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历史与登徒子
忽然一阵香风扑鼻,只见兰心笑吟吟捏条彩纱丝巾风情万种地来到桌前。她亲昵挨在子玉身畔,剪水双瞳斜着瞅了他一眼,霎时媚态横生,笑着嗔道:“小鬼头好手段!倒能自己出来。”
子玉忙将心神收摄,暗自警惕盘算她的来意,又看她似乎并无恶意,微笑道:“小生睡不着,出来走走。”轻描淡写的一句,其实说了也就等于没说。
兰心笑笑不以为意,眼波流转,向琦灵和煦一笑,道:“龙小妹妹是吧?都怪大姊姊俗务倥偬,疏于招待,多有失礼,还望恕宥则个!好在有子玉弟弟代为招呼,那也是一样的。”
子玉暗呼不妙,谁跟她是自家人、谁又跟她那么亲热?这般当面栽赃叫我何以自辨?一晃眼间,果见穆笳看他的眼神里满是鄙夷。
“你怎么知道人家姓龙?”琦灵娇憨地问道。
兰心活像听见什么极端滑稽的事情一般,咯咯大笑,一臂傍在子玉肩上笑得花枝乱颤,一抹酥胸雪白的眩目。
子玉瞧着脸上猛地一热。
却听兰心笑道:“邪剑公子龙中天昔年一剑扬威武林,威震天下,江湖上谁人不知,他的女儿不姓龙……难道姓蛇啊?”
琦灵哦了声,便又堆头专心吃东西,对他人知道她的身世来历浑不在意。
“哟哟!这位又是谁呀?怪怕人的!”兰心扫了气鼓鼓的穆笳一眼,这话自是对子玉说的。
子玉好生尴尬,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忽觉周围气氛有些不对头,前排围绕木台子而坐的众多客人们,此际竟有一大半人回身冷冷望着自己这一桌,目中多有不忿之色,他不由为之愕然。
这里面有个原故,兰心自打半年多前来到这醉红楼,便艳惊四坐,冠绝一方,不论容貌、身段、舞姿、才艺、歌声……样样无一不是个中翘楚,名气之大,一时无两,不知多少王孙公子甘愿拜倒在石榴裙下,是本地公认的花中魁首。
既是名妓,身价自然非同一般,虽未明明白白打出卖艺不卖身的歌妓招牌,但却从未听说有哪位阔少有幸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与玉人共度良宵。“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下一句是偷不如偷不着,她这样子竟是摆明了吊人胃口,弄得左近富家纨绔们上不上、下不下的,心痒难搔,偏生又无可奈何。她并非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笑脸迎人,言笑不禁,对每个人都那么好€€€€换句话来说,也就是无论对待谁都没什么区别,真个令他们又爱又恨。
岂知此时此刻,她却对那跑到妓院大吃大喝的少年公子超乎寻常的亲热,虽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显然她芳心可可,大是青眼有加。怎能不叫他们妒火中烧?因见那少年带两个出奇美丽的女侍逛窑子,又点了那般一大桌奢侈到吓死人的酒菜,来头不问可知非同小可,谁也不愿强自出头跟他过不去。而且自古有云“姐儿爱俏”,那小白脸儿年少多金,能博得兰心青睐,倒也在情理之中,人人空自叹息而已。
内中却有一人万万咽不下这口气,他陈少爷家大势大,对兰心垂涎已久,在她身上实实花了不少钱财,兰心虽然始终若即若离的,可到底也没断然相拒,他因此早将她视作囊中之物,放出话来说,兰心从良之日,便是纳她为妾之时。正所谓私人禁脔,岂容他人染指!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少爷“砰”的一声,当即拍案而起,怒声呼喝,带着随从气势汹汹冲过去教训那不长眼的小子。
其余的嫖客纷纷鼓噪起来,轰然叫好,正是惟恐天下不乱,既然花魁娘子没他们的份儿,巴不得他两人争风吃醋拼个你死我活,乐得心里舒坦。
子玉见几人拥簇而至,胖小子左侧一人是个仆人装束的小厮,貌不起眼,右侧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步履沉稳,目光炯炯,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是个内外兼修的好手。
他暗叫不妙,倒不是因为他胆小怕事,而是这时带着奇货可居的琦灵小妹妹,委实不愿惹事招摇。
陈少爷听众人为他喝彩,越发嚣张不可一世,一摇三摆踱到桌前,肥大的手掌“砰”的一下拍在桌上,整张木桌好一番震动,盘瓢碟子相撞,一阵叮叮当当,方才停歇。他两臂交叉抱胸,双眼瞪视房顶,狂态毕露。
琦灵被吓了一大跳,抬起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怯望着来人,忽而泛出怕生的神气,眼眶一红,蹬蹬蹬跑到子玉身后。
穆笳端坐不动,眸中寒芒一闪,旋而垂目静神,气势凝重,整个人便如一口行将出鞘的利剑。
瘦小中年人看着眉头一皱,他是内行人,一见就知她是会家子,并且蓄势待发出手在即。这一行三人只怕并不是那么好惹。
兰心脸上笑容一毫不变,她不上前劝解,反而轻移莲步退开了些,那意思自是由得他们两伙人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陈少爷左侧的小厮暴喝一声,冲子玉吼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右臂圈转,大拇指翘起指着陈少爷,“你小子有眼不识泰山!知道我们家少爷是谁?本城知州陈大人是我们少爷的亲叔叔!你又知道这家店的东家是谁?识相的……”
陈少爷陈€€轻轻一挥手打断他的话,望着清冷自若的穆笳,不禁色授魂与,咧开大嘴淫狎一笑,伸出手掌就去摸她白里透红的腮帮子,“这小娘儿不赖……”
啪叽一巴掌,将未说完的话打回了肚里。
穆笳见子玉与这名妓两个人不清不楚的,正自老大的不痛快,有气没处撒的当儿,见胖小子不知死活地凑上来孟浪轻薄,当下一手疾出,只一下便扣住了他手腕,使上巧劲往回一甩,他便给自己的手掌狠狠打了一巴掌,半边脸五根手指印高高肿起。
陈少爷叫打得呆了一下,瞪着两只鱼泡似的眼睛,一时愣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突然间大叫了起来,暴跳如雷,“好个小娘皮!敢打老子,来人!来人……”
子玉见穆笳又打人了,肚里自是暗笑,赶紧站起来拉住陈少爷,微笑道:“这位兄台何必动怒,看你亦是个读书人,效那等泼皮行径岂不有辱斯文?不如大家坐下来喝酒听曲儿,容小生敬大哥一杯,就算代为陪罪!”他话语固然颇为尖刻,但终归不愿生事,大有自己先让一步,大家就此下台之意。
他虽想息事宁人,人家却不领情,陈少爷狞笑着左手搭上子玉肩膀,右手张开与他的手掌相握,“你这小子面生得紧,打哪儿来的……”一言未了,右手五指收拢,猛地发力。他存心要叫子玉痛得跪在地上惨呼求饶,当众大大的出一回丑,好让兰心那不识抬举的小婊子明白:这等小白脸统统是中看不中用的软脚虾!
却不知子玉是何等精乖透顶的人物,一见他的神色便知其意不善,早就有了防备,暗暗提聚内力应变。这下发觉手指一痛,哪还跟他谦让,右手运力一抓而下……
以他今时的内力,便是徒手握住一块岩石,凝力一抓之下也能抓他个粉碎,遑论血肉之躯。
只听喀嘎一阵惊心动魄的骨头挤压声骤响,人影乍分,子玉好整以暇甩手而退。陈€€少爷抱着手杀猪似的惨叫开来,响彻云霄,扑通一声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捧着手掌蜷缩成一团,嘶声哀号,泪流满面,右手露出的几条手指,十分怪异的扭曲在一块,眼见两三根手指是废了。
四周一片沉寂,变故来的太突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只有退在一旁的兰心依旧是巧笑倩兮,美目顾盼,笑得永远是那么的灿烂。
一顿之后,嗡嗡喧哗声四起。那仆人惊叫一声,立即蹲在地上帮少爷包扎伤口。琦灵拍手欢呼,大赞子玉哥神勇。一众嫖客们多有幸灾乐祸之色,实因妓院中争风吃醋斗殴打架本是家常便饭,他陈少爷仗着一身蛮力和家势,不免横行霸道,很有那么几个妓院常客吃过他的苦头,这会儿暗暗称快。
穆笳大是快意,“呛啷”一声,离秋宝剑弹射出剑鞘一截,递到子玉一侧。
子玉却不接,微微摇了摇头,反手按住剑柄,不动声色的推回鞘中。他对行侠仗义之事向来不怎么上心,寻思这人纵有取死之道,也决计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否则一旦被官府画像辑拿,便只有亡命天涯的份儿了。
与陈少爷一伙来的瘦小中年人霍然踏前一步,铁青着脸色,一抱拳,怒声喝道:“阁下小小年纪出手恁地毒辣!在下本城武师袁通,江湖人称‘铁臂猿’的便是。阁下通名接招!”
子玉暗叹一声,料知躲不过,只得抱拳道:“在下……”猛见袁通身子微微下蹲,疾步前冲,猱身而进,两指曲分如铁钩径夺自己双目。
说时迟,那时快,子玉不及思索,猛提一口丹田真气,双足微点,轻身飞退,忽的一下,衣襟猎猎狂舞,凭空后移两尺有余。心下大骂这人好不要脸,竟趁我通名时突施偷袭。
武师袁通万万料不到对方竟有如此精纯的内力,原本想好的几个厉害后着统统用不上,他已生怯意,但此刻又势不容他退缩,当即大吼一声,抖擞精神,一个箭步跟上,施展开擒拿手法,与子玉斗在一处。
只听嗤嗤轻笑声响起,嫖客中的两个江湖豪士毫不留情讥笑出声,对袁通这等阴险行径极其不屑,这种卑鄙小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瞧不起,想结交一个朋友更无异痴人说梦了。
袁通是有苦自知,要在本地开馆授徒站稳脚跟,必得仰仗陈家权势,与陈€€交好即是为此。见陈€€竟被那看似文文弱弱的公子哥挥手之间放倒,不由得他不大吃一惊,陈€€的本事没有人比袁通更清楚了,他因见陈€€天生膂力惊人,便特地传了他一套横练硬功,身形虽仍旧笨重,但手中力道之强,便是习武之人也不易应付,也因此陈€€大少爷酷爱跟人捏手劲,今日之前一贯是无往而不利。
袁通暗忖这人真人不露相,绝非善弱可欺之辈,心下不觉大犯踌躇,倘若有个闪失败于这少年手中,声名扫地不说,武馆内的徒儿非一夜之间跑光不可。故此他寄希望于偷袭,只消胜了,虽说很不光明磊落,可威名总也还在,知州大人也照样会对他礼遇有加。只要取胜就好,什么都无所谓,利害权衡之下,江湖规矩靠边站,使诈也怪不得了。
穆笳玉手牢牢按着剑柄,一对明眸盯紧场中激斗的两人,一瞬也不瞬,只要子玉一遇险境,她便拔剑而上,与子玉齐斗袁通。是这武林败类坏江湖规矩在先,即便两人打一人,以多欺少,也不至有损于师门的名头。
堂中两道人影腾挪交错,斗在一起。
子玉持玉箫在手,凝神接战,劲风激入箫孔,呜呜作响。
武师袁通患得患失之下,过于谨慎,眼见这少年每当玉箫作长剑刺出时,箫尖白光闪闪,伴随嗤的声响,显而易见他身怀上乘内力,袁通看着心下自是骇然。又发现对方拳脚不甚高明,甚至不能称其为招式,还有些儿毛手毛脚的,他以己度人,越发不敢大意,只道敌人是有意使诈欺骗。未明敌人虚实之前,他不贪功,不冒进,务须步步为营,先立于不败之地,以免今日一个不留神阴沟里翻船,败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中。
故此,袁通十招中倒有七八招以防守为主,采取攻势时,也是不待招式使老,即便收回。
这倒给了子玉难得的适应时间。近几天里,他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脱胎换骨为一个身怀罕有内功、却不通招式的半吊子高手,数次应敌,不是敌人一个照面放倒他,便是他仗着内功浑厚一个照面放倒茫然不知情的敌人,此际还是他平生首度与人正儿八经地拼斗。
开始时难免有些慌乱,略显狼狈,可袁通小心过了头,惊疑不定,还当他是在卖破绽引诱自己,睬也没睬,白白错失几个克敌致胜的好机会。
子玉任督二脉贯通后,更误打误撞获得一身异常浑厚的怪异内力,运功之下耳目无比聪灵,只觉袁通的一招一式缓慢而僵滞,变招虽说难测,终究大有回旋的余地,不至于被一击即倒。碰到无法拆解时,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玉箫猛挥,嗤的一声直欺袁通中宫攻去,大有一往无回同归于尽之势,逼迫袁通不得不放弃进攻,先求自保。
这等打法虽近乎无赖,但他自个儿心里头却清楚是有惊无险,袁通要是真敢跟他玩命硬拼,其结局决计不会两败俱伤,必是一死一伤。因为玉箫在他的真力逼注下,不啻一口锋利的短剑,一被刺中,非给当场扎出个透心凉不可;而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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