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历史与登徒子

　　　　老妪冷面含笑，蓦然铁杖抬起直指子玉，道：“就拿你……”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二十八章

　　　　猛听老妪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子玉气息一窒，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错愕得无以复加，“我？！”他张大了嘴巴，一手指着自己，看看身畔不动声色的魅云，转而又瞧瞧不远处的老妪，终于扑哧一声，哑然失笑道：“哈哈，这位老婆婆真爱说笑！哈哈！”心下竟隐隐生出些许窃喜，某种扭曲的自豪，暗道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他人恁般看重，难道说这貌不惊人的老太婆竟是先知一流的人物，能见人所未见慧眼识英雄？　　　　
　　　　老妪嘿然不语，静静凝视魅云，灰褐色高额下的小眼中寒光一闪一闪。　　　　
　　　　魅云也自惊异，瞟了他一眼，寻思：“王公子虽说是宇文悖之徒，可他武艺平平，难上得台面，只是举止一味轻佻，宇文悖已然将他一人留在南国历练，他们师徒的情义便不问可知了。这么个人与邪剑爱女委实不可同日而语，以他为胁，多半只会惹来天狼阁高手袭击，不惟无益，甚而大有害处。要论值得交换他，那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了！”沉吟一回，缓缓开言道：“王公子这宇文悖之徒么，只怕分量还差了些。”　　　　
　　　　老妪奇道：“宇文悖？什么东西？”　　　　
　　　　语音甫落，对面人群中一片哗然大噪。宇文悖独领天狼阁，那可是随便跺跺脚，北方武林就要颤三颤的人物。南方爱国志士提起他，背地里咬牙切齿的不知多少，可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辱骂与他、公然挑战天狼阁的，这年头还真是绝无仅有。　　　　
　　　　不少人犯起嘀咕：“这老虔婆是真有通天本事不将宇文悖放在眼里呢？还是她隐居太久，已然老糊涂了？”　　　　
　　　　却不知东方晴夫妇金盆洗手时，宇文悖还身处极西之地，在旭烈兀麾下领兵四方出击。对于中原武林来说，半点名气也无，他们夫妇自也从不知他是何许人也。直到数年后，蒙古人在钓鱼城下吃了大亏，才痛定思痛，将原先直接受命于大汗的暗杀团中残存杀手尽数抽调出来，加上各军中胡人高手及投诚于蒙人的一众汉人高手，一并整合组建天狼阁，并以功勋赫赫文武全才的宇文悖为首，自此揭开了胡汉争夺武林霸权的序幕。　　　　
　　　　而东方晴伤重毙命之后，老妪一意为夫报仇，十年苦修，心无旁鹜，两耳不闻窗外之事，对红尘中纷纷扰扰的诸般俗事是一概不知。近日她到附近村落乡镇置办生活杂物之时，无意中得知邪剑之女的讯息，一时间大喜过望，匆匆忙赶来。是以直至此刻，从未听闻过宇文悖的威名。　　　　
　　　　魅云冰雪聪明，心念一转，已将其中原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又情知老妪定非戏言消遣于人，如非因为子玉是宇文悖之徒，却又为何？百思不得其解，不由蹙了蹙柳眉。她实实看不出身旁这人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并且还高到能与邪剑独生爱女一较高下的地步。因道：“小女子愿闻其详。”　　　　
　　　　老妪也不答话，曲起食指放入嘴唇中一吹，一串连绵不断的哨声激荡开来，凄厉尖峭得异乎寻常，人群中功力不足者叫震得心旌动摇，相继双手掩耳。　　　　
　　　　不多时，就见夜空中出现一点点的莹莹白光，略与萤火虫相类，一点、两点、三点……像百鸟朝凤似的一齐飞至老妪身周，上下盘旋飞舞。　　　　
　　　　子玉暗暗哼了声，心道：“果真是她养的，她养的怪虫子咬伤了人，理所当然就该她负责，看来咱也不必道这谢了！”　　　　
　　　　“女娃娃可识得此物？”老妪道，眼中两点幽光死死盯着魅云。　　　　
　　　　魅云美目含煞，沉声道：“可是，玄豸？”　　　　
　　　　老妪“€€€€”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妙极，妙极！女娃娃果然也看过那本‘紫府宝帙’１　　　　
　　　　“紫府宝帙”四字一出，子玉明显感觉到魅云娇躯震动了一下，这个发现让他很是惊诧，在他印象中这冷漠淡然的女人无惊无喜，就算泰山崩毁在她面前，她也不见得能有多大反应。　　　　
　　　　却听老妪接着说道：“女娃娃你也不必吃惊，看来都怪皇甫老怪没将那段旧事告知你们这些晚辈。老身今日便明白白告诉你，我不但知道‘紫府宝帙’这本秘籍，还曾参详过两月€€€€此物本是当年我夫妇二人和令师联手夺得！”　　　　
　　　　魅云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憾，同时也不是全无疑虑，再度躬身为礼道：“小女子不知东方婆婆是家师早年挚友，恕罪，恕罪。”　　　　
　　　　老妪干枯的左手一摆，道：“这些玄豸的配种豢育之法，便是得自‘紫府宝帙’中所载。”顿了顿，忽问：“令师五徒中，你是第几？”　　　　
　　　　魅云恭声道：“第二，魅云。”　　　　
　　　　“她呢？”老妪一指正与天南三剑激斗的黑衣人。　　　　
　　　　魅云道：“第三，魅灵。”　　　　
　　　　子玉心道那黑衣人原来是她师妹，须怪不得……　　　　
　　　　老妪缓慢地点点头，眼光望向魅云无名指端略泛紫气的玉手，道：“这么说来，你练的是手少阳三焦经。”　　　　
　　　　“那本古书文字艰深，极是古奥难解，书中所录尽是一些偏门奇术，玄之又玄，还多有残缺。我们三人便闭关一道钻研了两个月。彼时先夫已有归隐之志，故不甚上心，只助老身将关于一种古怪毒虫的篇章参悟透彻€€€€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玄豸。”　　　　
　　　　“而令师生性执拗得紧，一心一志要重建魔教，不惜甘冒奇险，定要练书中那些个似是而非的武学。他找到一套尚算完整的内功心法，这一套内功心法又由五套各走极端的内功心法组合而成，一而五，五而一。五套内功心法各练手三阴、手三阳中的一经脉，顶端分别为人手的十指，练成后各具妙用，威力无匹，神异绝伦。要是世上真有人能够练成，以强横内力为根基施展开来，莫说天下无敌，即便……即便是世间学武之人齐上也奈他不何，可称古今第一人！”　　　　
　　　　“以我夫妻二人的见识修为，都极言不可妄练，因它过于异想天开，必是古人凭空杜撰臆想而得，更何况人体十二经脉中的手三阴、手三阳共有六道经脉，而书中只记载了五套单独的子内功，显然已有残缺。可令师执意不听，铤而走险去练，一意做那武林至尊的美梦！”　　　　
　　　　“到两个月上，令师行功时走岔了真气，体内五股迥然不同的真气一失统驭，便周身四处乱窜……要不是他内功原本极为深厚，而这种功法修为还浅，险些酿成巨祸！他最终不得不放弃，但也不是全无收获，他承认一人绝然无法练完全，却可以让多人分开来练，他当时便说要收五个身无内功的幼童为传人，令他们各练一套子内功，因他们身上无别的内家真气，完完全全只练这一种内功，便不虞自身先遭反噬……待他们五人长大练成之日，每一个放到江湖上都是傲视一方的一流高手，而五人连手，便无敌于天下了！”　　　　
　　　　“此事过后，我夫妻二人如愿归隐山林，那本‘紫府宝帙’一直在你师傅手里。”　　　　
　　　　“以老身适才在旁看来，你使‘风刺’之能已远远胜于令师，只因他的手少阳三焦经中并无你这般的至阴至柔、且温婉庸和的内力，‘风刺’这么种以无声无息著称的暗器，到了你手中才真正臻于化境。天下虽大，要找出一个能在暗器上盖过你的人还真不容易。”　　　　
　　　　这段昔日不为人知的辛秘，她自顾自侃侃道来，对面人群一片鸦雀无声，不少人听到“武林至尊”四字，不禁怦然心动，呼吸急促，恨不得立刻将皇甫老怪手中的‘紫府宝帙’抢来一观。再又想到那老魔头非同小可，当年魔教整个覆灭时，他都能杀开一杀血路，逃出生天，武艺卓绝自不消多说。近些年来，他神出鬼没，江湖上只知这魔教余孽还活着，要找他却无异登天之难。　　　　
　　　　魅云心潮急遽起伏，此前，这诸般情由她并未曾听师傅谈及过，芳心震动不说，更可怕的是东方婆婆对自己的武功家数如数家珍，自己于她的底细却一无所知，一旦被逼无奈动起手来，实是有败无胜。　　　　
　　　　人体十二经脉，即为：手太阴肺经、手阳明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统称为手三阴、手三阳、足三阴、足三阳的便是。　　　　
　　　　其中魅云单练的是手少阳三焦经，起始于无名指末端关冲穴，结于腕背，走向前臂外侧，结于肘尖部，向上绕行于上臂外侧，上循肩部，走到颈部会合手太阳经筋。其分支当下颌角部进入，连系于舌根；一支上下颌处沿耳前，属目外眦，上达颞部，结于额角。　　　　
　　　　子玉坐一旁听得是津津有味，妙趣横生。本来嘛，在她这隐世高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和他家中护院们道听途说来的传闻自不可相提并论。听着听着，渐渐冒出个疑问：这些跟我有何相干？她还没解释我为啥那么值钱呢！　　　　
　　　　老妪咧嘴阴阴笑道：“女娃娃可知老身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魅云情知她话未说完，也不接口，凝神静待下文，一面急速筹思对策。　　　　
　　　　果然老妪二指忽伸，轻轻夹着一只面前的小飞虫，续道：“玄豸异虫，若非主人以某种特定的尖啸声刺激催动，绝不能主动攻击人畜，片刻前却蜇了你身旁那小子，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魅云心头猛地一动，脱口而出：“药人！”　　　　
　　　　“女娃娃记性倒不坏，‘紫府宝帙’中有一卷单录培炼药人的邪术，豢养玄豸之术便是出自其中，只因玄豸即是药人之引。另一项绝难之处，在于如何找到一个书中所言气息殊异于凡人的成年男子，当年我们三人都道此为虚妄无稽之说，却不料今日竟真撞上一个€€€€就是他！”老妪铁杖指定子玉，一个劲儿的吃吃怪笑。　　　　
　　　　子玉心惊肉跳，脑中轰的一响，剩了一片空白。只听老妪嘶哑刺耳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如不信，可察看他左掌心伤肿未消之处。老身为他治毒时，顺带给他服下了一粒绝命丹，两个时辰之内发作。如你应允以他交换，老身便奉上解药，你可带他去见令师，参照‘紫府宝帙’上记载的秘法，以令师之能，不难将他制成药人，当作练功炉鼎，老身预祝令师神功突飞猛进，冠绝当世。”　　　　
　　　　“倘或你小娃娃不听老身好意劝告，他这小子固然转眼间毒发身亡，老婆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照样要出手将邪剑之女硬夺过来，到时，嘿嘿……可别怪老身手下无情！”老妪突然间声色俱厉，“你看怎么样，这桩买卖不亏吧？”　　　　
　　　　子玉听这一说，只觉天旋地转，气得差点口喷鲜血，“这老太婆好不恶毒！原来给我治伤时趁机下毒！”他这才猛然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中成了他们双方交易中的一枚筹码，一面是两个时辰内毒发身亡，另一面却是被炼为所谓的药人，只怕从此成为行尸走肉，生不如死。不论魅云如何选择，他都决计无法接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一手握住腰间玉箫，手心儿冰凉，尽是冷汗，转过头来，道：“令主姊姊，小子可是你们一边的同伴呢，岂能大敌当前先自相残杀？不如我们两个联手将这老贼婆干掉，然后我取解药你得尸首怎样？”他虽然极力想保持镇定，但语音还是带着明显的颤抖，最后一句“你得尸首”云云，更纯属胡言乱语。他一说完，只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魅云面色沉静似一潭平波如镜的池水，任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蓦然霍地转过身去，闪电般一扬手，又是一记“风刺”射出。　　　　
　　　　“扑通”一声，场中燕山十八骑中一名骑士应手而倒，阵中星贞抓住稍纵即逝的良机，一个跨步猱身而进，剑光闪得一闪，便将无主战马的双目刺瞎。　　　　
　　　　这匹战马痛极顿时发了狂，嘶声长鸣着撒开四蹄不分方向横冲直撞，同时被困阵中的三名寒星剑士也拼全力反击，燕山十八骑的铁骑冲阵倾刻间一片大乱，待命的一名骑士急忙策马补填进去也不济事，一时间难以扳回局面，败像已呈。　　　　
　　　　另一边战团，黑衣人魅灵轻功施展到极至，宛如一团青烟，化作无数飞速稳动的身影，将天南三剑围在内圈厮杀。　　　　
　　　　天南三剑咬紧牙关，凝神应战，他们临战经验丰富，知道敌人看似稳占上风，实则那等发疯似的高速飞奔极耗内力，绝难持久，只消时刻一长，她后力不继，身法便会自然而然渐渐慢下来，到了那一刻，三人一旦各依方位将她围住，尽展三才九宫剑阵威力，量她撑不过二十招。　　　　
　　　　魅云一击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