,多少年以来他一直身负一个隐秘任务:追杀当年漏网之鱼。    
      不过要说起来,三十载以降,历经岁月,人事全非,昔时稚气未脱的毛头小伙,而今已然两鬓成霜,行将暮年,即便面对面也未必认得出,可拓跋魇绝然无法隐藏的泛蓝色眸子一落入蒙面人眼中便引动了疑念,悄悄跟着他暗中窥视,至有后来当两小之面生死相搏的一幕。    
      那骑士在三人面前好说歹说了好一会儿,对面三人爱理不理,也不知顶了一句什么,骑士怒斥一声,拨转马首,拍马而回。    
      众骑士待他回来将交涉情形一说,立时一把苍老粗犷的声音仰天哈哈两声干笑,洪声嚷道:“兀那三点苍派鼠辈,少他娘的给脸不要脸!让你们滚蛋是抬举你们,我们燕山十八骑纵横一世,怕过谁来?南头大理国段氏早已投降了蒙古人,你们点苍剑派在大理境内,也受了蒙古朝廷敕封,甘为蒙人爪牙,中土武林多少年前就没了你们一席之地……”    
      一言未毕,点苍派三人这边倏地响起阴恻恻一声冷笑,道:“马老七,你要是真带种的,便放马过来试试啊!别唧唧歪歪跟个娘儿们似的,聒噪!怎么,不敢?马老七……哦,是了是了,不合叫你老七,你如今是老大了,哈哈,啊呸!!狗屁燕山十八骑!当年鼎鼎大名的燕山十八骑十几年前便叫‘邪剑’一人摆平了,可恼邪剑做事不干不净,单单留了你一命,让你老小子带帮子徒子徒孙混冒燕山十八骑的大名唬人!”    
      对面众骑士齐齐怒骂,一时间人马骚乱。马老七又惊又怒,手中马鞭抖腕一震,只听空中“啪”的一声清脆鞭响,众骑士一听各自提缰勒马,原本散乱之势一眨间排成了个骑兵冲阵,骑士们松开缰绳,两腿夹牢马腹,双手紧握长枪,上身前倾,整个黑压压的阵势缓缓前移,势如泰山压顶,凝重逼人,只待马老七一声令下,即便人马合一一窝蜂冲杀过去。    
      按江湖规矩,多言无益时,便是手底下见真章,拳头说话。    
      点苍派三人看了这阵势,均是心头一凛,正中答话的那人寻思:“岂知马老七带这群弟子还真成了些气候,倒不可小觑了,硬碰硬拼杀起来,一个不好便是两败俱伤之局。”他一念及此,语气顿转,笑道:“马老哥,兄弟是好意为你们担心,想当年燕山十八骑威名响彻寰宇,威震南北,你们结义十八兄弟个个非同小可,那是何等的英雄了得!那时尚且斗邪剑不过,目今只剩了你一人,带着这帮子少年儿郎……呵呵呵,而那邪剑公子昔日行走江湖时便已是绝顶高手,近年来离尘避世潜心武学,听闻已修至半仙之体,放眼当今天下,能与他放手一搏者屈指可数,你们师徒十八人想报仇……嘿,咱们‘天南三剑’此行所谋就同你们不一样了……”    
      马老七听他话中有话,举手一挥,众骑士停了下来,他面色凝重,原本便对此举甚是忌惮,务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道:“尊驾三位敢是已得知传言中那件能挟制邪剑的物事是什么?”    
      点苍派三人中倒有两人嗤嗤笑了起来,仍是中间那人笑着说道:“我们何止知道,不才敝人还想同邪剑做一门亲事,届时,邪剑老爷子爱婿心切,怕要甘愿作半个点苍门人……”    
      忽听得远处蹄声骤响,只见一骑自暗影迅捷奔来,靠近马老七飞快低语几句,马老七也顾不上探听究竟了,连声呼哨,众骑士驱马四下散开,三人一小队各自找隐蔽处。    
      点苍三人一见,施展身法,飞身隐退。    
      子玉见竟有三骑冲自己藏身的小丘这边行来,心中一紧,正不知该当如何是好,瞥眼却见拓跋魇视而不见,丝毫不以为意,处之泰然,便也念头急转,略略镇定。    
      三人纵马前来,突见斜坡后藏有两人,登时猛吃了一惊,人人变色。    
      子玉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便硬着头皮上前一揖,低声笑道:“三位好汉请了,你们自做你们的买卖,我们叔侄两个是过路人,不相干的,呵呵!”    
      三人对视一眼,一人道:“大事要紧,不须节外生枝!”另两人应是。    
      众人刚隐藏好没一会儿,就见灰灰蒙蒙的月色下,一条淡黑色人影如一溜轻烟,足不沾地般疾掠而来,犹如鬼魅。    
      那人影一身乌黑长袍,连头到脚尽皆罩住,双手相互交叉在袖筒中,头罩之下的面部是黑洞洞诡异难言的一团阴影,于远处望过去,既像黑得深邃无边,又似空空荡荡的全无一物。    
      子玉看着心下一片惊悸,只见衣物,不见人体,感觉中似乎一件里面没有人的长袍,悠悠摇摇,在莽苍旷野中贴着地表平移飘乎而过……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十九章

          
      忽闻马老七一声高亢长啸,激越尖锐,响彻长空。    
      早已如上弦之箭引而待发的众骑士,立时自四面八方杀出,马蹄如雷,尘沙四起,银枪毫光闪烁,瞬间将那黑衣神秘人团团围住。    
      他们骑术精湛高超,围着黑衣人一刻不停打转,各自纵马踏着方位来回穿插,前面一人留下的空挡恰好为后一人所填补,配合佳妙,结成了一座远远望去似乎静止不动、对内却流动不息的大阵,直如铜墙铁壁一般。    
      马老七仰天纵声大笑,兴发欲狂,枪尖指定黑衣人,暴喝道:“那件能挟制得邪剑俯首听命的物事可是在你手里?”    
      阵中黑衣人瘦削的身形凝立不动,就像一具架设于稻田中的稻草人,只有躯干,而无生气,任凭眼前万马奔腾枪林绕身,半点不为所动。    
      马老七不见应答,怒发奋张,厉声道:“好贼头!不论你是不是魔教余孽,或是何方高人,将那件物事交出来,可免一死!如若不然,你家爷爷一声令下,你这条小命即便交待在我燕山十八骑阵中!”    
      黑衣人身上的长袍突然间无风自动,右肩微颤……    
      “不好,当心!!”马老七大呼。    
      黑衣人袖口中寒光乍现,夭矢如匹练,冲正穿行到他正面的一名骑士身畔盈盈流转一周,一闪而逝。    
      血光迸现,赤雾霎时迷漫。    
      那骑士待到惊觉,长枪只及提到一半,一声不响坠马落地,喉头一个血窟窿,热血汨汨狂喷而出。    
      阵中破绽已现。    
      黑衣人身形缥缈有如鬼魅,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自空隙处飘飞出去。    
      外圈迎面碰上的骑士骤惊之下反应稍缓,惶急中一枪探出,只堪堪沾上一片黑色衣角。    
      黑衣人甫自脱阵而出,猛觉身后劲风飒然,却是青光霍霍,三点剑芒电射而至,分刺背心大穴。    
      原来点苍三人为首者生性阴沉,城府颇深,因不明来人虚实,有意让前面燕山十八骑与之厮杀一番,待双方拼到精疲力竭时,三人再奇兵突出,以天、地、人三才阵法将来人困住,当可稳操胜券。    
      却不料黑衣人举手投足间便已放倒一人杀出阵来,身法又太奇诡太迅捷,一晃处险些打三人藏身的草丛掠过离身远去。三人措手不及,仓促中无暇多想,挺剑攻出,变成三人尽在一边,围住敌人列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