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历史与登徒子
琦灵道:“子玉哥说当年她捅了你一刀?”
子玉只得颔首。事实上是有捅。
琦灵接着逼问:“子玉哥说你自己其实是欢喜得紧?”
“这个……这个嘛……”子玉大是尴尬,既不能说是,也不好绝口否认刚说出口的话。
穆笳黑着脸凶斥道:“琦琦不得胡闹,这人的话也能作数?你数数他全身有几根正经骨头。”
琦灵眼眶微红,嘟起了樱桃小嘴,娇嗔道:“不嘛不嘛!琦琦就要嘛!你都捅了一刀,人家也要捅,好让子玉哥欢喜……”
这边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只听台前一片哄然鼓噪,“弄什么玄虚?!”
子玉回目望去,原来三五个伙计在刘老鸨的提调下,神秘兮兮地撑挂起一袭老大的墨黑色帷幔幕布,将木台子分隔成前后两半,后面的一半便叫遮蔽住,客人们再也看不见。
刘老鸨但笑不语。客人们好奇之心益发膨胀不可遏制。
“这是……”子玉哑然失笑道:“刘老鸨真是个人才啊!不但一点就透,更能举一反三!”
穆笳看着茫然不解,问道:“她这是干什么?”
子玉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顿了一顿,嘿嘿笑将开来,续道:“前一会咱只是叮嘱刘老鸨切不可让那卖唱女自个儿走上台,由于她双手双脚俱被反绑在一块儿,根本无法行走,假如先行给她解开,待她走上台,然后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再给绑上,那这事情就变味儿了!……既是不能用走的,咱的意思自是用抬的,拿根结实竹杠穿过她手脚捆在一起的绳结处,将她吊起来,令两健壮的伙计一前一后肩扛竹杠,像扛烤全羊似的扛她上台便好。谁个想到她刘老鸨这么摆弄,天知道她想干什么!”
穆笳又问道:“你说,你那样子绑法真能比正正经经地细心打扮更好?”这个问题她一直闷在心里,老早便想问了。
子玉一听,不禁失笑,饶有趣味地望着她道:“谁说一定就更好了?嫖客们的喜好各有不同,莫衷一是,哪能个个迎合……这些尽可以不去理会他。重要的是说服刘老鸨那些人便好,不这样做焉能让她登台,不登台我们又焉能为她赎身救她出苦海?等会管嫖客们作何反应,横竖咱出高价买下她便万事大吉,如此而已。”
穆笳听完默然不语,也无心再用酒菜,只轻蹙了柳眉,秋波投于忙碌的木台子上,若有所思。
子玉见琦灵兀自不肯放下宝剑,小嘴撅得高高的,一副受了委屈的可爱模样,便笑道:“琦琦你怎么事事都想学她啊?来,先把剑回鞘,子玉哥不是不让你捅……嗯,要不这样,回客栈后子玉哥让琦琦在胸口上咬一口好不好,不过不可以咬出血来。嘿嘿!”
“真的?”琦灵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很是心动。
穆笳顿时戒心大起,她且不当即发作出来,暗暗放在心里。
子玉含笑点头,嘻笑道:“骗人是小狗!要不我们拉勾勾。”
琦灵这才回嗔作喜,将剑插回剑鞘,跳过来咯咯娇笑着跟子玉拉了勾勾,方再度大吃起来。
子玉举杯小抿一口酒,默默回想适才接连两场打斗的一招一式,细思敌我各招得失,不觉心神飞驰。无意中目光掠过昏暗不明的屋角时,猛地看见一条黑影,他凛然一惊,收回心神凝目看去。
却是一个瘦弱的糟老头子,身着灰布麻衣,一身衣服上脏兮兮的打满了补丁,正双手相互笼在袖口中抱着身子缩成一团,独自蜷缩在这雅轩左后方的角落里,两眼微合,似乎睡着了。此情此景,说不出的突兀诡异。
这老头子子玉并不陌生,正是白天在客栈中看见的那拉二胡的老头€€€€也就是卖唱女的亲叔叔。
子玉暗自犯嘀咕,此事绝非寻常,其中大有蹊跷!要知子玉这一桌远离木台前众人,几乎可说在房间的最背后,那角落距这桌不足两丈,子玉清楚记得陈€€几人狼狈出门时,那里还空荡荡的并无一人,这老头子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况且,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一般人能自由出入的去处,雅轩门口还有两小厮把门,决计不能让这糟老头子进来€€€€凭他那副操行,只怕连醉红楼的大门都进不来。
更何况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连近在咫尺的子玉三人都丝毫没有察觉。子玉欲告知穆笳,提脚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脚,谁知穆笳俏脸一红,回过头来没好气横了他一眼,反将娇躯望外侧挪了挪。
子玉为之气结,差点就败给她了,只好来明的,小声道:“喂,喂!”待她看过来时,冲二胡老头一呶嘴儿。
穆笳亦是明显的一怔,回望子玉,明眸中满是疑问。
他问道:“你有没有看清他是几时来的?”他情知问了也是白问,看她的神色也应该是同样全不知情。
果不其然,穆笳摇摇螓首,还欲问他。
忽听琦灵脆声说道:“刘老鸨进来的时候,那姊姊也就进来了啊!琦琦当你们知道呢。”
子玉一惊,脱口道:“你叫那老头子啥?”
“老头子?”琦灵停下筷子,转身向二胡老头瞟了一瞟,咯咯笑道:“她也是易容的啊,跟子玉哥那天易的容一样……她一进来琦琦便嗅到了她身上的幽香,穆笳姊姊身上也有,云姊姊身上也有,这里个个姊姊身上也都有……咯咯咯,所以知道她是姊姊不是老头子啊!”
子玉与穆笳对视一眼,相顾骇然,他要是换了别处听琦灵这么说,定会趁机调笑一番“那琦琦身上有没有,让哥哥闻闻!”这会子却完全顾不上,他知道琦灵嗅觉大异于常人,前几日自己易了容,她光凭气息便认出了他来,此刻说的恁般笃定,自不会有错。
那么说来,这老头子……噢不!是年轻姑娘,必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中人了,易容术如此高妙,周身上下看不出半丝破绽,言行举止亦是扮得惟妙惟肖,若非琦灵天赋异禀,满城的人都被她瞒过了,又有谁能揭穿她!再加上鬼魅般令自己一无所觉突然冒出来的身法,只怕比魅云那鬼影子一样的师妹还来得高明些,来头必定非同小可!但不知处心积虑将卖唱女卖入这妓院究竟有何图谋?那卖唱女也多半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一念及此,心下大寒,自己虽说是好心好意为了给她赎身,可前一会那般作为终归是冒犯了她。要真是寻常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还好办,那么前时的一番捆绑到底为她免去了被扒光衣服之辱,她获得自由后照样会对他感恩戴德,完全不在话下;但如她本是个武学高手,刻意如此虽不知为了什么,一切也尽在她的算计之中,偏偏自己没头没脑地突然蹦出来行善事,坏了她的事不说,还那般轻薄调笑一回,恐怕早被她恨入了骨髓,日后算起帐来,可大大的不妙了!苦也……
自己良心发现难得想做这么一回好事,岂料平白无故惹祸上身,明明一番美意竟弄到这等境地。他自顾自越想越远,越想越是不安。
子玉眼光定在了老头身上,上上下下反复观察,想找出他确是女儿身的证据。老头似有所觉,眼皮微微一动,旋即回复原状,并未睁开眼睛。
这时,就见一名伙计径向老头走来。这伙计得了子玉的赏钱,虽退在一旁听候客人招唤,却一直留意着子玉这一桌,也便顺势瞧见了这老头。
伙计行到二胡老头身前,踢了踢老头舒展在地毯上的两条腿,低喝道:“喂!老头儿,谁带你来的?起来起来!此处不是你挺尸的地方,再装聋作哑让人扔你出去!”
老头很迟钝的应了声,抬起头眯眼瞄了瞄他,嘶哑的嗓音有气无力道:“何大老爷让老汉今晚来这,见俺苦命的侄女最后一面。”
伙计一呆,万料不到他说出这话来。新来那卖唱女的来历,醉红楼的人大都知晓,听说的确是有这么个寒酸叔叔,而何大善人又是出了名的凡事只做七八分,必要留几分余地,没准儿倒还真有可能是他的意思,何老爷今夜又大反常态拒不出面,无处对证,这……这话该怎么说?
他正自进退两难之时,子玉朗声一笑,随手端一小碟精致的糕点起身踱了过来,笑道:“这位老大爷是本公子的相识,今午何爷交待他夜里来这儿时本公子也在场,可以作证……此事不须你瞎操心,退下罢!”
伙计见这公子哥出头解说,只得悻悻而退。暗忖纵然何老爷没有这般交待,他老头子也只是一味窝在角落里打瞌睡,并未生事添乱,想来刘老鸨不至责怪于我。
子玉略略俯下身,将一碟甜香四溢的糕点送到老头面前,微微笑道:“老大爷,还认得小生吗?今午你侄女叫人带走时,小生还曾当众仗义执言为她说项……来,尝一片桂云千层糕,您老这晚时辰也饿了吧!”
二胡老头眼也不开,含含糊糊应道:“老汉年纪大了,牙齿掉得没剩几个,吃不动。”
子玉心里有数,暗笑你是怕吃东西时露馅吧!少女鲜亮的牙齿与老年人残缺不全的牙齿到底不同,外貌皮肤均能以易容术做假遮掩,牙齿只怕做不得伪吧!乃笑道:“那老大爷您平日里都吃些个啥?”
老头哼了哼,听而不闻,脑袋轻轻晃动,一栽一栽的,似乎又打起盹来。
子玉想了想,沉吟着道:“不瞒您说,自今午客栈中一会,舍妹对令侄女儿甚是投缘,不忍见她就此身陷火海,是以缠着小生晚上前来为她赎身,日后也好与舍妹在深闺中作个伴。您老看可还使得?”
老头不答,一无任何反应,也不知听见没有。
“老大爷……”子玉轻唤道。
二胡老头似乎怕他一直纠缠下去,便哼哼着说道:“年轻人心地好……嗯好,积德了,来世定有好报!”就不再开言。
子玉心下略宽,回到座头,对上穆笳询问的目光,小声笑道:“咱难得做一回好事,可不能让人家误会了,还是尽早跟人明说清楚的好。”
这番话显然与她施恩不望报的行侠仗义宗旨背道而驰,她嗔道:“就没见过这么做好事的!”
忽闻乐器奏响,只见木台子上小厮们俱已散去,黑色帷幕前面空荡荡的再无一人一物,柔柔的丝竹乐音自帷幕后传出。木台两侧各添置了两支胳膊粗的大红烛,霎时火光大亮。
刘老鸨已退了出去,兰心姑娘也不知去向,侍女暂止走动,停立一侧。客人们饱含着欲火的目光一致集中到台上,人人屏息以待。
缓缓,缓缓,帷幕中央偏上之处缓缓掀开一角,一张惹人怜爱的素白面孔伸了出来,脸上泪痕未干,紧闭眼眸,道不尽的幽怨凄楚,满头乌丝挽在雪颈一侧,随意披洒下来。
紧接着身躯也缓缓露了出来,身着的锦绫云裳毫不出奇,但绳索恰到好处的捆绑、将娇躯诸般妙处尽数勾勒得惊心动魄,诱人勾魂已极。
她双手双脚都被反绑在一起,身后一根铁棍将绳结头处挑着,帷幕后的人一点一点地伸将出来,她整个人便悬空吊了出来,恰似烈风中一支颤颤的百合……
嫖客们登时大哗,他们当中不乏久涉花丛“阅人无数”之辈,可哪一家妓院为新人梳弄不是卯足了劲将其打扮得越高贵越好,何曾见过竟有这般弄法……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四十五章
子玉也有点看傻了眼,不由得再次感慨道:“刘老鸨,人才呀!真是天生做这行的料,想不佩服都不行。”
众客人好一阵子才自震慑中回过神来,紧跟着是一片骚动,纷纷叫嚷着刘老鸨出来解释。
刘老鸨迟迟不见现身,帷幕后转出一个俏丽女侍来,款款行到卖唱女身旁止步,先冲众客人福了一福,“啪啪啪”两手连续拍击三下,待众人稍稍安静下来,方笑吟吟道:“有劳大爷们久候了!这一位,便是小店今晚梳弄的姑娘,名唤‘怜心’,年方二九,待字闺中,琴棋书画样样精擅,歌舞诗词件件谙稔……”这女侍姿色较为寻常,但嗓音清亮,伶牙利齿,脸上始终挂着亲和的笑容,很是能说会道。
子玉寻思着让花魁兰心出来对众人解说岂不更好?再一转念,已明其理:若是那样一来的话,嫖客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在她身上,卖唱女的风头早叫抢光了,还梳个屁呀!
只听这女侍道:“怜心姑娘流落异乡之人,新来小店,人陌行生,未敢擅自接客,愿将清白女儿身奉于诸位中一个惯解风情的妙郎君,共度这吉时春宵……”
子玉插口大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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