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历史与登徒子





    原来出口竟在幽僻处一座白岩堆集的假山内,只见半阙明月在厚积的云层中若隐若现,清新的泥土气息伴随淡淡花香送入鼻间,阵阵夜风习动,草木徐徐摇摆。庭院占地甚大,一眼望不到边际,远处错落的楼阁亭馆彩灯荧煌,歌舞欢笑声隐隐传来,当是仍在醉红楼内。    
    子玉深吸一口气,心情大佳。    
    “这家可妓院真大!”穆笳打量周遭一回,喃喃说道。    
    子玉立时来了劲头,笑道:“那还用说,不然怎叫‘销金窟’?这家还不算顶大的,赶明儿呀我带你……”    
    穆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嗔道:“你倒精熟!”    
    子玉笑笑,道:“都到这么晚时辰,客栈里一准儿没吃的,灶都冰冷多时了。”转向琦灵,嘻嘻笑道:“妓院么,不单有美色,还有美食……”    
    穆笳怒道:“你又知道了!”心说果然不愧花丛老手,逛妓院那是早就轻车熟路了。    
    “想当然尔,哈哈,想当然尔……”子玉讪讪笑道,顿了一顿,正容道:“说正经的,这三更半夜本城卖酒食的地头约莫只得三处,一是夜市……不过看这小小袁州城远不及我们洪州繁荣,夜市都未必开,即便有夜市,那儿饭菜也只是供腹饥的买卖人填饱肚皮的,管饱不管好。”    
    “另一处是赌场,自古吃喝嫖赌不分家,那去处更妙了,不单有吃有喝,连嫖都有……唉,咱就事论事,别用那种眼神瞪我!横竖赌场的吃食也是乏善可呈,你们想啊,运气好赢了大钱的人想花天酒地会在赌场花吗?通常去哪咱就不说了。而一般赌太久赌饿了的客人,也就是胡乱吃点填饱肚子了事€€€€那些红了眼的赌徒嘴里嚼什么都不会有味道,由是之故,赌场里根本不可能有名厨坐镇!”    
    “妓院便不一样了,自本朝伊始,文人士大夫狎妓成风,纵情声色……”晃眼间猛见穆笳脸色不善,急忙打住,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城繁华首推烟花之地,故而酒菜丝毫不比饭馆酒楼逊色!”    
    “那就在这儿吃好了,快点嘛,琦琦肚肚饿扁了!”琦灵脆声呼道。    
    穆笳倒也没意见,只须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不信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子玉迟疑一下,有点儿难以启齿,小声道:“宝贝……呃,笳妹妹,先放点银钱到哥哥身上可好?”    
    穆笳哼一声,俏脸撇向另一边,冷冷道:“与你说过了,本姑娘自会付帐!”    
    “这个……”子玉面上微微发烧,嗫嚅道:“此地不比客栈,这儿从来就只是男人的天堂……噢,不不不!不是说女子不能来,能、能来,该……该来!”子玉叫她一瞪眼,已有些胡言乱语了,暗骂自己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缓了缓,方道:“在这儿没钱的男人会叫人瞧不起的,哥哥发誓绝无他意,单单是为了这个面子问题……”    
    终见穆笳睬也不睬他,目光一转,对着琦灵,“琦琦乖……”    
    话还未说出口,琦灵小脑袋早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娇声道:“人家也没带钱的。”    
    “哦,你会没带钱?”子玉似有不信,又见她不像扯谎,道:“那你遇上我们之前,吃的啥?”    
    “琦琦看别人都进酒家吃饭咯,琦琦也进去吃啊……后来,后来,他们都付了钱,就琦琦没有,呜呜……琦琦忘了带……”她说着说着,慢慢垂下了头,做了亏心事一样。    
    子玉不禁大感有趣,想像着这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独自一人大摇大摆闯进酒肆、吃霸王餐的情形,唇角间的笑意越来越深,“哈哈,让子玉哥猜上一猜!琦琦吃完后拔腿便跑,是也不是?哈哈!子玉哥哥算是服了你了,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吃过一回霸王餐。”回思起她那鬼魅般追风蹑影的轻功身法,放眼当世,追得上她的人只怕不多,这霸王餐倒也真吃得。    
    琦灵点点头,又摇摇头,“琦琦是有跑路了啊……”    
    话未说完,子玉再也强忍不住,扑哧笑将起来,身旁穆笳听了也不觉莞尔微笑。    
    琦灵被他们笑急了,道:“可是,可是琦琦不只是跑……”    
    子玉一听失惊,插口接道:“什么?不只是跑,你还打人了?!”    
    琦琦不依了,“讨厌讨厌!都不听人家说完!”    
    “好好,你说。”    
    “琦琦想起来书上似乎说过珠珠能换钱的,所以,就给了店伙计一粒珠珠。”    
    子玉奇道:“什么‘珠珠’?”    
    琦灵便腾出一手探进衣内,捏出一颗珍珠放子玉手心里,道:“喏,珠珠!”    
    子玉嘴巴越张越大,下巴险些当场掉下来,但见这颗珍珠足有鸽蛋大小,在手心里毫光隐隐,晶莹润泽,剔透生辉,绝无一丝瑕疵。他与穆笳相顾骇然,这么大一颗珍珠怕不值一、二千两银子。只听琦灵续道:“琦琦生怕他们不肯,放下珠珠就跑路了咯!”    
    子玉为之绝倒,结结巴巴道:“你、你知道这颗珍珠值多少钱吗?拿付饭钱……天!!就这么说罢,寻常酒店少说能买下十家八家的,你拿它结饭钱啊……哎哟喂,这都什么事道啊,我家怎么就没开酒店!”    
    “真的?”琦灵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的,似信非信。    
    子玉缓过劲来,疑虑渐生,问道:“这宝贝,琦琦你从哪得来的?”    
    琦灵道:“琦琦家里带出来的咯,喏,这里还剩了几粒珠珠……”说时,一手再伸进怀内,掏出时只见柔荑也似细嫩的小手里珠光夺目,华彩流溢,一般样大小的珍珠竟有四、五颗之多。    
    子玉两眼放光,猛咽一下口水,颤声道:“你家做什么生意的?收不收学徒,带我去怎么样?”    
    琦灵咯咯咯笑着道:“哪门子的生意,都是白公公养的。”    
    子玉、穆笳对视一眼,知她话没说完,震憾之下谁也没插口。    
    琦灵一手轻轻抚摸怀里的猫儿,不急不徐道来:“白公公也是岛上的一个下人,一天到晚在南岛一处湾湾的岸上钓鱼,从来就不陪琦琦玩的!小时候琦琦也跑去缠过他,他便抓起两粒珠珠塞人家嘴里,让人家走远些,别烦他!……我们全岛人吃的鱼都是他一个人钓上来的,每年还拿几十粒珠珠给爹爹,娘亲便取出一粒研磨成珠粉,按照一个什么的配方,一点一点加在饭菜里给琦琦吃,说是就当多一味调料。每年少说要吃掉十来粒。”    
    子玉一口气喘不上来,再次受到冲击,忍不住笑骂道:“哇咧!你吃珍珠啊你!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活活饿死吗?你又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活活冻死吗?你吃珍珠啊你,你真不怕折寿啊你?!”    
    琦灵皱皱琼鼻,委委屈屈道:“讨厌,琦琦以前又不清楚珠珠多值钱,爹娘又都没给人家说。”    
    子玉目光自掌中珍珠收回,眼珠一转,突然冲琦灵嘿嘿嘿嘿笑个不住,过于热切的笑容让她瞧着有些怕怕,不觉退了一步,子玉笑道:“琦琦乖!这种不值钱的珠珠送一粒给子玉哥怎样?子玉这几天来穷疯了呢!”    
    穆笳看着有气,暗骂从前还只道这人见色起意,原来见财也照样起意,也不用脑子想想,如此珍贵的珠宝人家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这会子琦灵已然清楚了价值,他又如何骗得到手。    
    岂料,琦灵想也不想,便没口子的答应:“好啊!不过子玉哥要陪琦琦玩。”    
    子玉登时满面为难之色,剑眉深锁,很是犹豫了一回,喟然长叹道:“这样啊,子玉哥真的很为难,唉……谁要琦琦又这么可爱呢,也罢也罢,我豁出去了!这样吧,你给子玉哥两粒珠珠,子玉哥便陪你玩成不成……”    
    一旁穆笳看不下去了,这男人无耻的程度大大超出了她的想像,正待出声,忽听一阵叫嚷声远远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穆笳心头一凛,压低声音道:“是蒙古话!”    
    子玉本还觉得这粗鲁的嗓音大是耳熟,经穆笳一提,立刻反应过来,“是白天碰上的那两蒙古奸细……”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三十九章

    静悄悄的曲折回廊处,叶影摇曳,草木扶疏。前行一人打着只昏黄黄的油纸灯笼,领着两人一路迤逦行来。    
    后面随行的两人,其一身形剽悍,膀粗腰圆,满面虬髯根根倒竖,甚为粗犷剽悍,偏偏一身商贾蓝衫装束,不免有些个不伦不类。一头走,一头不耐烦的大声囔囔。    
    身旁一人中等身量,不住小声陪着笑。正是两小中午时分遇上的那两蒙古信使。而前行带路之人却是一脸富贵气的何大善人。    
    他们走到一处漆黑的并排屋檐下,停了一停,何大善人举起一手,有节奏地轻轻敲了敲门,“扣€€€€扣扣、扣,扣扣……”之后恭恭敬敬唤道:“师父,师父!”    
    屋子里面便悠悠然亮起一盏油灯,只听一把苍老的声音道:“是坤海么?”语音虽浑厚,却明显中气不足,似身怀内伤。    
    这声音一入藏身暗处的子玉耳中,他猛然惊醒屋内之人竟也是老相识€€€€孟老头子,没多久前那暴起发难的一拳险些要掉了自己小命,他暗恨不已:“最好别让咱逮着机会,否则这一拳之赐定当讨回!”    
    “是,师父。”何大善人应道。也不待吩咐,轻手轻脚推开木门而入,回头一招手,两蒙古信使便一前一后跟了进去。    
    子玉心念飞速一转,暗忖:原来收信人竟是孟老头,那封蒙古将领的亲笔书信现已落入张贵手中,眼下看这等情形,当是书信有与没有无关紧要,真正的秘函怕是装在他们脑子里。    
    他回身环顾两女,先竖起食指在唇前嘘的一声,打个禁声的手势,小声道:“我们去探一探!”    
    穆笳与琦灵齐齐颔首,琦灵白嫩嫩的小脸蛋更兴奋得通红。子玉本待让她留下,再一想想她那般侵近陆三公子身后都没被发觉,这点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也就作罢。    
    三人悄悄摸到这屋子侧窗的阴暗角落,子玉凑着窗缝猫眼望房内瞧去,只见里面一灯如豆,昏暗异常,室中倒也洁净,孟老头盘腿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精神萎靡,大有病容,双手捧着一块乳白色玉坠,细细摩挲。原先凶悍的眸子里,竟隐隐现出潮气。    
    何大善人躬身侍立床侧,垂手肃目,不言不动,两信使站于孟老头对面,那蒙古大汉怪眼乜斜,傲不为礼。身旁的汉人伙伴倒是微微欠身毕恭毕敬,小眼凝视着孟老头,一瞬也不瞬,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观察。    
    少停,“咳咳……”孟老头一手捧胸,急促咳嗽几声,自往事的沉缅中收回心神,抬起目光,在对面两人身上来回一扫视,点了点头,沉声道:“信物没差,是他多年贴身配戴之物。贵使远来辛苦!”    
    汉人信使登时喜动颜色,两手抱拳,开口朗声道:“承蒙孟老前辈明察秋毫不见疑我等二人,原本另有一封将军大人的亲笔信函,已不幸于途中失窃,且喜并不打紧。将军大人言道……”    
    孟老头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起身下地,穿上薄底快鞋,行到壁上一副字画前,探手其后开动机关。就听一阵机括窟窟声响,贴壁摆放的一座足有一人高的书架缓缓旋转起来,侧向打横停住,现出后面黑咕隆咚的暗室。他回首冲两信使道:“请两位贵使与老夫入秘室深谈!”言讫,径自一低头,缓步入内。    
    蒙古大汉犹有些迟疑不定,在北国时常听人说“南人多诈”,这老家伙怪里怪气的,敢不是在玩什么阴谋诡计?    
    一旁汉人信使走出两步,见他僵立不动,心下大急,便猛使眼色,他才施施然迈步,不情不愿地跟随在汉人信使身后。    
    三人一前二后进去不见,机括声响中,书架缓缓回复原状。    
    何大善人将油灯拨亮了些,大刺刺在桌子旁坐下,阖上双眼,闭目养神,竟丝毫没走开的意思。    
    窗外的子玉大是心焦,正说怎生想个法子将他引开才好,就听见一叠脚步声快步沿着小道奔来,在房门外便定住了,急声道:“何老爷子,是您老人家回来了吗?”    
    屋里何大善人浓眉一皱,慢吞吞道:“何事?”    
    门外之人喜道:“老爷子你可算出现了!刘七妈跟丢了魂儿似的,轰小的们满城挨街挨店寻你……说是今晚我们店要出大丑了!这下可好,这下可好!”    
    何大善人默然听他咋咋呼呼,面上古井无波,眼也不曾睁开,不紧不慢道:“从头说起。”    
    门外那小厮慌口慌舌道:“一言难尽哪……是是,从头说从头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